第7章 单独来后山
入夜,天微凉,秋风起,落叶黄。
Z大宿舍楼里,某一间未关阳台门的宿舍,微风卷起了厚重的遮阳窗帘,窗帘一角猛得掀起,砸中了睡在窗边床铺上的人。
响亮的巴掌声惊动了房间里的其他人,翻身导致床板发出的嘎吱声响起一串,很快又在夜色下归于平静。
窗边的床铺里散逸出一股浓重的妖异气息,极速扩张时触碰到另外一张床铺,又飞速收了回去。
“何人打扰吾休憩?”
低沉压抑的嗓音划破了夜空的宁静,带着远古不祥的气息,仿佛恶魔的低语。
“吴笺,吵什么吵,明天还上早课呢!”男孩清亮的嗓子打破了这份不祥,空气恢复了正常的流速。
靠窗的床铺倏忽间坐起一个人影,黑夜中只隐约看见是个人坐在那里,在眼睛的位置迸发出两束暗红的幽光,刺破了夜幕,凝视了整个房间后归于沉寂,徒留下一室狂傲的笑声。
不远处,在夜色笼罩下,盘膝而坐的印宿怀猛然睁开了眼睛,面色不虞地望了一眼宿舍的方向,暗掐了个指诀,啧了一声,“该死的玩意儿,打扰老祖宗我玩乐,别以为是你弄醒老祖宗的,老祖宗就不生气!”
随着印宿怀的话音落下,宿舍里的笑声渐熄,原本挺直的人影,砰的一声摔回了床铺,脆弱的木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惨叫。
夜色最终归于平静。
印宿怀起身拍拍屁股,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影,微弱的月光下只看得清是一男一女,一人穿着红衣,一人穿着绿衣。
印宿怀面向前方训话一样对着空气指指点点,“今天老祖宗心情好,日行一善救了你们,你们先去后山藏好。”
两个人影诡异的点了点头,转身脚不沾地的向着后山飘去,宛如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下来的时候,蒲江祺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床,熟悉的天花板。
蒲江祺总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整个人懒懒的瘫在床上,伸手在熟悉的枕头底下摸出了手机,早上六点整。
时间还早,今天上午没课,按照记忆里的习惯,他应该还在睡觉,蒲江祺偏偏醒了,他感觉他应该是有事要早起的,但是他想不起来。
要怪只能怪被子这个小妖精太缠人了,蒲江祺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心安理得的躺在被窝里不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下床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呀,舍友起床了呀,他还真是勤快。蒲江祺心想。
脑子里模糊的人影闪过,但是和记忆中不到考试绝不早起的人影无法重叠,蒲江祺以手枕头,思考着自己这是庄周梦蝶了,还是蝶梦庄周。
“早上好,阿蒲!起床了吗?”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床头响了起来。
蒲江祺微微侧头。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男孩的脸上,为他渡上了一层柔和的晨曦。迎合着男孩脸上灿烂的笑容,一如晨曦般充满青春活力。让男孩看起来格外的俊朗。
“宓,宓溟?”蒲江祺让晨曦晃了眼,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才开口。
宓溟倒是十分开心,半点儿也没有早起的不适,仗着自己身高手长,抬手就揉乱了蒲江祺额间的碎发,“嗯啊嗯啊,是我是我,想我啦?”
对于宓溟的十二万分热情,蒲江祺一头雾水,不过他没有让人围观睡觉的习惯,自然也就坐起了身体,面对的床铺上,人眼的位置红光一闪而过,等蒲江祺意识到不对,定睛再看的时候,那里只是躺着一个相对来说弱小了一些的人而已,并未有什么不祥的红光。
和脑海里模糊的印象比对了半天也没能对上号,蒲江祺总感觉那里怪怪的。
宓溟顺着蒲江祺的目光看了过去,忽然伸手把住了蒲江祺的胳膊,使得蒲江祺不得不转过来看他,“阿蒲阿蒲,你看我呀,你昨天才答应我,让我追的,你不能再看其他人了,吴笺也不行哦!”
