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落阳

如果有人问阿西尔的意识是否现在就在这里，阿西尔的意识应该会回答‘是’吧。

没错，至少他自己的意识，认知到了自己的存在。

即使这个认知是扭曲的，但阿西尔并不认知到这个扭曲，就像疯子无法判断自己是正常还是异常一样。

然后，阿西尔的意识率领着许多人的意识，现在就在这里。

当然，那些许多人的意识，与阿西尔的意识混合、融合在一起，但无论如何，勇者的意识都很强。

不论是好是坏。因此，即使在聚集了如此多的人类的意识与魔力融合在一起的地方，阿西尔的意识依然强固到足以认知到自己的存在。

至于那强固的意识在想些什么，非常单纯，就是‘弗洛伦’。

无法判断他是‘如何’想的，只是‘想什么’，这个意识就成立了。

他无法判断自己是爱还是恨弗洛伦，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只想被爱。

他想被弗洛伦所爱，不想放弃自己唯一剩下的东西，就只是这样而已。

恐怕就是因为这样吧。阿西尔与许多人类的意识汇集而成，人类的末路，才会变成乌鸦魔物的姿态。

他以最能被弗洛伦所爱的姿态，与魔物们对峙。

在这个时间点，阿西尔的意识已经领悟到，既然自己是人类，即使成为弗洛伦憎恨的对象，也不会成为爱情的对象。所以他干脆地舍弃‘阿西尔’的外貌，选择最能被弗洛伦所爱的姿态。

然而，弗洛伦看都不看变成乌鸦魔物的自己。

在这段期间，乌鸦魔物的攻击也不断落下。虽然对于攻击的危机感等一切，都随着理性一起丧失了。即使如此，身体还是逐渐无法动弹。

而且，弗洛伦亲手切断了修复身体的魔力。虽然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些细节，但身体突然无法动弹是事实。

这时，阿西尔瞬间取回了自己的记忆。那是被夺走、失去、无法得到而败北的种种记忆。

差点被哥哥杀死，父亲没有保护他，母亲无能。未婚妻被夺走，被赶到魔物国……然后，还有弗洛伦。

……不，弗洛伦还没被夺走。

能取回。还能取回，弗洛伦还能得到！

这个希望又产生意志，让身体动了起来。在阿西尔的意志影响下，其他人的意志也跟着骚动起来。

他压制住看到魔物而胆怯的意志，踩扁了哀叹不想再战斗的意志。聚集了人类的意志与魔力的王座已经被破坏，意识逐渐变成只属于阿西尔。

就这样，阿西尔践踏了无数人类的意志……终于唤起了奇迹。

那是神的奇迹，将人类变成勇者的力量。

亚瑟的灵魂融入了阿西尔身上。

没错，终于……终于到了这一刻，阿西尔不再是‘虚假’的勇者，而是觉醒为真正的勇者。

这也难怪，毕竟世上的人类中，最适合成为勇者的就是自己。在没有其他人类的现在，接受神宠爱的就只有自己。

阿西尔感受着注入的力量，心想。

弗洛伦似乎很憎恨人类。既然如此，变成魔物不就好了。

但是乌鸦魔物不行。不是‘这个模样’不被爱，而是‘因为这个模样’不被爱。既然如此，只要变成别的魔物就好了。

就这样，阿西尔复活了。复活之后，他发现心爱的弗洛伦在眼前露出闷闷不乐的表情。

她不是爱着自己吗？自己明明不是人类的模样，为什么什么都不做……阿西尔感到不可思议，同时渐渐被焦躁感折磨。

阿西尔不太懂弗洛伦在说什么，他没有足够的理性去理解对方的话。

即使试着去理解，理性也像滴入水中的墨水逐渐扩散一样，扩散、稀释，然后消失。

即使下次再取回理性，结果还是一样，感觉就像反复阅读同一行文字一样。

不过，有些事不懂也感觉得出来。

弗洛伦身上有种危险的气息。像是放弃了什么，做好了某种觉悟……像是阿西尔再也无法触及弗洛伦。

无论如何，阿西尔第一次见到那样的表情。与他相处了那么久的弗洛伦，现在看起来却像陌生的生物。这让他感到无比不安。

阿西尔现在是靠着对弗洛伦的执着而活，这份意志的根基就是如此。这份意志对自己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或许只是他不愿承认的执着，他也不晓得这究竟算不算爱。

