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入梦
从拿到墨凛的那一天起,沈钰每每入睡前都会服用一些致幻的药物,以便制造梦境,可不管他到底梦见什么都死活找不到食梦貘。
“这是我的梦境”,食梦魔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喝茶,然后解释道:“非受邀者,无法入内。”
“我正想问你”,沈钰端起来敷衍的抿了一口,随后赶紧放下,又问道:“你为什么要把墨凛给我?”
“它是我毕生的心血”,食梦魔不疾不徐的解释道:“也能是你最后的底牌。”
“可我已经有春分了”,沈钰不觉得自己会用它,毕竟它身上的邪气很重,甚至已经超过了魔气,很明显它是一把邪物,他不解的问道:“我或许此生都不会用到它,你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岂非浪费?”
“不是不用,只是时候未到”,食梦魔双手环抱在胸前,坦然的说道:“我需要你用它替我办一件事,而这一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到。”
“所以这并不算是我还你的人情?”沈钰不禁蹙起眉头,感到非常的不解,但食梦魔所说的话,给他一种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又像是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沈钰继续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反正不是杀人”,食梦魔知道他的忌讳,随后又说:“我此番来找你,一来是有东西要给你。”
不等沈钰开口,他突然伸出手来,“叮铃”一声,一个黑漆漆的铃铛就垂了下来,在空中摇晃了一下,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沈钰接过来一看,发现是一串跟墨凛材质一样的铃铛手串,而它也跟墨凛一样散发着阵阵令人不适的邪气,沈钰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随后侧首问道:“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它是墨凛的替代品”,食梦魔解释道:“比墨凛小,方便隐藏,也方便你使用。想来不到万不得已,你也不会轻易使用它。”
“呵呵”,沈钰有些无言的勾了勾嘴角,反手就将它系在手腕上隐藏了起来,敷衍的说道:“那我多谢你。”
“不客气”,食梦魔没察觉到他的异常,微微颔首,非常坦然的说道:“二来就是我找到了新的目标,刚才正准备杀他,结果就在我窥见他的过往之时,却在里面见到了你的脸。”
“谁?”沈钰立马警惕的看向他,追问道:“难不成,是我认识的人?”
“嗯”,食梦魔又颔了颔首,说道:“阿听,晏无渡。”
一听到这个名字沈钰心里咯噔一下,瞳仁畏缩,他脑海中瞬间回忆起他的过往,他张了张口:“他……”
自出生起,便被自家门派除了名,被流放至往昔的阳城。
沈钰想反驳他:“他……”
有个畜生都不如的父亲,母亲也早早离他而去。
沈钰的眸光微微闪烁,眼底划过一丝伤感,喉咙变得愈发干涩:“他……”
在乱世中与自己走散,吃尽苦头后回到十二屿,才发现那里早就没有自己的家了。
沈钰突然蹙起眉头,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坚定的说道:“总之,不能因为他身世凄惨,所以就认定他是魔皇后嗣吧?”
“确实不能只靠这些来断定”,食梦魔似乎不太在意他的想法,侃侃说道:“所以我并没有动手。”
“为什么?”沈钰又不理解了,他不认为自己跟食梦魔关系好到,会因为晏听是自己相识之人所以在动手前要询问自己的意见。虽然沈钰非常庆幸他没有杀晏听,可他觉得食梦魔似乎对此事的态度有些过于随意了,于是又问道:“你不是恨他么?”
“说来也奇怪”,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沈钰感觉到他似乎有些迷茫,他不疾不徐的说道:“自上次与你交谈过后,我一直在反复沉思你所问我的问题,我想了很久很久,也不明白我到底是恨还是不恨。后来发觉无论他是否存活,其实与我都没有多大的关系了,毕竟我只存在梦境之中,无人可以杀死我。也就是说无论这个世界到底变成什么样子,其实都与我无关。”
沈钰:“………”
“所以我想偷个懒”,食梦魔突然侧过首,面向沈钰,依旧态度淡淡的说道:“将这个抉择交给你,他到底是还是不是,到底该杀还是不杀,全凭你自己做主罢。”
“什么意思?”沈钰愣了愣,顿时有些发懵,他追问道:“你……不继续找了?”
