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猫也咬人
李隆业毕竟心虚,急行几步,拉起跪拜的江父,道:“大人快快请起。因今日在花园偶遇阿风,不免多说了几句,倒累的大人在此等候。”
又转身对李赞道:“你越发会当差了,为何不进去禀我!”
李赞满腹委屈,但也知道主子既要约会姑娘还要讨好老丈人,自然要自己做恶人了,连忙跪下来领罪。
李隆业一番表演,让江风不由得竖起大拇指,江父也赶忙就坡下驴道:“微臣也是刚刚才到,未能接驾,还请王爷恕罪。”
李隆业温和道:“原也不是外人,大人不必见外。”
这话说得!怎么就不是外人呢!
江父听了很受用,又磕头道:“王爷这样说,微臣怎么敢当!若不是由王爷力荐,不才怎能忝居县丞之位!”
江风惊掉了下巴?怪不得尸位素餐的江父突然升了八品县丞,原来是李隆业的手笔。
卖女求荣?!
李隆业瞥了江风一眼,竟然看到一抹厌恶的神情一闪而过。他原本就对迂腐无能的江父并无好感,又因为他说错话,便敛去笑意,道:“朝臣任免升迁,我这个闲散郡王如何能说得上话!不过,江大人教育子女各个出色,想来为官也不会太差。”
江父并未听出话外音,仍一个劲点头哈腰。
李隆业也不理他,只话锋一转,对江父道:“王妃前日已到凉州,她最爱热闹,过两天会下帖子请阿风过府小叙。”
江父的笑容僵在脸上,心中又惊又喜,大脑飞快转动!安排江风见郡王妃,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江风愣神了片刻:授彼以官禄,予我以娇女!
这样赤裸裸的交换已经全然不避她了吗?
这个登徒子拉着她的手,有的没的说了一箩筐的话,却对要见他正妻这档子事只字未提。
早不说晚不说,偏要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不过是觉得江父不敢拒绝罢了。
江风自然知道自己斤两,李隆业若真的铁了心娶她,她的老父亲第一个出来做嫁衣。做正妃这事她想也不敢想,可是逼不得已,要她做那等如玩物的姬妾也忒看低了她。
王爵的妻妾是有明确规制的,以李隆业的爵位可以有一位王妃、四位侧王妃,分别是三品、四品的诰命。其余的都是媵妾,毫无身份地位,依附于某一王妃或侧妃讨生活。
被拿去送人也是有的,李隆业的好大哥,寿春郡王殿下就特别喜欢把爱妾赠与兄弟和得力下属。
李隆业有品级的命妇已经全了,大剌剌的让她一个清白女孩见他的妻做什么?尤二姐被贾琏偷养在外面,王熙凤知道了打上门去,不由分说地喝了尤二姐的妾室茶,一把平头小轿将二姐悄无声息地接入贾府。从此就连尤二姐自己也觉得低人一等,任人宰割了。
她决计不做做尤二姐第二!
李隆业一直以来对江风的小意迁就、温柔周到,让她忽视了他们之间的鸿沟。
江风也曾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万不得已嫁入王府,做侧妃总还是可以的。在这个女人作为附庸的年代里,名分太重要了。
她的灵魂不是爱情至上的十几岁女孩,上辈子宅斗宫斗小说电视剧看得多,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了。她不是为这点子不知道哪天就会消磨殆尽的爱情飞蛾扑火的天真女孩!做不成同橡树并肩而立的木棉,也不要做攀援的凌霄花。
宠爱和爱是有区别的。志在必得和尊重也是有区别的。李隆业对她的虎视眈眈,有多少尊重和爱在里面呢?他全然把她当作乖顺的小猫小狗,跟他满王府的姬妾没什么分别。
这不是江风要的,万死不能要的。
江风觉得自己太过糊涂,邱山那一场相处,让她完全放松了戒备。她高估了在李隆业心中的分量,以为事情都在股掌之间。
她此刻如梦方醒,不由得怒气上涌,脱口说道:“王妃喜欢热闹,不若王爷找西华班的去,那里的伶官贯会唱念做打,定然能让王妃欢喜。我人笨嘴拙,怕扰了王妃的雅兴,恕民女实在不敢应承!”
江父听江风这番话夹枪带棒,唐突了王爷,赶紧转身呵斥:“混账,王爷驾前不得放肆!”
李隆业见女孩言辞激烈,知她错会了自己的意思。江风一直拒绝他,虽然有姓沈那小子的原因,但总归也有对王府生活的恐惧。可若她知道华庄是极贤惠友爱的主母,想必会减轻抵触之情。
他对江风志在必得!便趁着王妃来凉州安排两人见上一面。王妃很大度,对王府一众女人友善慈爱;而江风通透可爱,这样的女孩哪个能不喜欢呢?
如果两人能够聊得来,可能会省却很多的麻烦。
他努力为迎娶江风做铺垫,却想不到适得其反。
主母贤良是江风选择他的必要条件而不是充分条件。
如果江风不想嫁他,王妃是菩萨转世也没用。如果江风想嫁他,纵便王府是阿鼻地狱又能如何?
李隆业的女人虽然多,但大多是扑他的。为数不多的、他主动出击的几个,婚恋观和江风千差万别,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他此刻有些懊恼,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她,也不好放下身段解释他的初衷,只耐着性子道:“怎的发起脾气来,左不过见她一面又如何。”
想了想,只以为她半胆怯害羞,便补充道:“阿风这样的人,王妃定也会喜欢。”
江风听完,更是气得极了,回怼道:“王爷这话着实让人费解,我为什么要讨王妃的喜欢!也犯不着讨她喜欢!”
