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噩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古人享受的不是孤独,是超越一切的精神意志。”
天大寒,冬季的冷风又在林原中刮了起来,意池和鉴池冒着丝丝寒气,池中倒是保持着适宜的温度,伏牛坐在池边,如老僧坐禅,一动不动,柳絮一般的雪飘落下来掉在他的头上和肩膀上,脑海中回忆起这首江雪。
狐娇娇在深秋离去后,伏牛常常魂不守舍,心里像是突然被挖出去一块东西,想要去寻找,又怎么都找不到,某一天坐禅之时,突然一条鱼儿甩起矫健的尾巴跃出水面,看着鱼儿闪耀银光的模样,他便开始钓鱼,有时候一坐就是几个时辰,甚至披星戴月地钓着,不分昼夜,可心里那股缺失感怎么都弥补不回来。
簌簌……
伏牛微微一抖,身上和鱼竿上的积雪被一道弹抖劲击得飞溅开来,他起身将鱼竿和钓鱼线收起来,唯独不见鱼钩,原来他并不是诚心钓鱼。
“是时候走了……”
伏牛望着木屋的方向,当初为了躲避正觉道的追杀,暗中来此避难,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他已经度过两个春秋,住山二载了。
“若我还在学校,那么下一年就该筹备找工作的事了,呵呵。”
伏牛淡然一笑,两年的山居,他的道源之力和佛力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虽然头发和胡子都很长了,但身上那股草木气愈加浓厚,如同山间不染尘世的精灵,此刻他已经打算离开野马林原,回到蓉城去。
回了木屋在饭间和玉贤说起此事,玉贤没有表露出伏牛想象中的不舍,反而还挺喜悦,伏牛哑然失笑,或许早就该带孩子离开这里了,两年隐居生活,玉贤已经拥有了自保和鉴别的能力。
“只不过,玉贤出去后去哪儿呢?不能总跟着我吧……”
伏牛想要给玉贤找个去处,自己一个才刚临近毕业的人,在法律上没有收养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的权利,但是玉贤被救下后一直和自己相依为命,交给谁抚养他都不太放心。
“青萍大哥是指望不上的了,玉贤应该去一处最合适她待的地方,但必须不能对她造成伤害。”
伏牛想过楚清媛,但是楚清媛不是修行中人,交给她玉贤的天赋会被浪费掉,王净亭和自己倒是有过几次接触,人靠得住,但自己不了解隐门,不敢轻易将玉贤托付给她。
“哎,先让孩子跟在我身边吧,走一步看一步了。”
吃过饭后,伏牛写了些纸条放在所有房间内,示意来者可以居住,但不要破坏,当然,自己走后来的是些什么人,会对木屋做些什么,自己也无暇顾及了,反正今后四海为家,有机会回来的话重建就是。
伏牛重新背上了他的布袋,将油灯和手机带走,手机来这里后自己只用过一两次,后来就再也没有碰过它了,如今电池早已经没有了电。
下午,林原的雪停了,仿佛知道伏牛要走,林原特意为他向上天祈祷不要下雪了一般。
翻上一道山岭,伏牛和玉贤看着山窝里的木屋,隐藏在茫茫白雪中,隐逸悠远,他们驻足良久,随后伏牛牵着玉贤的手转身离去,不再留恋。
到了黑水镇,伏牛找了个铺面带着玉贤吃起羊肉汤,仿佛回到第一次到青州地界吃羊肉汤面的场景。
他掏出手机让老板帮忙充上了电,没多久,伏牛二人便解决掉了桌上的三斤羊肉,喝了一大碗热乎乎的汤,伏牛客气地找老板要来手机,按住按键将其开机。
嘟嘟两声后,手机开机了,伏牛松下一口气,还好,放了两年没用,并没有坏掉。
手机打开后便开始震动,无数条信息和未接电话疯狂闪烁。
伏牛瞧了瞧,基本都是楚清媛发来的,另外王璎珞和王净亭二人也曾联系过他。
伏牛先打开了楚清媛的消息,里面都是些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之类的话,唯一特别的事,是她通知了伏牛,她们母女俩已经移居新加坡,三五载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嗯……也好,各有去处。”
看到她们俩走的消息,伏牛多少还是挺落寞的,毕竟三人相识一场,楚清媛在自己的关键时期出现帮助了他一把,两人也曾有过暧昧,回想起来,真有些难以割舍。
收摄住心神,伏牛再看王璎珞的消息,只有三条,第一条是问自己怎么还不来上学,第二条是问自己是不是辍学了,第三条说她今后不再过问他的事。
“呵,还生气了。”
伏牛都能想到王璎珞见自己不回消息的抓狂和无奈,他摇摇头,将王璎珞从脑海中甩出去,两个人根本就没必要有交集,过去的一切让她淡忘了就好。
继续看王净亭发来的消息,看到第一条消息后,伏牛像是被炸雷击中,他霍地站起,心神大震,双目充血,浑身剧烈地颤抖。
“伏牛哥哥,你怎么了?”
