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半雨
有了这些人的支援,不到半个时辰,所有的傀儡就被全部解决掉了,“哐当”一声,重剑直接掉落在地上。管不得干不干净了,晏海直接瘫倒在地上,四仰八叉的躺着,要多舒展有多舒展。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看着已经完全天亮的天空,胸膛跌宕起伏。
“喝口水吧”,陈涯来到他身边,将打开的水囊递给了他,说道:“听闻你们守了一夜城门,真是辛苦。”
“谢了”,晏海一骨碌爬起,拿过水囊就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半,缓解了喉咙的干涩后他就把水囊拧紧,给陈涯丢了回去,问道:“凤吟阁那边如何了?”
“还行,伤亡虽然也不少,但远不及桃都”,陈涯蹲坐在晏海身旁,夏日烈阳使得他微眯起眼,看着还在走来走去忙碌的晏竹,他忍不住侧首问道:“十二屿此番就来了两人?”
陈涯跟晏海关系还行,不算太熟也不算差,他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弟也来了。”
“晏涛?”陈涯又从内格取出来一张饼,递给了他,问道:“那怎么不见他人?”
“是我堂弟”,晏海接过就狠狠咬了一大口,开始狼吞虎咽,边嚼边说:“不是那个臭小子。”
“原来如此”,陈涯听到这个称呼时,忍不住笑了笑,说道:“他大哥都这么叫他,看来他真就是个臭小子。”
“都是同一个爹,同一个娘”,一提到晏涛晏海就无奈的摇了摇头,忍不住评价道:“我也不知道他怎的就是这种脾性,上次在十二屿,你们也别往心里去,沈骏抢了他媳妇,他生气呢。”
“这个自然”,陈涯微微颔首,坦然说道:“晚辈们打闹罢了,没人会跟他们计较,不过不出几日,无师之巅那边应该也快到了。”
一提到无师之巅,晏海心里就咯噔一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随后他着急忙慌的把剩下饼塞进嘴里,一骨碌爬了起来。
“怎么了?”陈涯也跟着站了起来,问道:“可是有事?”
“我得回空青司一趟”,晏海正准备走,可却突然想起来无渡有洁癖,他立马顿下脚步,随后猛的回过头,问道:“有多余的衣裳吗?”
陈涯:“………”
然后晏海就硬拉着陈岸陪自己到昨天的水池洗了个澡,洗完后晏海就穿着有些紧绷的凤吟阁派服从丛林中走了出来,他看了看袖子又扯了扯衣襟,忍不住评价道:“这是姑娘家衣裳吧,怎的这么紧?”
“……你怎么不反思一下你自己?”,陈涯瞥了他一眼,顿时感到无言至极,嘲讽道:“我这体格在凤吟阁里已经算壮实的了。”
“那你还得再练练”,晏海跟他一般高,他笑话道:“不然对不起你这大高个。”
两人正说说笑笑的往回走着,突然,余朔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挡在两人面前,他对着陈涯行了个礼,礼貌的说道:“晏少主,陈少主,膳食已经送过来了,两位要不一同去用些吧。”
“见过余少主”,陈涯礼貌的回了一礼,温声道:“我正与无矢准备去用,对了,你手上的伤可好些了?”
“陈少主不必拘礼,唤我名字便是”,余朔浅浅的笑了笑,说道:“小伤罢了,已经没事了。”
“这清汤寡水的,我才不吃”,晏海嫌弃的摆了摆手,说道:“我得回去找晏听,顺道看看你家男人婆。”
“噗,哪有给姑娘家起这种绰号的”,陈涯忍不住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这家伙,比你家臭小子强不了多少。”
“我可一点也没说错”,晏海想起她与自己对吼时的模样就感到一阵心有余悸,他打趣道:“你见过狮吼功没?她就差不多。”
陈涯愣了愣,顿时感到有些惊讶,原以为余朔会生气,可当他侧首一看时,才发现余朔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神色看上去非常古怪,像是有话想说,可又有些难以启齿。
“晏少主”,余朔木讷的张了张口,随后垂下眼帘,轻声道:“对不起,我骗了你。”
“骗我什么?”晏海不以为然,他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余鸢其实是男儿身?所以她才会这般粗鲁?”
