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以后都是一家人
月光皎皎,山风料峭,踏狱山脉长久的安睡终于被扰醒。
莲域士兵鼓声阵阵,夹杂响亮的长牛角号,卷起地面飞沙。
黑夜常为狩猎者披上讳饰物,可此时的莲域不能再以狩猎者自居,他们借着月色的笼罩,声势浩大地扬旗鸣鼓,只想体面地结束最后一次抗争。
莲域士兵被自刎的将军深深感染,以咆哮代替号哭,以战意掩盖哀伤。
南英这边早早地等在了裂谷前,若要想好好拿下这场对决,必须做好战前的准备。
他们临时搭建了十来条栈桥,冲到裂谷对面用弓箭进攻,高低差优势尽显,第一轮攻势就消耗了莲域不少士兵。
莲域士兵纷纷撑起厚盾,挡住头顶的箭矢。
萨屠那与一众将军在盾下站成一排,一齐抬掌对着山体猛然击去。
山体竟在几人的掌下迸裂开来,在一声声巨大轰鸣中向后倒去。
原本站在山顶的南英弓箭手齐齐摔入裂谷中,栈桥全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断裂的山体,盖住狭长深邃的裂谷,两岸竟以这种方式连接起来。
“炸药?”怀赤看出其中端倪,思忖是何时埋下的炸药,他们竟一点都没有察觉。
道路打通,两边将士开始近身相搏。
刀光血影,飞沙走石,只听一片惨叫和哀嚎,双方士兵不像势均力敌,仔细观察,莲域的将士明显更为勇猛一些,很快占了上风。
“诶,我就知道这帮人什么都守不住。”怀赤心里很是不屑,只好长剑出鞘,朝着萨屠那的方向走去。
萨屠那身形壮硕,高大威猛,还满脸凶相,普通的南英士兵根本不敢靠近,偶有几个贪功的将军悄悄摸到他身后,也被察觉,一刀砍死。
他身边敌人越来越少,在怀赤眼里也就越来越扎眼。
“我们勤王的外室果然非同小可。”怀赤心里讥讽道。
萨屠那也渐渐感觉到杀气靠近,暗夜中一抹暗红猛然消失,他几乎是下意识抬刀相抗,挡住了狠狠一剑。
竟快到他无法察觉。
“我们殿下还好吗?”怀赤微笑着轻声问道。
萨屠那咬紧牙关,不能张口,生生把嘴里的血咽了回去。
他不敢相信传闻中那个将军,是这样一个身形瘦高,两鬓白发的教书先生模样。
刚刚凭本能侥幸挡下一剑,接下来他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举刀主动进攻。
萨屠那的刀法威风凛凛,与莲域人天生的壮硕体格相得益彰,挥舞间只见刀间反光,呼声阵阵。
怀赤却都不用抬手,将剑藏在身后,脚步轻点,快速侧身躲过他的进攻。
好几次刀尖都要触碰到他,他都能稳稳躲开,萨屠那也不急不躁,依然持续进攻,寻找机会和破绽。
可是怀赤不仅不举剑跟他打,还抽空帮身边的南英士兵,萨屠那再想稳定心神,也受不了这种屈辱,他破口大骂:“你娘的,能不能好好打?”
怀赤不理他,仍然左右躲闪,偶尔杀一杀莲域士兵。
这一场仗若没有他,早就定了胜负,南英这边都不剩几个队了,莲域士兵却是越杀越勇。
见敌军越来越少,他们甚至感觉国土能保留住了,暗自欣喜起来。
怀赤见时间也差不多了,抬脚一跃,冲向了莲域士兵。
“坏了!”萨屠那见他要先杀士兵,便连忙追了上去。
可是怀赤在尘土和火光中闪动,追过去时也只能看见倒地的尸体,他眼睁睁地看着怀赤杀死他的士兵,心中又怒又急却拿他毫无办法,怀赤举剑一点点蚕食他心中的希望,萨屠那终于再也压不住刚刚受的内伤,呕出一口血来。
有了怀赤助阵,南英士兵也渐渐找回状态,他们紧紧跟随那一闪而过的红光,在他身后又再度展开搏杀。
“马上就结束了,活着的人都重重有赏!”怀赤觉得打到这会还能活的也算不错了,开口鼓励一下。
南英这边听到将军这么说,生出勇气和希望;
莲域那边听他这么说,开始寻找他们的主心骨,萨屠那。
只见萨屠那满脸是血,从火光中稳稳站住,把所有力气都凝聚刀下,飞身靠近怀赤身后,蓄力一击,霎时间尘土飞起,两边士兵不约而同地停下,看向他们。
叮!——
只听一声重重的刀尖鸣响,沙雾缓缓散去,其中竟还有第三人?
