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仇人见面

和王净亭见过面后，伏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突然失去双亲，他感觉这世间已经没有了他的归宿，一股无助感涌上心头。

反复思索，他还是带着玉贤先回到了祖宅，给自己的两个妹妹通过电话，电话中她们俱都哭诉着伏牛不在的时间里，经受过的彷徨和伤感。

祖父母给他留下了一笔五十万的遗产，虽然不多，但若是他足够勤俭，找份好工作，可以支撑到他结婚娶媳妇。

不过他并没有将钱全部留在自己手中，他给两个妹妹各自转去十五万块钱，剩下的二十万留在自己这里，自己可以孑然一身流浪，但如今还有个玉贤，他不能没有钱。

跟两个妹妹交代好一切事宜，让她们各自安好奔向前程后，伏牛便在祖父母的坟墓旁盖起一个茅舍住了进去，日夜守墓。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你们走好。”

伏牛给二老烧着纸钱，嘴里念叨着，玉贤提着饭盒从坡下走来，在伏牛守墓期间，玉贤懂事地每天做好饭给伏牛送来，陪他一起度过这段萧条的岁月。

三个月后，伏牛结束守墓，带着玉贤重新回到了蓉城。

夜晚，伏牛看着城市里的车水马龙，他不明白自己还有哪里可以去，楚清媛也走了，学业他并不想继续上下去，落叶归根，天下之大，仿佛没有了容身之所。

“喝酒吧……”

从此，蓉城的各个酒馆，每晚都迎来了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只不过大人很邋遢，小孩却衣着光洁。大人在动感的旋律下会放荡地舞动，他就随意舞动着，不管该怎样舞动，他觉得怎么来得爽，便怎样让自己的身体动作。

六个月的时间里，伏牛带着玉贤在城市中流浪，逛遍了所有的酒馆，每夜通过宿醉来弥补自己内心的伤痕，醒了就到处漫无目的地游荡，醉了就找个公园或者通宵营业的酒馆睡觉，而玉贤始终待在他身边，默默地照顾着他。

“唔喔，哈哈哈，格伦斯邦，你瞧那个保姆，又开始在那儿喝酒了。”

“哦，可怜的孩子，怎么跟在一个酒鬼身边。”

“嘿伙计，别管那么多，难不成你去帮他养着？”

“哈哈哈，那倒不必，我是丁客家族的人。”

两个外国大汉赤裸着臂膀尽情交谈，哈哈大笑着嘲讽正在角落里喝酒的伏牛。

砰……

轰……

酒吧另一个游戏平台爆发出强烈的呼声，原来那里正围着一群人在玩转轮手枪争强斗狠。

“哈哈哈哈，詹姆斯，你他么找死啊，敢上三颗子弹。”

“詹姆斯今天终于要男人一回了。”

被称为詹姆斯的英国男子露出决绝，他刚经历被女友背叛，脑袋想不开的他伤心欲绝，此刻又被酒友们一怂恿，他竟鬼使神差地让身材火辣的主持美女上了三颗子弹。

“老子再也不相信爱情了！去他么的！”

詹姆斯大吼一声，主持美女魅惑挑衅的眼神勾动着他狂躁的心，他嘴中爆出两句脏话后便抬起手枪对着自己的脑袋就是一枪。

咔叽……

全场欢呼雀跃，擂鼓助威，“吼！哇哦，再来，再来……”

死神掠过詹姆斯的后背，那一声空响消耗了他所有的勇气，他突然脑袋空空，不想死了，为那种女人送命真是不值得。

“嘿！詹姆斯，做个真男人，继续继续！”

“帅哥，要是不敢，就放下哦……”

火辣女郎勾魂夺魄的眼神盯着他，詹姆斯却感受到强烈的嘲讽，一时间他竟有些骑虎难下，头上冒出冷汗，嘴唇哆哆嗦嗦起来，他想起自己父母还健在，想起自己还有大好前程，终归理智战胜了羞辱，他一拍手枪，哭喊着冲出人群逃跑了。

“不！我不要死，我要回家……”

“吁……”众人纷纷摆手嘲弄。

“嗨，真扫兴，现在的小伙子胆量真小。”

一大群老爷们儿在那里大侃特侃，就是没有人敢玩这个碰运气的游戏。

“给我装六颗。”