余朔吸了吸气,努力的想要平复心情,他喉结上下滚动,有些颤声道:“余鸢……没受伤。”
他怕晏海在这里发作,本来他是打算先瞒着他,等他回了空青司再说,可适才自家同门来告知了晏听如今的状况。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说得难听一点,他可能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余朔没法继续瞒了,毕竟如果他真的出事了,那空青司绝对难辞其咎。况且十二屿是来支援的,而晏听为救自家妹妹导致身受重伤,如今生死不明。他如果选择继续隐瞒,那就估计就不单是晏海与余朔余鸢之间的私事了,很有可能还会影响到两派交情。
所以他只能如实相告,晏海就算是要打,要骂,他全都得忍着,且不能有任何怨言。
“什么意思?”晏海没有多想,以为他们就是故意要把晏听留下,以此来强行撮合他俩,他微眯起眼,有些不悦道:“强扭的瓜不甜,你这又是何必?况且晏听并无此意,所以这属于是……苦瓜了吧?”
“嗯?晏听?”总跟着晏涛抛头露面的,陈涯也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他忍不住问道:“余小姐是相中晏听了?”
“受伤的是无渡公子”,余朔彻底放弃挣扎了,他泄了气,抬起头满脸歉意的看向他,解释道:“昨夜我们一同追了出去,无渡公子不慎……中了剑。”
晏海:“………”
嗡的一声,晏海浑然一怔,心脏沉了下去,他只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诡异的洞里,耳畔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只剩下细微的嗡嗡之声。大脑也瞬间陷入一片空白,他甚至突然就有些听不懂,余朔刚才对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昨夜他们追了出去。
晏听一时不慎。
中了……中了,剑?
他受伤了,中了……剑!?!?
晏海瞳仁骤缩,浓密的眉头立马拧巴起来,眼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布满,他鼻翼微扩,心脏犹如猛兽苏醒一般开始疯狂的跳动着。
胜利的喜悦,思念的情绪,饥饿的疲惫,瞬间一扫而光。错愕,惊恐,震惊,迷茫,甚至是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如此复杂的情绪,难以用言语形容,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的情绪。
“他受伤了?”陈涯不知道他跟晏海的关系如何,只记得他原来是晏涛的随从,但看他脸色如此难看,于是便礼貌性的关怀道:“严重吗?”
这是晏海唯一能听清的声音,瞳仁一转,一双冷冽凶狠的眼眸,带着一丝蠢蠢欲动的杀意,直接扫到了余朔身上。
四目相交的那一瞬,余朔的眸光闪了闪,似是有些心虚,又像是畏惧,他唇瓣翕动,颤声喃喃道:“高热不退,昏迷不醒……”
“砰”一声响,房门被人踹开,本来趴在床榻边因为太困而睡着的余鸢,噌一下坐了起来。她猛的回过头,只见一个高大威猛,怒气冲冲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
“晏…晏海?”余鸢蓦地睁大了双眸,虽然知道瞒不住他,也预料了他会愤怒,可真当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还是感到震惊无比,后背当即沁出了一层冷汗,心如擂鼓,掌心盗汗,她不禁咽了咽唾沫,喃喃道:“你……你……”
晏海自顾自的掀起了纱幔,当他看到双目合实,满脸通红,脸颊因为太瘦而有些凹陷的晏听时,他的心就在那一刻死了。
他见过最锋利的箭羽就是凤吟阁陈岸跟陈涯的箭,就是这种剑,百根,千根,万根,全部一窝翁射进了他的心脏,一击穿过,留下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黑窟窿。
每一个窟窿都滴滴答答的在滴着血,可不死的心脏依旧跳动着,每跳动一次他都能感受到一阵刻骨铭心的痛。痛的他想结束生命,痛的他忍不住大口喘气,试图用呼吸来缓解此刻的疼痛。可他发觉,这种痛感根本就无法抑制,似乎只要他清醒着,只要晏听睁不开眼,那么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就连呼吸都是痛的。
他记得他长这么大,受过最重的伤就是在外执行委派时不小心从高处摔了下来,大小腿全部骨折。他记得那时候特别特别痛,痛的他这么个大高个都忍不住偷偷哭泣,那段时间他过得真的是生不如死。
可如今他才发现,原来不用受伤,不用流血,居然就可以这么痛。如今跟那次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不起”,虽然他一言不发,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可她却能共情的感受到晏海的悲伤,难过,以及心痛,可她除了道歉以外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微微低头,用最轻最轻的语气对他说:“对不起。”