玉贤瞧见伏牛的异变,担忧地问到。
伏牛并未理会她,快速地将王净亭发来的消息全都看了一遍。
“呃……玉……玉贤……走……快跟伏牛哥哥走……”
伏牛仿佛受到巨大的惊吓,语气弥散,声音虚弱,手脚冰凉,他拉着玉贤跌跌撞撞地朝着大路走去。
“伏牛哥哥……”
玉贤不明所以,但她知道现在不该打扰他,于是沉默着任由他牵着走。
大路上突然有一对男女对着伏牛和玉贤指指点点,仿佛在确认着什么,不一会儿,便冲了上来堵住伏牛的去路。
“好哇!你们两个小崽子,躲了两年,今儿个居然还敢回来,小花!看今天老娘不把你抓回去扎实收拾一顿。”
来者正是阔别两年的小花养父母,他们还是那样泼辣野蛮,守旧落后。
“滚!”
伏牛发出一声怒吼,声如洪钟,让怒骂的两人瞬间哑火,耳朵嗡嗡地响。
不仅胖矮的两夫妻,玉贤也被伏牛吓住,她从来没见伏牛哥哥这样愤怒过。
伏牛不想跟他们过多纠缠,他牵着玉贤继续向前走去,二人回过神来后,愈加恼怒,矮壮男子赶忙追上想要抓住玉贤,伏牛怒火中烧,抓住他的手腕一折,让他痛哼一声跪在地上。
“哎哟,爷爷呀,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伏牛不想争辩,他运劲将其提起,一个弹抖,柔劲透出,男子顿时飞出撞击到一面墙上,发出砰地一声响。
“你,你敢打我男人!”
矮婆娘看不清形势,仗着蛮勇向伏牛冲来,伏牛闪过她,一脚将她踹了出去,不过并没有用太大力,仅仅让她跌倒在地。
随后他低下头对着玉贤面无表情地说到,“玉贤,击败她!”
“啊,伏牛哥哥,我……”
玉贤虽然早已经是明劲高手,但她还活在养父母的阴影里,此刻见他们凶巴巴的样子,哪里还想得起自己是修行人这回事。
“击败她!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让伏牛哥哥看到你敢于斗争的意志。”
玉贤捏紧拳头,紧盯着矮婆娘,此刻她已经起身并且带着更加狰狞的面孔冲了过来。
伏牛放开玉贤的手,朝着后面退了三步,没有了依靠的玉贤,娇弱地身躯开始瑟瑟发抖,一方面是面对养父母而生出来的惧怕,一方面是来自伏牛突如其来的冷血,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小花,你个小贱种!”
矮婆娘扭着肥壮的身子如同煞神一般到了玉贤跟前,张开双手就要掐住她的脖子。
“啊!”
玉贤一声大叫,身体本能般撑出拳头,瞬间击打在矮婆娘的肚子上。
“呵额……”
矮婆娘倒吸一口冷气,眼珠爆出,身子弓起如虾米,缓缓倒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吸气的份儿。
“呵哈呵哈……”
玉贤紧张地大口喘着气,此刻她站了两年的桩功显示出威力,就连撑锤的时候她也保持着桩法的模样。
伏牛走了过来将她的小手臂放下,柔弱的手臂此刻刚硬如铁,不过感受到伏牛温柔的触摸后,玉贤渐渐放松下来。
“伏牛哥哥,我打败她了。”
玉贤出乎意料地平静,她露出一抹笑容,仿佛和过去的一切屈辱作出告别。
伏牛却更加忧伤,低沉道,“是啊,如果当初我也能像你一样,那么就不会发生了……”
离开黑水镇,伏牛带着玉贤到了青州靠近蓉城的第一大镇,坐上了直达自己老家岳迎县的大巴。
大巴平稳地行驶在国道上,玉贤靠在伏牛大腿上睡着了,伏牛挺直了腰杆,看着车外的落日余晖,他脑海中反复出现王净亭的消息,他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以至于自己连一个电话都不敢打,一定要亲自回去看看再说。
长途大巴行驶了一天一夜,伏牛终于到达岳迎县,他又在岳迎县转车去往自己家门所在的小镇,一个时辰后,伏牛二人到达红川镇,下车后又花了一炷香的功夫回到了自己的村庄。
他没有回自己的祖宅,而是带着玉贤到了一处小山坡,山坡孤零零地处在一片丘陵上,上面有五六座坟墓,其中一座坟山有两道石门,石门前一座黑色墓碑,上镌刻:伏本昌,刘九九之墓。
咔嚓!