追?蒲江祺在脑子里回忆相关画面,似乎还真有,但是他的关注点在于,宓溟这么高吗?居然超过高低床这么多?
不同于蒲江祺的关注点,吴笺仰面躺着,睁开了双眼,眼中再一次红光大胜,狠戾残忍的面容在被窗帘抽了一耳光之后,瞬间恢复了柔弱小白花的样子。
“哈哈哈!”宓溟的笑声响彻云霄,“被打了吧!让你昨晚非要开着窗户睡觉!”
吴笺也坐起了身体,和蒲江祺不同的是,他坐直了之后,便僵在了原地,似乎是不适应如此熟练的使用腰部以下的位置,蒲江祺则是翻身下了床。
听到宓溟的嘲笑,蒲江祺扭头看了过去,吴笺也正好看过来,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不知怎么,蒲江祺认为自己读懂了吴笺的眼神,他在纠结,纠结什么呢?纠结起不起床?
可是吴笺好像不能睡上铺吧?蒲江祺莫名的头脑里冒出这么一句话,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宓溟,却见宓溟正在弄他的牙刷,那点奇怪的想法瞬间被他抛去了脑后。
“你拿我牙刷干嘛?”
“帮你倒水挤牙膏呀!”宓溟回答的十分自然,好像这种事情他常做。
蒲江祺却不太适应,“没事,我自己来就好。”
“那怎么行,我来我来,照顾自己男朋友不是应该的嘛!”宓溟笑得灿烂。
蒲江祺戳了戳自己的鼻子,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印象,话说,一分钟之前是不是还在说追求的事情?现在成男朋友了?这个过度是不是有点快了?
宓溟始终带着笑,把蒲江祺的手指从鼻尖上拽了下来,挤上了牙膏的牙刷也放进了他的手里,“哎呀,别害羞嘛,快,难道还要男朋友帮你刷牙?我不介意啊!”
“借过!”
一股冷空气和吴笺一块从他们俩的身边飘过,蒲江祺让吴笺撞了一下腰眼,不知道他那么小的个子哪里来的力气,蒲江祺感觉自己的腰肯定紫了。
“哎哎哎,这么大地方不够你走啊!你挤什么挤!”
宓溟连忙把蒲江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作势要去掀开蒲江祺的衣摆,吓得蒲江祺连忙捂住腰眼,“没事,没事,没撞到我。”
“胡说,我都看见你呲牙了!”
站在厕所门口的吴笺忽然回头,语气真诚,面容凶狠地说道:“对不起,我急着上厕所。”
宓溟好像是还准备了什么话要骂人,听他这么说,头也没抬的摆摆手,“去吧去吧,下次小心点,毛毛躁躁的。你给我看看,肯定青了,我就看看,我又不干什么!”
对于宓溟的执着,蒲江祺感到无奈,但是按在腰眼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只是眼神却放在了厕所的门上。
吴笺为什么可以自己去上厕所?为什么吴笺不可以自己去上厕所?
蒲江祺迷茫了。
“喂喂,你在这么看着他,我会觉得你移情别恋了哈!”宓溟收回了试图脱蒲江祺衣服的手,给蒲江祺来了个双手捧脸,强行把他的注意力拉到自己的脸上,“我长得不好看吗?为什么要看他?”