晏海这才缓缓的回过头来看向她,他面无表情,眼眶泛红,眼里带着恨意,杀意,不解,无奈,心疼,以及惋惜。似乎是心里涌上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一时间交织在了一起,导致他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什么眼神来面对自己。
自身的教养使得他不会跟姑娘争吵,亦或是动手,但他必须得承认,上一次确实有点不太理智。可从桃都一路赶回来空青司,这一路他想得很清楚,这不是余鸢的错,不是余朔的错,更不是空青司的错。所以他没理由责怪她,也可能是他明白,就算打了,骂了,也改变不了晏听已经受伤了的事情。
他更加明白,在如今这种情况之下,生死不过一念之间,活着几乎全靠运气。每天,每时,每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都有数不清的生命逝去。十二屿是修真界的保护伞,他们有义务为了修真界而义无反顾的冲在最前方,晏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错在他是晏海的爱人,错在晏海不愿意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你……”晏海努力的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如今也疼得要命,就像是吞进了千万根银针,卡在里面不上不下,可一旦开了口,就会在他的喉咙划出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况且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空青司是修真界地位最高的药宗,晏听是为了救他家小姐才受的伤,所以他们不会对他不管不顾。可如今他身受重伤,浑身高热,深陷昏迷,而余新康就在空青司内,晏听身边更是空青司家小姐在守护,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沦落至此,可见他们也已经无计可施,穷途末路了。
所以他真的没什么好说的,这种无力感充斥着他的胸腔,让他变得迷茫而又无助。
“出去吧。”
这是晏海给她最后的一句话。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的合上。
晏海屈膝爬上了床榻,他的手虚虚的浮在晏听的脸颊之上,眸光止不住的闪烁。如今的晏听在他眼里实在是太脆弱了,脆弱到一碰就碎,像是泡沫幻影,他不知该不该碰,也不知该怎么办。
无力感充斥着他的胸腔,这种无处宣泄,过于理智的思考将他折磨的遍体鳞伤,悲痛万分。
他俯下身子凑到晏听的耳畔,就像以往晨起之时,他对晏听说:“无渡,无渡?”
可晏听却再也没有了反应,只有滚烫的高热所散发出来的,可怕的气息。
“你是不是”,晏海抿了抿唇,喉间哽咽的厉害,他吸了吸鼻子,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他极轻极轻的问道:“很难受?”
“别怕”,晏海微微侧首,在他脸颊落下来过的痕迹,呢喃道:“有我在。”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一眼便决定了所有,兜兜转转是你,惦记了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爱意至深的还是你。
阳光炽烈,如同金色的巨轮,悬挂在蓝天之上,照亮了整个世界,就连云朵都遮不住它的光芒。
“嘶……”,余朔嘴角肿起了一个巨大的包,就像是嘴里塞了颗无法吞咽的鸡蛋,看上去又滑稽,又让人心疼,他忍不住提醒道:“稍微再轻一点点,多谢。”
“逸风哥,我已经很轻了”,陈茵知道他肯定不好受,但她的手指几乎就没碰到他的伤口,她有些委屈道:“主要是你这伤实在是太重了。”
“晏海疯了吧?”陈岸对晏听的印象只停留在上次十二屿临走前最后一次见面,但余朔可是空青司的少主,他觉得再怎么样他也不能对余朔下这么重的手,他埋怨道:“那晏听就算是他堂弟,被十二屿雪藏了这么多年,可见身份也并不高,就为了他而对你下这么重的手,这合适吗?还有你也是,被打了怎么就不知道还手,要换做是我,我一定跟他鱼死网破!”
“我说你能不能改改你那口无遮拦的毛病?”私底下这样就算了,关键是这家伙当人面也敢这么说,陈涯蹙起眉头瞪了他一眼,愤愤道:“不知其详,勿妄加论断!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上次在十二屿,那个晏涛怎么对雪尽跟月尘的,大哥你是没看到吗?”陈岸不以为然,他跟沈钰关系好,对晏海晏涛这对兄弟的印象非常差,他忍不住反驳道:“晏涛根本就是不辨是非,胡搅蛮缠,故意生事,他弟都这般歹毒心肠,他哥能好到哪去?”