“我老了,也累了”,食梦魔轻轻一声叹息,有些无力的说道:“如今的我已经连魔皇后嗣都找不出来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冥冥之中我似乎总能感觉到自己的气数已尽,所以我想闭关一段时日,至于旁的,我已经不想管了。”
沈钰看着他沉默了很久,他的容颜永远定格在了而立,可他身上像是被一层厚重的疲惫感给包裹的严严实实。像是历经沧桑后在眉宇间留下了斑驳岁月的神态,透过躯体,沈钰甚至能看到他蜷缩在一起,孤独而又疲惫的灵魂。
“交给我吧”,沈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你累了,需要休息,我答应你,如果他真的是魔皇后嗣,我一定不会放任此事不管。”
他没有把握如果晏听真的是魔皇后嗣,他真的能有动手杀了他的勇气,可他一定会尽自己所能的阻止这件事发生,阻止魔皇觉醒。
食梦魔忽然侧首面向他的肩膀,最后勾了勾嘴角,没有做声。
食梦魔抬手一挥,面前的画面突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重剑一挥,面前一排的傀儡当即被拦腰斩断,腐烂混着诡异的血腥液体喷射而出,点点滴滴落在了晏海的脸上,他不禁蹙了蹙眉。抬头一看,发现又有一批傀儡从丛林穿了出来,正摇摇晃晃的朝着他们缓缓行来。
“妈的!”晏海虽然不是很累,但晏听一直没有回来,不安的情绪充斥着胸腔,这使得他感到非常烦躁,忍不住骂了一声:“没完了!”
夜空中突然划过一道微弱的光芒,抬头一看,发现是余朔的星盘,他一个翻身纵身一跃。衣袂蹁跹,连带着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晏海身后,星盘悬浮于手掌之上,他反手一拨,星盘立马就变成了攻击状态。
“怎么是你?”晏海抽空看向他,问道:“晏听呢?”
“云鬟受伤了”,余朔不动声色的结了个手印,随后帮着他一起清理傀儡,故作镇定的解释道:“我让无渡公子帮着照顾她一阵。”
“余鸢受伤了?”晏海重复了一遍,随后蹙起眉头,有些不悦的不解道:“空青司无人可用了?晏听又不学医,你让他去照顾余鸢,怕不是别有用心吧?”
有着先前余朔对他说的那番话,如今他对余鸢的警惕性很强,从前的晏听他或许不用担心。可身为十二屿大少主堂弟的晏听,这个身份就完全不同了,他怕余新康真的会去跟晏南坤提起此事。
而晏听在晏南坤眼里不过就是个奴才,如果能用晏听来稳固两派交谊,那晏南坤定然不会拒绝这门亲事。毕竟空青司条件虽然差了点,但在修真界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派。
“居然瞒不过大公子”,余朔正愁不知该编什么借口呢,这晏海居然就自己开口了,于是他便顺着往下说:“正好借此机会让他们培养培养感情,再说了,我这不是前来支援你们了么?”
“呵”,晏海一声冷哼,一脚就踹飞了面前走来的傀儡,然后不屑的说道:“晏听与我说了,他并无娶妻之意,尤其是对这个男人婆。”
“是你没有还是他没有?”余朔暗戳戳的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阻碍他人姻缘,这可不是什么好做法。”
余朔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如何,眼下他也无心去纠结这个,他只盼着天快亮,云中观的支援能快些来。
夜幕低垂,星辰闪烁,长夜漫漫,思绪万千,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周庆元活了几百年,这几百年期间他明里暗里究竟炼制了多少傀儡没有人会知道,从去年的那场异动开始,空青司的人无一不畏惧夜晚,无一不恳求着能早日结束这场可怕的疫病。
冥生咒夺走了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因为这场疫病,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人,同伴,同门受到感染后一点一点的死去。他们只能被迫将他们放进火堆中,让大火吞噬一切,最后化为灰烬,随风而去,彻底在人世间消失,然后被岁月抹去存在过的痕迹。
桃都再也不复从前,如今就连一盏归家的灯火都变得可望而不可求。晏竹面无表情,神色淡漠,他就像个没有意识的牵线木偶,一举一动都受人限制,他冲在最前线,不断绞杀着前进的傀儡。
晏海在痛骂声中将它们逐个击杀,汗水与尸液混杂在一起,他被迫成为桃都的英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余朔守在城门口,在辅助与攻击之间不断切换,他们是最后一道防线,也是桃都立起血淋淋的躯干之门。
夜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夜色已深,万籁俱寂,空青司大大小小的道路上依旧有不少青色的人影来回走动。为了不打扰其他人休息,他们尽量把脚步放到最轻,一批又一批的伤药送过去,又有不少逝去的生命被无声无息的抬去后山。
余新康的住所依旧亮着微弱的烛台,他将最后一味药材放入瓦盅里后,终于感到如释重负,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抬手捏了捏肿胀发酸的眉心。
连口气都还没来得及喘,紧跟着门外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叩叩叩!”
