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愿汝终得永恒安息（上）

代天浩在唐云曦的安排下，老老实实的的在这山上等待数日后，唐云曦拿着一套白衣服和一张令牌前来见他。唐云曦说，穿上这套衣服，带上这张象征着家族子弟的令牌，若是遇见东方龙族之人调查，便称自己是“唐家人”，有这令牌在，一般的人不敢多过问的。

代天浩道过谢后，独自一人去往了唐云曦所提供的平原行去。

唐云曦简单的给代天浩介绍了他们所在的这片土地。天屿群岛除了主岛外，还有四座小岛，他们所在的这一座，是天屿群岛的最西边的云川。

另外的三座为瑞溪、琦天、枫眠。

其中绮天的面积是四岛第一，约比得上天屿的三分之二，其次的是枫眠、瑞溪、云川。

云川是天屿群岛中面积最小的，也是资源含量最少的，虽然作为天屿西大门的门户，但远没有让东方龙族给予足够的重视。东方龙族基本上是将云川作为一个天屿主岛的缓冲地带。

这么多年来，这块土地的开发程度仍然不深，只有东边靠近天屿的地方才有人居住，至于西半岛，大多是山水密林，无人问津。

这对代天浩而言是好消息。

他不必特别的隐藏自己，他可以在这没什么人烟的西半岛，安心的住下，更重要的是，他可以挑选一处合适的地方，安葬自己的妻子了。

是的，他终于可以让自己的妻子，迎来最终的安息了。

他没有使用任何灵力来减轻自己的劳累，他使用最为原始的步行，从这高山之巅，沿着一条狭窄难行的林间小道，一步步的缓慢行走着。

唐家人的白衣正好也省得代天浩费力去找一套丧服了，他讨了一条白布，裁剪成抹额，系在自己额头上，全身白衣，配上背后的白玉棺，如同一个行走在世界上的白色幽灵。

是啊，如今无依无靠，没有一个亲人兄弟，旧友故人在旁的他，和一个游荡在世界上的幽灵又有什么大的区别呢？

在山间，代天浩看着飞鸟飞过自己的身旁，发出清脆的鸣叫。纷飞的蝴蝶在他左右舞动着它们那艳丽的翅膀。

他想起多年前，秦武瑶与自己一同在帝都郊外的森林中漫步的情景，那是他们刚完婚不久，出于自己只想保全曾经好友之女的想法，代天浩没有将自己看为秦武瑶的丈夫，倒像是代替秦天照顾秦武瑶的监护人而已。

在森林中，秦武瑶对这一切有着莫大的兴趣。她弯腰折花，轻嗅其芬芳之时，代天浩跟在她身后，握着长剑，时刻戒备着。

现在想来，那样的场景真是可笑滑稽啊。自己就和个保镖一样，还害怕秦武瑶拿的那些花草会不会有毒。

他回味这那段时光，不由自主的嘴角上扬。

他记得秦武瑶当时将一枝樱花折下，捧于怀中，于明媚阳光之下绽放的开怀笑容是那么美丽动人，让代天浩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如同寒冰一般的心开始被温暖的火焰融化。

不过现在，在这林中行走的只有他代天浩一人了，那样的场景永永远远也不会再有了。

笑意褪去，代天浩的面色又和死水一般，毫无生机活力可言。

身旁的山泉欢快愉悦的向下奔腾而去，清澈的流水声在平静的林间更显得空灵无比。

一朵朵鲜花沿路开放，颜色之多，种类之繁，令人目不暇接，在微风之下，它们可以尽情展现自己的多姿多彩。

但眼前美景并没有让代天浩得以开怀，往昔的时光和真切的现实正在提醒着他无可挽回的悲剧已经发生。

他选择低下头，只将目光放在那被露水打湿的狭窄石阶上，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缓慢走着。

漫长的山路似乎变得短暂起来——对于即将永别的人们来说，无论多少时间似乎也是不够的。

七年对人来说，算得上什么？算不上短，毕竟人平均只有十个七年，算不上长，因为人还有十个七年。更别说对于龙族这样寿命可长达千年万年的存在，甚至千分之一不到。七年不过眨眼之间，对代天浩而言，他还有无数个七年将要经历，他可以用无数个七年来忘却这过去的一个七年……

他真的忘的掉吗？

他忘不掉。

不知何时，在他眼中还是个孩子的秦武瑶，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开始牵动着他那冰冷了二十多年的心，让他相信并坚信自己可以为之付出情感，他会与她走下去，直到她闭上眼，离开这个世界。