李隆业见她字字如刀子一样地去挖人心,一点不体谅他的谋划,但还是低声哄道:“好,好,不用讨她喜欢。请姑娘赏光,屈尊去见她一面,可好?”
李隆业不避众人,处处忍让,属实惊住了江父!
他恨不得仰天长啸:得此佳婿,夫复何求啊!
江风却不吃这一套:“我知道自己的斤两,‘赏光’‘屈尊’这样的话我承担不起。王爷人中龙凤,王妃慈爱大度,想嫁入王府的人趋之若鹜,你们夫妻何必执着于我这个不识时务的人。”
李隆业火气蹭蹭往上涌,可他还是耐心道:“你到底在恼什么?”
看吧,这就是三观不合的下场,一个已经火冒三丈了,另一个却还在问为什么!
“王爷何必装糊涂!我绝不嫁入王府,所以没有必要去拜见王妃娘娘。您位高权重,生杀予夺是一句话的事,我命如草芥身不由己,纵便父亲强压着我,我还能出家做姑子,大不了还有一死!”江风掷地有声。
惊得江父冷汗涔涔,他这才想起他老婆所言不虚,以江风的性子,嫁到王府也是个闯祸精!
赶紧出声喝止:“你这个孽障!还不住嘴!王爷和王妃是何等人物,他们看上你,是你的福分!还敢出言顶撞!还不快快给王爷谢罪!”
江风满脸悲悯地看着匍匐在地的江父。江父见她无动于衷,只得一叠声软语劝诫道:“阿风!切不可胡来!”
江风心中凄凉,李隆业声音低沉:“你当真这么讨厌我么?宁愿死也不肯跟我?”
江风梗着脖子,胸腔里裂开一道口子,所有的不满、委屈都喷涌而出:“王爷心里明白,何必多此一问!”
李隆业终于尝到了被人拒绝的滋味,猛地俯身,狠狠掐住女孩菡萏般细腻的下颚,她眼眸里映着他的熊熊怒火。
他命令李赞:“立刻回去告诉王妃,也不必选什么日子!就定在明天,让王妃现下就把帖子送到江府来。务必送到三姑娘手上!”
“怎么?王爷到底要以势压人了么?”江风讥笑。
那抹笑是无刃之剑。
他负手而立道:“你既然这样想本王,本王自然要遂了你的心意才行。””
江绯心里更加认准这个男人的自私凉薄。
她是最善于利用眼泪的人,她明白若是服软,再掉几滴鳄鱼的眼泪就可能打破僵局。她偏偏不想,她为深藏的独立人格向李隆业宣战了。她倔强地梗着脖子,生生把眼底的泪水憋回去,准备说出更决绝的话来。
若是一下子说破,老死不相往来也不是坏事!最糟糕也不过惹恼了他,被强压着入府,当个侍妾罢了。
等她想明白这些,满腔委屈和复杂情感一下子就释然了,她冷笑一声,声音里赤裸裸的鄙夷:“王爷既然做了这样的打算,何苦还要做出款款深情来?我还是邱山上的话,别说是姬妾,就是中山郡王府的王妃,我也不稀罕。”
“王爷,小女年幼,被微臣惯坏了,出言无状冒犯王爷,请王爷恕罪!”江父顿觉五雷轰顶,拦住女儿的话头,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李隆业不理江父,只看着江风,他有点怀疑了,他真了解江风吗?眼前这个姑娘,是他心中温婉有趣,一见便欢喜的女孩吗?
好像有一双手在胸腔里搅弄。他原本并不是非她不可,她只是恰好出现。那时候,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军务终于不再掣肘,凉州守军偷袭突厥大胜。太子终于放下最后的犹豫,准备起势。
长安的势力到底觉得他碍眼了。弹劾、诘问纷至沓来。他不得不戴上风流多情的面具,再一次声色犬马起来。
那日盛夏,他在胡女妖娆的舞姿中,见她顶着毒辣的太阳,气呼呼地进了酒月楼。
他当时想:这遮人耳目的勾当,找一个可心女子岂不更好!于是,他在众人挽留声中,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
这才有了酒月楼那一场纠葛。
他故意将事情闹大,造访江府晚宴、制造邱山独处、大张旗鼓地送礼、破格擢拔江敬修……经过一番操作,不论是凉州还是千里之遥的长安,都知道了他又看上了一个姑娘。
因为一场大捷引来的猜疑,终于变成了“竖子耽于美色,不足与谋”的鄙视,他再一次迎来喘息和壮大的空间。
但是,他的“挡箭牌”并没有按照他预想的节奏发展:
她千万百计地躲着他冷着他!
她发着烧糊里糊涂喊着宜业!
江绯告诉他,江风有一串爱不释手的红珊瑚手串……
她心里有了别人!
但是李隆业并不气馁,他相信能取而代之。可当亲耳听到这些绝情的话,他还是失控了。他想把她扛回府,生米煮成熟饭,但仅有的理智又阻止了他。
终究,想让她心甘情愿地跟了他。
女孩的眸子近在咫尺,就那样无畏地跟他对视着,里面有倔强、讥讽和决绝,没有一点柔软的东西。
他败下阵来,踉跄着后退,道:“江大人说得对,你还小。本王同你置气做什么?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