“这么晚了”,余新康蹙起眉头看向门口,有些不耐烦的问道:“谁啊?”
“爹”,门外响起余鸢暗哑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哭过一场,她焦急道:“您睡了吗?无渡公子受了伤,现下生了高热,怎么都退不下去。”
“他受伤了?”余新康猝然掀起眼帘,手撑着酸的不行的腰站了起来,他一边轻捶后腰,一边来到门口给她打开了门,问道:“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余鸢眼眶泛红,眼里闪烁着受伤的微光,她满脸哀求的看着余新康,催促道:“爹你快跟我去看看吧。”
桌上的烛火被风吹晃了一下,暗了暗,随后又亮了起来,余新康收回了搭脉的手,纱幔缓缓落下,他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随后侧身看向余鸢,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刻晏听被高热折磨得被迫红着脸色,眼眶底下挂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可他平静的就像是一具尸体,只有微弱的鼻息,以及心跳还证明他还活着。
“是女儿不好”,余鸢侧首看向昏迷不醒的晏听,眼帘微颤,呢喃道:“无渡公子是为了救我才中了冥生咒的毒,我与逸风已经为他阻断了毒素,可他却生了高热。”
“这无渡公子还真是大义凛然”,余新康毫不吝啬的夸赞他,随后又说:“但他的身子太过于虚弱,如今他已经无法承受任何药物的干涉了。只能多用些水外敷,且不能太冷,剩下的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什…什么?”余鸢蓦地睁大了双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余新康,半跪在了他面前,仰起头,颤声道:“连您也没有办法了吗?空青司不是天下第一药宗吗?怎会……怎会没有办法呢?”
“鸢儿”,余新康叹了口气,无力的摇了摇头,惋惜轻声的解释道:“你与朔儿都是医者,你们的应对方法,以及对药物的使用,用量都没有任何问题,既然你们都无计可施了。那为父自然也是如此,如果强行在为他继续用药,就算他退了高热,往后估计也……哎……”
“………”,余鸢直接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看着前方,泪水源源不断的溢出,眸光微微抖动着,那一刻,她只感觉自己坠入了冰冷刺骨的深渊。
她只想到了城门用不到自己,却没想到自己在晏听身边会成为他致命的弱点。此刻她就像是被一团棉絮堵住了喉咙,无法咽下,也无法取出,哽咽的声音在齿间打转。每一次试图开口,对她来说都像是致命的折磨,她极轻极轻的喃喃道:“是我害了他。”
余新康看淡了生死,于他而言这些都是晏听命里该有的,避无可避,但看着自家女儿难过成这样,他的脸色也非常难看,沉默半晌后,他问道:“晏海可知道此事?”
余鸢垂下眼帘,无力的摇了摇头。
“不告诉他是对的”,余新康又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说道:“若是让他知晓无渡公子的状况,只怕他会乱了心神。”
不惜耗费两株万物生,一株献给空青司,一株给晏听入药,可见这个堂弟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余新康抬头看了看已经隐约浮现天亮之色的窗口,苍白无力的说道:“只盼着云中观能早些到来吧。”
随着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大地从沉睡中苏醒。晨光微露,天际的星辰渐渐隐去,天空换上了浅蓝的衣裳。晨光细碎的微光如同琉璃般洒落人间,夜的深沉渐渐散去,苏醒的人们都盼望着光明与希望能随之到来。
还有不到七日其他门派就该到达川乌了,幕后操控之人像是也预示到了危险的来临,此刻的傀儡尸群就像是想要破罐子破摔,鱼死网破一般,源源不断的从丛林中走出,朝着城门口不断逼近。
三人从最开始的分散,到如今几乎是背贴着背,他们被迫退至城门口,衣裳被喷溅的尸液给浸染得几乎就快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一整夜了”,汗水混着尸液从额间滑落至下巴,晏海抬手擦了一把,喘着粗气,有些疲惫的说道:“攻不下这座城周庆元是不罢休吗?”