一道淡淡的声音传了进来，如同刚睡醒的狮子打的呵欠。

围着女郎的众男子纷纷露出诧异，转过头看向来者。

只见来人人高马大，身着深色加绒夹克，发丝倒竖，面容刚硬。

男子脸上满是胡茬，尽显疲倦，他缓步走过众人让出来的道路，来到女郎跟前。

角落里正眯着眼喝酒的伏牛软绵绵地靠在沙发上，右手持杯，迷迷糊糊间听到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但他却没有引起重视，沉醉在酒精带来的麻木中。

美女吃惊道，“我不陪你开玩笑，真想找死，请离开酒馆。”

那男子却咧开铁线一般的下颌，发出磁性的嗓音，“美女，我不是这一群光说不做的软蛋，我只需要一枪，若是枪响我倒下了，麻烦你给我收尸，若是枪没响，那么我在这个世界上再苟活两日。”

说完男子从夹克中取出两叠丝带捆绑好的钞票，不由反抗地塞进女郎怀中。

女郎动容，看两叠钞票的厚度，应该是两万整，这人居然花钱买死，实在令人难以揣测。

“噶的，这家伙疯了！”

“给他上六颗，老子倒要看看子弹是怎么把他的头轰碎的。”

“对！”

男子仅凭一句话便让酒馆炸了锅，可是他貌似不在乎，这样的笃定，让久观人流的女郎也不禁刮目相看。

“我很爱钱，但是这次，我反倒希望你可以把钱收回去。”

女郎收起职业化笑容，将六颗闪耀金光的子弹一一装填进手枪，随后一个甩手，手枪的转轮便快速转了起来，啪嗒一声，女子将手枪放在桌上，转轮停止转动。

嘶……女子将手枪推到男子面前，眼神中多了一份怜悯，因为这是一个必死的选择。

男子伸出手，他的手像蒲扇一般巨大，骨节刚硬有力，明眼人一看就能猜测一二。

他拿起手枪，朝着周围人群指了指，被指到的人吓得连连后退。

“哈哈哈哈！”

男子张狂大笑，随后猛地将枪对准自己的头颅，准备一枪了结自己。

“哎，枪下不做无名鬼，既然我要给你收尸，告诉我你的名字。”

女郎冷漠地说道。

男子看着她的眼睛，轻声回应道，“江……净……天。”

嗡……

江净天三字如同三颗炮仗在伏牛耳边炸响，他霍然睁开微醺的眼睛，浑身紧绷起来。

江净天扣动扳机，手枪咔叽一声，围观的人闭眼的闭眼，缩脖的缩脖，抖的抖，颤的颤。

“唔……哈哈哈哈……老天爷啊，你玩儿我呢！给我上伏特加，我要喝酒。”

江净天将手枪拍在桌上，愈加张狂地大笑，朝着酒馆角落走去。

“哎，你的钱……”

“看来你是个幸运的女士，从阎王那儿把我的命买回来了。”

女子伸出手想要将钱还给他，却没想到江净天摆摆手丝毫不提钱的事。

哗！

场面鸦雀无声一阵后，众人才反应过来，顿时爆发出巨浪一般的唏嘘声。

“这他么百年难遇的卡机都能遇到，这哥们可以啊。”

“可惜没把这一段录下来，牛逼，遇到真正的狠人了，他刚才眼睛都没眨一下。”

走开的江净天对这些谈论不管不顾，他走向伏牛所在的角落一屁股坐下。

见伏牛头发胡须老长，浑身都是酒味，一看就是个老酒鬼。

“伙计，占个座儿，一起喝酒吧。”

伏牛变化太大，江净天此刻无心去观察任何人，因此根本没有发现身旁的人是自己的老对头，他自顾自地开始大口喝起酒来。

伏牛露出一道眼缝，见面前在昏暗灯光下喝酒的正是自己恨不得立刻千刀万剐的江净天。

“真是冤家路窄啊！”

几个月的消磨等待，祖父母的死在他心中催发出愈加强烈的复仇欲望，此刻见到江净天的出现，他恨不得立刻干掉他。

不过他也发现江净天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竟然还到这种地方来求死，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伏牛克制住心中的躁动，打算静观其变，待其喝醉了再动手不迟。

几瓶伏特加下肚，江净天被烈酒烧得脸色通红，神情开始恍惚起来，嘴中说起了胡话。

“老兄，看你也是性情中人，能否听我讲个故事。”

不待伏牛回应，江净天自顾自地一边喝酒一边对着伏牛开始倾诉，“我八岁就在师父身边，整整待了三十年，他耗费心血教导我，让我成为了北派八极的大师兄，那时候风光啊，走到哪儿，门内师弟，其他门派同仁都得敬我。只是，从那一年就变了，我爱上了她。”