语气莫名的娇羞,动作倒是霸道的很。
蒲江祺不太适应地甩了甩头,没能躲开宓溟的手,只能和他大眼瞪小眼。
“我还没刷牙。”蒲江祺不得不庆幸宓溟没有捏他的脸,否则他一个一米八的大汉,含糊不清的说话像什么样子。
通过宓溟渴望的眼神,蒲江祺相信,他是想捏自己脸的。
厕所里响起哗哗的水声,蒲江祺不知道为什么,做贼一样猛地甩开了宓溟的手,“让开,我要刷牙了。”
宓溟的神色有些受伤,但还是乖乖站到了一边。
几乎同时,厕所门就打开,重重的甩在了墙上,吴笺一脸怨气地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瞧着样子是想做一个俯视的动作,可他本身材料太次,即便是站在台阶上,还是矮了他们俩一个头,再凶狠的表情都显得滑稽。
蒲江祺想,这孩子还有起床气呢?宓溟已经很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边笑边拍着自己大腿,指着吴笺的鼻子,刚想说话,让蒲江祺一把按住了嘴,“闭嘴。”
“唔唔唔……”宓溟还在挣扎。
单凭宓溟的呜呜,蒲江祺都能判断他肯定没说好话,吴笺脸都青了,不知想起了什么,转身回了房间,没搭理宓溟,只是在路过的时候,踩了宓溟一脚,用力之大,哪怕蒲江祺捂着宓溟的嘴,也听见了他一声惨嚎。
蒲江祺淡定的转身刷牙,不理眼角挂着泪装可怜的宓溟。
通过面前的镜子,蒲江祺发现宓溟始终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的动作。
眼里的情深是可以演出来的,但不知为何蒲江祺就是觉得他的眼神里透着一股无法忽视的沉重,像是经过岁月沉淀的爱恋,热烈且浓厚,蒲江祺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想把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海。
蒲江祺动作很大,宓溟一下就回了神,噘着嘴嘟囔道:“阿蒲,你先不要拒绝我呀,你才考虑了十一个小时三十七分二十七秒,有点太草率了。”
对此,蒲江祺没有丝毫的印象,基于此,蒲江祺并没有回答宓溟的话,而是认真的洗漱完,让出了位置。
宓溟速度很快,蒲江祺刚回房间,他就跟了过来,脸上还挂着水珠,青年的气息和他的感情一样热切浓烈,弄得蒲江祺有一瞬间的失神。
吴笺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手里举着一本书,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说了一句幼稚。恰好被旁边收拾自己课本的蒲江祺听了个正着,蒲江祺扭头,就看见吴笺用一种“你也很幼稚”的眼神白了自己一眼,继续回去看他的书里。
蒲江祺伸脑袋还没来得及看见书上的内容,宓溟就扑了过来,蒲江祺下意识地躲开,却正好把手臂撞进了他的怀里,瞧宓溟笑得跟偷了腥的猫一样,大概是预判好了蒲江祺的动作,故意扑过来的,蒲江祺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了解自己,只觉得心累,“放手。”
“不放不放。”宓溟把脸埋在蒲江祺手臂上蹭了蹭,蹭完还对着吴笺吐了吐舌头,收获了吴笺一个巨大的白眼,他也不生气,挑衅一般冲吴笺抬了抬眉毛,继续对蒲江祺说道:“阿蒲,阿蒲,你早上没有课,跟我去四食堂吃早饭呗,听说那边来个新的厨师,他会做粤菜,早餐有广式茶点哦!”
“你不上课?”
“不啊,你不是跟我一个班呢,你忘啦?”
“是吗?”蒲江祺不太肯定的嘟囔了一下。
“是啊是啊,去吧去吧,小包子可好吃了!”宓溟拽着蒲江祺的手臂来回晃,似乎是想把吴笺那句幼稚进行到底了。
蒲江祺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但总感觉不太对。宓溟感觉良好,蒲江祺不由得看向吴笺,吴笺的脑袋都要埋进书里了。
通过书本剩余的厚度,蒲江祺判断这应该不是他们的专业书,但也看不出是什么,只隐约瞧得见密密麻麻的字在上面,字体也很小,蒲江祺敲了敲桌面,“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吴笺也是他们同学。蒲江祺如是想着。
吴笺还没说话,宓溟先不高兴了,继续摇着蒲江祺的手臂,“阿蒲,阿蒲,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约会呢,为什么要带他呀!”
