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从我的精神里滚出去（下）

顾澄鸢的视野变得恍惚，不知是否出现幻觉，身处车内的他，瞧见许许多多的自己。

拥有不同情绪，摆出不同表情的自己。

在一块块屏幕中，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或是出现在后视镜里，以及车窗外的海里。

屏幕中的自己放声大笑着，用力拍打大腿，笑累后便瘫倒在地，指向屏幕外。

“哈哈哈，你疯了！你知道吗！你疯了！”

“恭喜你！你意识到自己疯了！”

“你永远想象不到吧，自己竟然会发疯！”

每一块屏幕都坐着顾澄鸢样式的小人，他们的笑容各有不同，笑声却重叠在一起。

嘲笑自己的疯狂。

坐在副驾驶的顾澄鸢则是面无表情，眼神始终望向前方。

“提升直播间的人气，需要抓住观众们的情感变化，我将愚弄他们，欺骗他们。”

“观众以负面情绪为乐，这样做的效果更好。”

他是绝对理性的存在，明明自身性命不保，却仍在分析。

对比而言，或许比大笑的那位更加疯癫。

后视镜的顾澄鸢则是愤怒的，甩着周围的东西，导致整个车辆变得坑坑洼洼，最后变得扭曲。

“我要将神明杀死，抢夺祂的能力，将他吃掉！”

“我可不会让其他人踩在我的头上，我不会一味的逃跑。”

他在宣泄自己的不满，愤慨地破坏周遭地一切。

海中的自己在向下坠落，倒着的模样不断流出泪珠，形成水中的泡沫。

“你已经失败了155次，神也无法拯救你了。”

“你的精神，你的肉体，你的一切都会属于那只狡猾的大眼怪。”

“你被困在这里了，你已经完全发疯了，无药可救。”

鸦羽般的睫毛沾上泪珠，哭泣的自己多了几分柔美，他似乎在遗憾。

感慨着时运不济，顾澄鸢这个存在注定无法反抗，最终败给大眼怪。

最后，车辆完全瓦解，碎片飘荡在海中，而车顶的那块从眼前一闪而过。

带血的字样断断续续的，但对于顾澄鸢而言，从未如此清晰过。

“谢烛暝是个疯子，但是必要的时候，喊他的名字。”

顾澄鸢的瞳孔猛地骤缩，深海之下，像是有巨物在游动，带动周遭的水流。

一双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顾澄鸢能够确定。

而在水面之上，无数“顾澄鸢”正在坠落，其中几只不断向下游，掐住顾澄鸢的脖子。

一双双手在这副身体上留下痕迹，裸露的肌肤上上皆是漆黑的手印，带着刺骨的寒。

深深入侵精神，乃至灵魂的深处。

但顾澄鸢却不闻不问，任由“自己”掐着脖子，双手捞起围绕在周围的，瓶瓶罐罐的标本。

他念出那个名字：“谢烛暝。”

“谢烛暝。”

“不是说要帮我的吗？”

窒息感令顾澄鸢脱力，他无法抱住数十个罐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上升。

与呼出的泡沫一起。

要结束了吗？

沉重的眼皮关闭，最后一束光也将从世界中消失。

但“砰”的声巨响，海中的罐子被撑破，胀大的气球将视野遮蔽，谢烛暝竟出现在混乱的中心。

正牵着顾澄鸢的手。

最后转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牢牢抓紧。

谢烛暝嘴角上扬，翘起的弧度像是只餍足的狐狸，他的手臂轻轻向上拉，困扰顾澄鸢的家伙便统统消失，变成一条条丝带。

逐渐远去。

两人在水中对视，头发四处舞动着，宛如触手。

“没想到啊，亲爱的，我实在没想到，你在内心里上的锁竟然是我，我很开心哦。”

“不过下次可别把我做成标本了，不能说话的感觉很不好受，对吧亲爱的？”