伏牛心胆俱裂,他朝着墓缓缓跪下,泪水无声无息地流淌下来。玉贤像是懂了什么,也跟着伏牛跪下。
就这样,伏牛像一根木头一般,一直跪到黑夜来临,村庄各处开始传来狗吠,而玉贤竟然也坚持着陪伴在伏牛身边。
凌晨的时候村里温度极低,地上结满了冰霜,流干眼泪的伏牛回过神来,发现玉贤此刻已经脸色发白了,一整天跪在地上,加上天气这么冷,小孩子的身体早已经吃不消。
伏牛站起身,想要将玉贤拉起来,不过玉贤已经全身麻木,动弹不了,不得已,伏牛只能将她抱了起来,暂时离开了祖父母的坟墓,回到自己的祖宅。
次日,伏牛再度去守墓,七天后,伏牛掏出电话,给王净亭拨打了过去。
“喂?伏牛你终于出现了!”
“嗯,我明天回蓉城,想找你问问情况。”
“好,你到了打电话给我。”
伏牛本欲挂断电话,突然听到电话里传来一道极其微小的声音,貌似是王净亭在说,“对不起。”
第八日,伏牛给祖父母上完香后,便带着玉贤前往蓉城。
阔别家乡三年,没想到再次回来是以这样的方式,伏牛感觉自己所有的修行,仿佛都抵挡不住这命运的作用。
“是命吗?不,我不相信。”
回到蓉城,伏牛和王净亭约到城中圣慈山见面,王净亭还是那一身朱红衣打扮,一条黝黑的大辫子背在俏丽的背上,身形如松,侠骨非凡。
伏牛让玉贤在远处玩,他站在山上站台上,远眺着蓉城,似乎不在意王净亭的到来。
王净亭眼中饱含同情和怜惜,她对着伏牛的侧颜道,“伏牛,对不起,隐门没能保护好你的祖父母。”
伏牛摇摇头,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的守护人监视到当日江净天出现在小镇上,不久你的祖父母便遭遇车祸,一辆卡车在十字路口撞击到两位老人,老人当场便……”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的人没救下他们!”
伏牛陡然抓住王净亭的双肩,两只手如同苍鹰的爪子,抓得王净亭生疼,但她强忍住疼痛,看着伏牛狰狞的脸庞,“伏牛,冷静点,当时我们的人只注意江净天去了,没有注意到路口的交通情况,虽然我们怀疑是正觉道的复仇诡计,但是我们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我们的人尽力了。”
伏牛一把将王净亭推开,指着她骂到,“尽力?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尽力?我的祖父母死了,你们却一点线索都查不出来,他们死得不明不白,像一根草一样突然没了生命,这就是你所说的尽力吗?”
“伏牛,你听我说……”
“别说了!”
伏牛转过身,一掌拍在铁栏杆上,直直的栏杆瞬间嘎吱一声凹下去一大片。
“人死不能复生,你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还有什么用呢?”
伏牛心如死灰,不再看王净亭,沉默地站着,王净亭也自知无话可说,她伸出手想拍拍伏牛肩膀,举在空中后又放下去,最后干脆就这样陪着他静静地待着。
呼呼呼……
山上吹来一阵风,冬日暖阳下还有些凉爽,风儿仿佛吹走了大部分的火气,伏牛幽幽道,“谢谢你联系我村子里的人,帮忙把我祖父母安葬了,没让他们曝尸荒野。”
王净亭想说什么,但话到喉咙后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回一句,“没事。”
二人伫立良久,伏牛不在停留,他没有和王净亭打招呼,径直走向远处的玉贤,拉着她朝着山下远去。
“江净天,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