“去。”
不知道宓溟那句话刺激到了吴笺,他一个“去”说的又急又快,差点儿把撒娇卖萌的宓溟呛死当场。
二对一,宓溟不管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宓溟满脸写着不高兴第一个冲出了门,没走两步,又倒退着回来,把和蒲江祺并排的吴笺挤到了一边。
四食堂是距离所有教学楼最远的一个食堂,比较靠近职工宿舍,所以去吃饭的老师多一点。
蒲江祺从来都没有来过,但是他并不记得为什么不去,唯一的可能大概是太远了,他懒。
但,四食堂不愧是学校最贵的食堂,哪怕是门口都比其他食堂的花多一点儿。另外,对他们行注目礼的人,多了一点。
蒲江祺无奈地看了一眼身边,几乎要挂在自己身上的宓溟,以及和宓溟互相用眼神杀死对方的吴笺,深深觉得,放弃如此美好的睡眠时间来吃早饭,是个错误的决定。
“你们俩要是不想吃的话,我可以回去。”
“吃!”
异口同声的回复,两个人都咬牙切齿的,蒲江祺感觉自己不太能听出来他们俩的愿意,倒是很气愤是真的。弄得蒲江祺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恰好在这个时候,远远地一个人向着他们三人走了过来,一直和宓溟对着干的吴笺忽然停住了脚步,宓溟跟撒了欢的兔子一样,抓着蒲江祺就跑,让来人一下堵在了食堂门口。
“让让,让让。”
宓溟莫名的情绪一直高涨,抓着蒲江祺的手腕,一个侧身就要让开,结果人家压根没想让,还堵在路中间,不得已宓溟抬头,骂人的话憋在了肚子里,“你有……印老师?”
蒲江祺闻言也看了过去,一个看起来很古的人戳在食堂门口,蒲江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硬要说的话,就像是出土文物套了一件现代的壳子,很怪。
“老师,您是刚刚挖了人家坟来的吗?”
宓溟可没那么多顾及张口就来,蒲江祺想捂他嘴都来不及,眼见着也印宿怀咬了咬后槽牙,蒲江祺本能地把宓溟往自己身后拽了拽,就见印宿怀抬手一巴掌抽在宓溟脑门上,“说话的艺术,懂不懂?”
宓溟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齿,忽然把蒲江祺往自己面前拽了拽,“印老师,我男朋友,好看吧!”
“好看!”
从印宿怀的表情可以看的出来,他这句话是真心的,但是蒲江祺很想问一句,是什么样的话题跳跃,让你们从挖坟到了男朋友?
落后一步的吴笺走了上来,印宿怀一看见他,脸上原本和蔼的笑容瞬间消失,吴笺却像是没看见一般,笑着和他打招呼,“印老师。”
印宿怀眼珠翻上了天,从鼻孔里憋出一个哼,也不知是答应还是在生气,末了还把位置让了出来,双手抱胸用下巴指了指食堂门,“进去吧。”
“好嘞!谢谢印老师!”宓溟拽着蒲江祺要跑,让印宿怀伸手拦了下来。
吴笺已经过去了,见这个情况抿着嘴唇看向宓溟,宓溟正一脸迷茫地看着印宿怀,“老师?”
印宿怀对蒲江祺做了个请的手势,“借一步。”
蒲江祺一愣,下意识回指了一下自己,“我?”
“对,你。”
“不行!”宓溟一把抱住了蒲江祺的手臂,“我跟他一起的!”
“这事儿小孩不能听。”
宓溟还想说话,印宿怀一把将他扯了过来,往还在探头探脑的吴笺身上一丢,拽着蒲江祺就往旁边挪了挪,语速飞快地说道:“单独来后山。”
“阿蒲阿蒲,他跟你说什么呀!”
“没什么。”
蒲江祺看着印宿怀渐渐远去的背影,推开靠近的宓溟,转身的时候,吴笺的视线落点也在印宿怀的背上,蒲江祺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
也许,印宿怀可以解释他的疑惑,不过,单独确实是个艰巨的任务,蒲江祺看了一眼即将把自己塞进他怀里的宓溟,默默叹气,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