咕咚……

江净天猛灌下一口烈酒，吐出一口浊气，哈哈大笑，“老兄你肯定不知道她是谁，我告诉你……”

他凑近了一些，快临近伏牛的时候，他轻言道，“我师父在外面养的小老婆，杜樱桃。”

说完后他又撤回身子，“哈哈哈，没想到吧，他么的一代宗师养个小老婆还得偷偷摸摸的，师父信我呀，托我把她照顾好。”

“可是，我没想到咱们俩居然开始有了故事，爱情这东西，就是一个漩涡，把我俩扯进去了，就再也逃不出来。”

“我爱她爱到骨子里，我想把她占为己有，心急之下路出马脚，师父终于发现了我俩不忠的事实，我被赶出宗门，成了一条丧家犬。到处流浪的我，拼命的修炼，就想有朝一日可以回去打败他，把樱桃接走。”

江净天说累了，又喝了一口酒，更加低沉道，“我真没用，我这点修为，在师父面前，根本不够看，接走樱桃，成了一个笑话。”

他惨然一笑，对着伏牛说到，“你知道吗？就在前不久，樱桃死了，师父一直把她囚禁着，她在等我，整整等了十二年，她等不下去，上吊了，没有葬礼，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她这么一个人，除了我和我师父。”

“呵呵呵，造化弄人啊，老天不公，老天不公……”

他突然大声呐喊，吸引来不少目光，不过在强劲的音乐下，如同一阵浪花不久便被覆盖。

伏牛默默地喝着酒，看着陷入痛苦中的江净天，他内心百味杂陈。

“这个世界我已经没什么留恋的了，修行，修为再高又有何用？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我是可怜的，师父又何尝不是？樱桃的心，最终他都没有得到。所以，还不如日夜买醉，有机会就让老天爷把自己这条贱命给收了。”

江净天已经快醉得不省人事，他背靠在沙发上，头向后仰，一动不动。

“老兄，你的故事讲完了，我也有个故事，请你听一听吧。”

伏牛缓缓说到，“有两个老人，他们守着一个铺子，每天起早贪黑，把每一分钱紧紧抓住，将他们的孙子送进了大学殿堂，孙子是他们的骄傲，当年考上大学，镇长都来家里表扬了。大学里，他们的孙子遇到了大缘法，触摸到修行界的大门，有幸加入到修者行列。后来他很自大，在大慈寺保卫舍利的时候，败给了一个人，后来在野象谷的时候又被他追杀，天可怜见，他都幸运地躲过了。可是，他庆幸得过早，也是他低估了敌人的复仇底线，离开两年，在此期间那人居然找上他的祖父母，恃强凌弱，将他们都杀害……”

伏牛越说声音越高亢，咬得牙齿咯咯作响，目光充斥着如同实质一般的火焰，紧紧盯着江净天。

江净天貌似听懂了，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对方满目仇恨的眼睛，恍惚地眼神渐渐清明。

“你是？”

“所以，我现在的想法和你一样，什么是修行？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修行？这世间有太多的恶，是拿来铲除的，不是拿来感化的。过度的善终究是恶，原本就是无慈无悲，无善……无恶……”

江净天赫然醒悟，穿过伏牛的胡子和头发，他将两人的身影重叠，“原来是你！”

“是我！被你杀死的人的孙子！”

“我……呵呵……”

江净天还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并没有说出来，他无视了伏牛，继续喝起酒来。

咕咚……咕咚……

一时间，这里仅仅剩下江净天喝酒的声音，伏牛此刻杀念已经快要到达顶峰，心神紧绷，肌肉放松随时防备着对方出手或逃跑，不过江净天并未出手或者逃跑，反而一直喝着降低自己战斗力的酒水。

“他还以为我是当年吴下阿蒙么？”

伏牛并不惧怕江净天有何手段，两人的差距早就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了，而且伏牛有灵剑相助，取他首级如探囊取物。

江净天终于喝完了酒，他搁下酒瓶，缓缓起身，不对伏牛作任何防备地朝着酒馆外走去。

伏牛见状也牵着玉贤的手紧跟着他。

出了酒馆，江净天一直缓慢地走着。他的步伐略显凌乱，应该是酒劲影响了他的脑神经，伏牛就这样一直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一处偏僻的巷子里。

月光照进小巷，江净天的身影一半融在黑夜里，一半透在月色下，他背对着伏牛，不带丝毫感情地说到，“你想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