可这一天来的太快了，也太突然了，他所希冀的那个未来，如泡沫般破灭。所谓的命运再一次对他发动了无情的嘲弄。

清风跟随着代天浩的步伐，来到山下的开阔原野之上。

平原之上的野草快要齐到代天浩的腰部，他手持着裁星，将这些绿草拦腰斩断，开辟出一条道路。

恍惚间，他的意识又回到了在西南旧秦地时，那时他牵着她的手，也是拿着裁星，在几百人的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事后他们于安全处休息时，代天浩擦拭着裁星上的血液时，他看见秦武瑶的眼睛盯着手中的裁星，已经出了神。

“怎么，害怕吗？”

秦武瑶当时摇了摇头，看着那满是血液的裁星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父亲教导过我，剑，是杀戮之器，也是保护之器，若你想要用它进行杀戮，它可夺走他人的性命，若你想要用它进行保护，它可以为你守护住你想要保护的人。”

当时代天浩被这一段话给点醒。

是啊，一直以来，他所进行的那些“杀戮”，不正是为了更大的保护吗？

在乱世之中，若无手中之利器，人的性命，就犹如路边杂草一般，可以被无情的践踏、收割。

他从军，便是为了终结这乱世，让更多的无剑之人，更多的无辜之人，得以生活在一个没有战火和死亡的世界。

可当他保护住了大多数人的时候，却没能保护住他最想保护的那个“她”。

如果这世上真存在命运这一说法，那他一定对所谓命运厌恶至极。

命运一而再再而三的这般戏弄他，滋养着他眼中的那些“恶类”。善良之人，却被如此对待。

三弟也好，阿瑶也罢，他们都是渴求权力之人眼中可以随时被丢弃的棋子而已。

想到这里，代天浩握紧了手中之剑，一剑斩出，前方数百米的野草一瞬间被整齐的切割开来。后续的剑气散开，让在影响范围内的野草也纷纷倒伏。

随后又是几剑，凌厉的剑气将代天浩前方的一切都斩断开来，一条长达数里的宽敞大路被开辟了出来。

代天浩手中的剑缓缓散去，他又低下头，开始慢慢走起了自己的路。

这一切，都被站于山巅处的唐云曦看在眼里。她默默的看着，一言不发。

“姐姐，我总觉得你这样不妥。”在唐云曦身后，清澈的女声响起，唐云曦回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上一点的妹妹，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是区分她们姐妹的最快也是最明显的特征。

“云墨，怎么就不妥了？”唐云曦浅笑着上前，轻轻的把手放在唐云墨的头上。

唐云墨没有抗拒，似乎还挺喜欢唐云曦这样的亲密行为，她看着山下平原的代天浩，眼中露出担忧之色。

“他毕竟是个外来人，如果他真的能一人击破外围的大阵，那姐姐你也没把握是他的对手。”

“万一他心怀不轨，那姐姐要如何应对……”唐云墨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心。

“不会的。”唐云曦揉了揉唐云墨的脸，“相信姐姐，没问题的。”

“毕竟是个混血种，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唐云墨还是不怎么相信，“姐姐你为什么总是相信这些人族呢？”

“云墨，你知道的，姐姐我从不觉得人和龙这两族有什么大区别，我们，其实都一样。”

“让姐姐安静的看一会吧。”

“好吧……”少女妥协了，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将许多问题装在了心里。

唐云曦回身，继续看着山下的平原之上，那白发的男子，背着那快要与自己齐高的玉棺，踉跄着前行。

唐云曦的眼里，露出一丝悲悯。

她曾在大陆多次听闻这位秦国公的故事，她曾沉迷于这近乎传说的真实历史。她难以相信一个人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不负兄弟之托，不负爱人之期，谦卑守己，视名利为粪土，常怀忧国忧民之心，几乎是无可挑剔的完人。

先前的交谈并非她刻意吹捧抬高，的的确确，与这位的一项项足以永载史册的传奇之举相比，她的人生至今可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他在大陆之上大放异彩，书写着传奇的人生，而她在这一方岛屿之上，享受自己身份带来的各种权利，过着“舒适”生活。

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

可惜，在这平原之上艰难前行的代天浩，只觉得自己只是个被命运不断击打的普通可怜之人。

他愿意用一切自己所拥有的功名、财富 、地位，去换回那些他珍视的人。

但命运不会给他这样一个交易的机会。

对他而言，过去与秦武瑶相处的七年，与周元武、赵羽相识的十三年，从出生以来的这三十三年……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