勤王一只手扶着已经晕过去的萨屠那,另一只手单手举剑扛住怀赤,单膝跪在地上。
“国策和印玉拿到了,别打了。”勤王冷冷开口。
怀赤冷眼看着他,伸手:“给我。”
勤王从怀里摸出厚厚一本国策,还有一块夹杂着蝴蝶翅的琥珀印玉,递给怀赤。
怀赤把东西收下,朗声道:“莲域已收入南英,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别打了!活着的都跟我回去领赏!”
然而莲域士兵闻讯,开始接二连三举刀自刎,此刻战场上本该有的鼓声、叫喊声、风声、火声,只剩下壮士自刎前的怒号。
牛角号被一个莲域士兵拿在手中,轻轻吹响它的最后一声,如泣如诉,似是迎接亡魂回家,又像孩子对着母亲的临终告别。
呜——呜——
吹完,他把牛角号擦拭干净,放在衣服上,他取下头盔,最后喊了一句:“阿娘!我们回家了!”
说完弯刀划过,一声惊雷划破天地,淅淅沥沥地下起春雨来。
雨滴渐渐浇熄战火,尘土也被打回地面,倒在地上的人们被雨水冲刷,血迹和污渍都被洗净,只露出他们原本的模样。
踏狱山两边的士兵,没有战争时,基本上都能和平相处,甚至称兄道弟偷摸换酒喝。
他们也曾在四下无人的夜空下,共同憧憬过相互去对方家里作客的场景。
见此情景,没几个士兵能忍住热泪,都低头轻声呜咽起来。
几名幸存的将军从怀里拿出一壶烈酒,往地上浇了一圈,剩下一口自己喝下。
...
泽漆几人匆匆赶到时,只剩下几支南英队伍了,他们立刻进入战场,开始治疗伤员。
义有看见袁赴从一个刚死不久的士兵身上取出心脏,立刻按进了一个倒在地上的伤员胸口,没敢细细观察扭头干呕起来。
“打那么多年仗,见到的最恶心的竟是这个。”他心想。
忍冬给伤员消毒缝合,遇见了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开着此生最后一个玩笑:“死前能见着那么美的娘子,也无憾了。”
忍冬气恼又悲伤地给他疗伤,可是无论怎么做都是徒劳,这是她第一次面对一个士兵慢慢死在她面前。
死亡瞬间把她从焦急的赶路状态拉到战场上来,下一个,一定不能让他死了。
泽漆跑到勤王身边,见他膝盖深陷地下一动不动,旁边是平躺着的萨屠那。
泽漆也不管勤王,给萨屠那号了脉后给他嘴里递了一口药,再让士兵把他抬走。
“殿下,他会没事的。”泽漆扭过头开始给勤王治疗。
勤王被他放倒在地上,泽漆一摸,膝盖裂了,腿骨也裂了,手臂也被内力震得抬不起来。
“是刚刚那位壮士伤的您吗?”泽漆一边给他敷药,一边给他运气。
勤王这才有点活人的样子,呼出一口气道:“不是。”
泽漆见他不想多说,便自己说起话来:“师父跟我说了莲域的疫病,我弄好药方就送过来了,没想到是怀悯殿下收到的,他本想用药方换你回来,被怀赤将军发现了。”
袁赴在路上把这些事都告诉他们了。
勤王低下头,悲伤道:“都是我的错。”
泽漆安慰道:“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殿下只是喜欢这片土地和人民罢了。”
泽漆能感觉得到,勤王迟迟不对莲域开战,并不单单是因为踏狱山的险峻地势,更多的原因是他自己不想动手罢了。
勤王听完他的话眉头更深,他是最不愿见到这片地方生灵涂炭的,正因为如此,他再三向皇帝隐瞒莲域的军队情况,夸大此地的进攻难度,让皇帝一直拿不定主意,还默许莲域商队过来做生意,暗自开水路给莲域穿过南英到东方交换物资。
这里像是他自己的国家,见不得光地悄悄圈养自己的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