“晏涛是晏涛,晏海是晏海”,陈涯跟他们不算同辈,但他跟晏海接触的时间也不少,所以对他的脾性多少知道一些,他不认同陈岸对他的评价,也反驳道:“这两人的性格根本就是天差地别,别将他们混为一谈行吗?”
“兄弟一条心”,陈岸又继续反驳他:“或多或少都有些相似,况且晏海有多疼晏涛你难道看不出来?”
“那你看看我跟你”,陈涯来了脾气,对着他大声道:“你在看看寒氏三兄弟,尤其是寒二,跟寒大,寒三,他们除了长得像以外性格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我说两位哥哥”,眼看着他们就要吵起来了,陈茵看了余朔一眼,扯出一个尴尬的微笑,提醒道:“这是在外呢,能别让人看笑话吗?”
“无事无事,我跟自家妹妹也经常斗嘴”,余朔虚虚的摸了摸自己嘴角的大包,解释道:“此事确实是我思虑不周,我不该贸然追上去,而云鬟也不该离去后又折返回来。我们的身手都不是最佳,难为无渡公子一片好心追上来帮我们,后知后觉,如今仔细想想,确实是我太冲动了,毕竟当时我们三个加在一起,恐怕都不是那黑衣人的对手。”
其实余朔甚至都已经做好了会被他打死的准备,晏海的体格跟脾性毋庸置疑,一定是最强最烈的。况且他用的还是重剑,可如今他只给了自己一拳,所以晏海对他下手真的已经算轻的了。
“逸风兄,你可千万别这样说”,陈岸摆了摆手,说道:“千错万错,这归根结底还是无尽门的问题,如果没有周庆元,如果没有这些事,我们又怎会变成这样?桃都跟空青司又怎会沦落至此?晏听又怎么会受伤?”
“如今只盼着其他门派能早日到来”,余朔无力的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空,说道:“已经连着半个月都没下过雨了,这几日又这么燥热,怕是要下雨。哎……希望这雨可别等到讨伐那日才下。”
“怕什么?如今局势已定”,陈岸不以为然的说道:“就算是下刀子,这周庆元也必死无疑。”
几个门派的子弟就地取材,在城门不远处升起火堆,傀儡一具一具的被抬走,丢进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本就天气炎热,这火一升起,空气中混杂着尸臭,浑浊而又粘稠,让人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
太阳像一个炽热的火球,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树叶被晒得耷拉着,连鸟儿都懒得鸣叫,一切都在炎热中沉默。
“轰”一声响,雷声轰鸣,电光一闪,窗外的雨,淅淅沥沥,雨点敲打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憋了半个多月的雨终于下下来了,雷没打几个,但雨却下得又凶又猛,“唰”的一声,油伞被收起,抖落一地细碎的水珠。
油伞被搁置在了门口,木门被人轻轻推开,青色的绣鞋踏入房中,她转身又轻轻将门合上。外头的雨微微打湿了肩膀,余鸢拂了拂袖子,将带来的食盒搁置在了桌上。
整个房间都静得出奇,要不是有雨声的遮掩,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轻手轻脚的来到床榻边,撩起纱幔一看,顿时瞳孔骤缩。
只见晏海倚靠在墙边,怀里搂着仍未苏醒的晏听,明明是炎炎夏日,可他的眼帘上挂满了大大小小,极寒的雪点。他双目合实,唇色有些发灰,小麦色的肌肤被镀上了一层寒霜。
“晏海”,余鸢眸光闪烁,唇瓣微启,眉头不自觉的蹙起,她难以置信的抬手捂住了嘴,喃喃道:“你……”
这是一种非常伤身的控温术,使用后自身的温度会下降,同理的,亦可以升温。它可以说是在这么多的术法中最无用的一种,一般是用于隐藏,或是碰到什么特别的,需要改变体温的事才会用上。它很好学也很简单,空青司的人一般采集到一些特殊的药材,需要特别的温度保存时就会用到它。
但它非常消耗灵力,长时间使用也非常伤身,所以除非药材特别特别珍贵,否则一般空青司的人都不会使用这种笨方法,但晏海居然为了缓解晏听的高热,而用上这个咒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