不过，他确实因为尝过爱的滋味，而渴求着爱。

比起这个世界，比起复仇，比起任何事……他更想要‘弗洛伦’。

“再见了，人类。”

所以，阿西尔的意志，因为失去眼前的弗洛伦而崩溃。

他终于理解“覆水难收”这句话的意思。

看着‘弗洛伦’在眼前倒下，人类的末路似乎一脸茫然。

而血鸦连茫然自失都做不到。

“艾蕾塔！”

血鸦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立刻飞到艾蕾塔身边。

艾蕾塔为了保护血鸦，将怪物引到远处，但只要血鸦飞过来，瞬间就能拉近距离。

“艾蕾塔，振作一点！喂，艾蕾塔！”

血鸦自己也流着血，抱起艾蕾塔。

艾蕾塔的身体相当纤细、轻盈，而且冰冷。体温随着流出的血逐渐消失，生命也一样。

“艾蕾塔！”

“啊哈哈，我没事。血鸦……只是被刺一下，不要动摇啦。”

艾蕾塔的手伸向血鸦的脸颊。被他抱起来的艾蕾塔反复浅浅地呼吸，但还是努力露出笑容。

“要刺自己，其实意外地难呢。”

“这种蠢事，就算不顺利也没关系吧。”

“或许吧……血鸦。”

血鸦带着苦涩的心情注视艾蕾塔。

艾蕾塔眯起的双眼微微摇晃，仿佛随时都会闭上，再也不会睁开。焦躁、不安与愤怒在血鸦的心中翻腾。

“我们会赢。”

然而，艾蕾塔那双本应虚弱的眼睛，依然没有失去光辉。

“嗯，我们会赢。绝对会杀了那家伙。我不会让你的机智白费。”

艾蕾塔没有回应，但血鸦让她继续躺着，只身面对人类的末路。

现在，怪物又变回了单纯的蓝天色块。它一边喊着“弗洛伦、弗洛伦”，一边缓缓失去魔力，逐渐失去形体。

“你懂了吗？你做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你没有想过无法挽回，就做了无法挽回的事。”

血鸦继续抛出这句话，怪物的悲叹就更加强烈。

怪物已经不是在说话，只是发出哭喊声，痛苦地挣扎。

“‘弗洛伦’已经死了！”

血鸦这么一说，怪物就发出了更大的悲叹。

虽然血鸦也受了伤，但看起来还是能赢。怪物的魔力剧烈波动，让他这么认为。

血鸦的攻击全都有效。

怪物的身体被匕首砍伤、被钩爪撕裂，伤口在溶解、愈合的过程中，魔力也一直很不稳定。

怪物只是不停哀嚎。有时还会像发脾气一样伸出触手，想刺穿血鸦，但那已经没有明确的意志。

这也难怪，因为情况已经和刚才不同。就算杀了血鸦，也无法得到弗洛伦。

“弗洛伦死了”这句话，夺走了怪物求生的意志。

没有求生意志，就无法为了复活而驱动魔力。

即使如此，怪物或许还留有一点“破坏一切吧”的气概。挥舞的触手横扫过来，撞得血鸦的腹部伤口又喷出鲜血。

“真是顽强的家伙！”

漆黑的眼睛亮起凶光，血鸦用钩爪抓住了打在自己身上的触手，然后将匕首刺进不断挣扎的触手。

慢慢地，让失去理性的怪物也能有所自觉。

于是，终于有了变化。至今不管被刺被砍都毫无反应的生物，终于有了反应。

怪物缩回被刺中的触手蹲下。接着血鸦又追上去，将匕首缓缓刺进青空色的块状物，怪物发出呻吟般的声音，伤口同时滴落青空色的粘液。

之后血鸦也继续攻击。不过，很慢……没错。为了让这个发疯的怪物也能有所自觉，慢慢地。就只是这样而已。

自觉‘死亡’的怪物渐渐失去魔力，从天上降下的魔力也已经无法拯救、无法振奋这个怪物。

在绝望深渊中还能站起来的，只有还有不想失去的事物的人……阿西尔已经没有任何不想失去的事物。

‘弗洛伦’刺进自己胸口而死，那股冲击与绝望与丧失感，破坏了阿西尔的意志。坏掉的意志已经无法继续战斗。

“好了，去死吧。”

而怪物已经连愤怒与憎恨都感受不到了，只是绝望地，因为绝望而逐渐消失。

天蓝色的块状物像是溶入空气般消失，然后只留下一个被压扁毁坏的王冠。

血鸦默默地踩烂了那个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