霎时，一切答案明了，所有的记忆涌向大脑。

是的，从一开始，顾澄鸢就被困在循环之中。

为什么会记忆缺失，不记得任何有关的事情？

这是发疯的征兆，忘记自己，便更能欺骗自己。

为什么小护士会说他本来重伤，完全起不来？

因为这个世界是精神世界，他的确重伤过，也足足躺了三天。

异于常人的恢复能力没有错，错的是被扣掉的时间。

大眼怪为了吞噬顾澄鸢，心急的他选择加速，却产生漏洞。

为什么面对怪物不会理智值下降？

顾澄鸢的理智值固然强大，也不会感到恐惧，但理智值绝不会完全处于静止。

其根本原因，则是他自己也是怪物。

为什么恐惧之书一直无法使用？

因为大眼怪剥夺了顾澄鸢的能力，限制他突破记忆的可能。

他必须要让顾澄鸢塞入眼球，这是每次循坏的重点。

还有许多许多的细节，命运是环环相扣的齿轮，精神世界终归是构思出的，微小的漏洞层出不穷。

所有的一切都是大眼怪的杰作，他控制了顾澄鸢的身体，让其陷入癫狂，理智值降低到阈值。

顾澄鸢也选择了欺骗自己，在精神世界里不断打转，重复曾经做过的事情。

但即便如此，他的潜意识仍在挣扎，唯一的变量打破所有，那道锁将一切迎刃而解。

是的，谢烛暝。

在最初，便认为对方是女装大佬的自己，那是道提醒，连大眼怪都无法干涉。

大眼怪将顾澄鸢困在世界之中，却无法控制谢烛暝的存在。

魔术师神出鬼没，所展现的能力更是出神入化。

每次重复，谢烛暝的所作所为，甚至态度与话语，都会产生极大的出入。

因为谢烛暝是特殊的存在，他根本不是主播，其他主播从未与谢烛暝交谈过，唯有怪物能察觉到他。

顾澄鸢的潜意识捕捉到这个信息，才会在自己都无法得知的情况下，写下那段话。

用来呼叫谢烛暝。

靠这条多出的线头，将大眼怪布置的天罗地网给扯烂，统统销毁。

故事的开始不是开始，意识的终点不过是循环往复。

理智崩溃后，竟会给自己构造如此真实现实，将自我成功欺骗155次。

若不是那道锁，恐怕会一直循环下去。

多么令人陶醉的答案，顾澄鸢的瞳孔骤缩，展现出从未有过的兴奋。

“我疯了啊！原来我疯了啊！”顾澄鸢望着自己不自觉颤抖的双手，眼神无比疯狂。

“我早就疯了，可我自己都没发现！”

喉咙深处发出刺耳的嘶笑声，理智崩溃的他疯疯癫癫，展现出截然不同的状态。

平日不会摆出的表情在脸上浮现，或是悲伤，或是喜悦。

“对的，亲爱的你疯了，恭喜你。”谢烛暝作为顾澄鸢精神的一员，没有劝说，反而一同摇晃手臂，像是高兴的孩子。

正如他在探险中问的问题，一次次求证顾澄鸢的理智值是否下降。

这正是他所期望的结果。

顾澄鸢缓过神来，他寻求着一个答案。

“那你是什么存在，按照现有的逻辑，你不太像我精神世界里的，你能侵入我的精神？”

“这么想，或许你是特殊的存在？”

谢烛暝摇摇头，他轻笑道：“亲爱的，你觉得这重要吗？”

坏心眼的男人敞开双臂，声音回荡在深海之中。

“恭喜你，你疯了！”

“你完全疯了！”

“你的精神崩溃了！”