“两位一定要撑住”,余朔的脸色也很难看,运转星盘的手止不住在颤抖,他硬着头皮说道:“背后都是手无寸铁的医者与老百姓,他们如今就只能靠我们了。”
“那个男人婆伤得很重?”晏海其实并不希望晏听跟来,但他也清楚他的性子,遇到这种状况他不可能会乖乖待着,有些不安的他忍不住问道:“怎的晏听到现在还不过来?”
“谈情呢”,他一提到这个,余朔就想起昨晚的状况,于是他便用尽量听起来比较轻松的语气,试着转移话题:“对了,无渡公子昨夜与那名黑衣人交过手,据他说,那名黑衣人的身手像是一位女子。”
“女子?”晏海没有多想,毕竟无尽门上下怎么说也有几千号人物,周庆元要作恶,也不必事事都亲自动手,他随口敷衍道:“该是无尽门某位女修吧,如今周淮人在十二屿,想来这次是彻底摘干净了……小心!”
只见一只傀儡突然跳了起来,龇牙咧嘴,口中还粘连着一条条褐色的唾沫,张牙舞爪朝着余朔背后飞扑过来。
晏海眸光一凛,直接挥着重剑就朝它劈了过去,可他速度还差了一点,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傀儡的指甲划破余朔的肩膀时,晏海也把它的手给砍了下来。
回头一看,余朔的肩膀当即被划破了一个口子,猩红的鲜血瞬间浸染了周边的衣袍。
“妈的居然还会偷袭”,晏海一脚将它踹开,猛的回过头看向余朔,问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余朔蹙起眉头赶紧往伤口上落下一道隔绝的咒术,抬头一看,又有一只傀儡冲了过来,他瞳仁微缩,提醒道:“后面!”
晏海猛一回头,反手又是一刀劈了过去,紧跟着这群傀儡像是学会了什么,纷纷朝着他们飞扑而来,晏海蓦地睁大了双眸,震惊道:“妈的,学的真快!”
晏竹瞥见余朔受了伤,立马就后退了一步,跟晏海分别站在他两侧,两人将余朔保护在中间。
“不行”,余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长时间消耗灵流体力导致他的身体有些发虚,就算及时用了药,效果在这种状况下还是有些微乎其微,但他还是强撑着继续运转星盘,说道:“再这样下去,我们恐怕都会死在这里。”
“你可别倒了”,有几只傀儡已经扒在了晏海身上,对着他的胳膊狠狠了一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脚跺在地上,强行用内力把它们震开,忍不住抱怨道:“云中观的人是死路上了吗!?怎么还没来!?”
“嗖——”
只听一声凌厉的破风之声,空中突然银光一闪,一支攒满灵力的剑羽朝着晏海几人射了过来,正巧射中了离晏海最近的一只傀儡,一击爆头,“啪”的一声,箭头直插城门。
晏海眯眼一看,紧跟着又是几根箭羽射了过来,当即又倒下了四五只傀儡。脚底踩着的大地开始产生细微的震动,定睛一看,发现是一批策马而来,手持弓箭,身着迷楼灰色衣袍的凤吟阁子弟。
最前方的是陈涯,他身侧两边的是陈岸以及他家的妹妹,陈茵。
陈岸夹紧马腹,微眯左眼,三指拉弓,将灵力都汇聚于指尖,紧跟着三根攒满灵力的三根剑羽,就从他指尖的缝隙缓缓长出,再一松手,“啪”的一声弓弦微颤,三箭同时射出。
他一挥手,手中的专武便融入手中消失不见,随后拉紧了缰绳,对着晏海高声喊道:“在下凤吟阁陈岸,前来支援。”
“怎么是凤吟阁?”晏海也对着他高喊道:“云中观呢!?”
“云中观自顾不暇”,陈涯解释道:“所以凤吟阁便提前出发了,百灵殿在后面跟着,解决完这批傀儡就结束了。”
一听到就要结束了,晏海跟余朔才终于感到如释重负,随之而来的就是热血沸腾。他们有了动力后便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加快了攻击的速度,想要一鼓作气把它们全部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