整个世界都仿佛在嘲笑自己，顾澄鸢却仰着头，聆听海底传来的阵阵反馈。

啊...这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实在是过于美好了。

顾澄鸢向上游去，曾经坠落的自己却在海底叠成小山，一只手攀附向上，拽住他的脚踝。

自己模样的怪物挨个向上爬，直到大腿与心脏都被血手包裹，呼吸也变得急促。

但两人却毫不紧张，他们在水中牵着手，莫名狂笑着。

连自己也不知道缘由。

谢烛暝祝贺完后，他紧盯顾澄鸢的眸子，问出显而易见的问题。

“那么此时此刻，亲爱的，你要如何破局呢？”

“如果你再不做出决定，第156次，这次你也会沉入水中，开始循环。”

“很明显，这样就好了。”

精神是个体的具象化，顾澄鸢意识到问题所在，但他仍处于疯癫的状态。

那么杀掉便好。

他要杀死自己。

顾澄鸢抓住谢烛暝的手，他控制着一切，幻想着那双手是刺穿自己的刀刃。

瞬间，修长的手向上翻转，掌心处出现一把匕首。

谢烛暝莞尔，摇着头说：“这不是正确答案啊，亲爱的你疯了，杀死自己怎么会是正确的答案呢？”

轻佻的声音变得浑浊，掺杂了古语，变得晦涩难懂。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嘘，不如交给我怎么样，这把刀太危险了啊，你会把自己伤害到的。”

“你难道一心求死吗？”

焦急的话语是对友人的惋惜，试图将对方扳回正确的答案。

但半晌，都未得到任何回应。

“你害怕了？”顾澄鸢倏地问道，坏心眼地笑出声，理智崩溃后，他多了几分狡猾。

比起海底的尸体，不断坠落的自己，以及在场的任何人。

此时此刻，运筹帷幄的他更像是反派，那不屑的视线是对猎物的怜悯。

顾澄鸢对视道：“不，你完全错了，不要再用拙劣的演技骗人了，如果是谢烛暝，他巴不得我用刀刺向自己。”

是的，大眼怪再次作祟，原本信誓旦旦的怪物变得心急，不惜在最后一刻强行控制谢烛暝。

用拙劣的谎言劝说顾澄鸢放弃。

但这也印证猜想的正确。

越是焦虑，越会露出致命的破绽。

顾澄鸢握着谢烛暝的手，将那柄匕首刺入自己的胸膛。

没有任何犹豫。

鲜红在海水中蔓延，血腥味直冲鼻腔，大眼怪终于现身。

“哈哈哈，你上当了吧！我故意骗你的，你杀死了自己，接下来你的一切都归于我！”

“你没有未来了，你没有希望了。”

因为疼痛，顾澄鸢猛地喷了一口血，但他却慢条斯理地抚摸谢烛暝的手，直到摸索到伤口处，又用力向里插了几毫米。

“呃...哈，到现在，你还不放弃吗？”

“我已经知道了，我就是你，你寄生在我的身上，我们本就是一体的。”

“而我刚刚插得位置...”

匕首荡然无存，是谢烛暝的双手插入身体里，而随着衣物的碎裂，皮肤上的眼球彻底露出。

那是颗几十厘米的巨大眼球，长在顾澄鸢的心脏处，触须深深扎在身体里。

“你！”

那颗眼球是惊慌的，是无措的。

与顾澄鸢形成鲜明对比。

顾澄鸢最终获胜了，他像是获奖的孩子，露出欣喜的表情。

脑子空空如也的他，靠一个名字撑到了现在，又在谢烛暝这个存在的帮助下，成功战胜大眼怪。

谁说神明无法战胜？

如若他是怪物，神明终究会被拉下神坛。

雪白的长发在水中飘舞，拉住自己的傀儡化为灰烬，顾澄鸢拉着谢烛暝的手，往自己的身体里又增加了段距离。

嘴角流出鲜血，狂妄混乱的笑浮现。

“当怪物的感觉也不错，我确实疯了，完全疯了！”

顾澄鸢嘴角压不住，却拧着眉，吼道：“但无论如何，我的身体也不是你可以窥探的。”

“从我的意识里滚出去！卑劣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