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薇娅的过去

“我是某个男贵族的仆人……那个男人为了追求自己的功绩，来到魔物之国，但那男人不仅脑袋差，做事又不得要领，而且胆小如鼠，是个无可救药的男人……他从不亲自与魔物战斗，而是让仆人拿枪杀魔物。”

“也就是说，你当时杀过魔物吗？”

“是的。”

薇娅回答时没有罪恶感。如今它变成魔物，当然不会杀魔物。不过，当时它是人类。

从人类的角度来看，杀魔物是理所当然的事。人类与魔物双方的意识混合而成的薇娅，或许对这方面的感觉有点太客观了。

“嗯，我想也是，我并不打算对这点说三道四。”

维拉也露出有点复杂的表情，但她似乎也能理解薇娅的感受。

薇娅松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我并非对那种生活没有疑问。因为我经常目睹自己的主君是多么差劲的人。而负责帮他擦屁股的，就是身为仆人的我。不过，我撑过了那段日子。并非只有不幸降临在我身上，幸运也平等地降临在我们身上。”

“哦～”

维拉的态度让人难以判断她到底有没有兴趣，要对着这样的人说话，薇娅觉得有点难为情，但它还是下定决心开口。

“我爱上了一名女子。”

维拉的眼神依然沉稳又冷静，薇娅在旁边诉说爱意，感觉莫名滑稽，但它决定豁出去了。

“她的名字叫梅露拉。摇曳着如雨般的银发，眯起如海般的碧眼……她经常在我面前操纵水。她与水嬉戏，宛如跳舞的身影，我一眼就深受吸引。”

“等、等一下。”

薇娅豁出去了，另一方面，维拉则感到困惑。

“那个……那个女人，不是人类吗？”

“操纵水”就代表使用了魔法。但是，人类当然除了部分例外，不会使用魔法……没错，除了部分例外。

“……难道说。”

“是的，没错。她确实是人类，同时也是人类忌讳的存在。”

而她……梅露拉就是“部分例外”。

“拥有魔力的人类会被当成魔物，受到人类忌讳，就这层意义来说，她或许也算是魔物。”

“梅露拉是因为拥有魔力，才会逃到魔物之国的人类。自愿来到魔物之国的人类中，有一部分像她一样，是因为拥有魔力才被人类之国驱逐。”

“嘿，我倒是没看过。”

“毕竟数量不多。不过，摧毁西方研究设施时，我见过拥有魔力的小孩。不过，那大概被用来做研究了吧。”

薇娅回想起抵达西方神殿不久前的事情，同时在头上搓出泡泡。

当时虽然很快就吃掉了，但并非不觉得怀念。之所以连一滴血都没滴地喝光，或许也是因为类似矜持，不想吃掉与“她”相似的生物。

“梅露拉也一样，是被人类的国家驱逐出来的人。只要来到魔物的国家，身份就意外地难以辨认，而且在人类国家的身份也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只要死了，王子和乞丐都一样是肉。”

“这倒是没错。”

维拉和薇娅相视而笑，然后，先开口的是维拉。

“那么，那个叫梅露拉的女孩，为什么会被杀？”

这时薇娅稍微闭口不语。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至今只要一想起来，就会有股憎恶从心底涌现。

“被我的主人，那个无能所杀。以‘魔物猎人’的身份。”

“那些家伙没有感受美丽事物的心。无论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或是自己的理解能力是否足以理解，这些都直接关系到他们的感性。不管多么美丽，只要是未知的事物，他们就会感到恐惧。人类似乎就是这样的生物。”

薇娅回想起过去曾是人类的时光，谈论着人类。

事到如今，薇娅更强烈地这么认为，自己在人类之中也是异端。

薇娅会害怕未知与神秘，同时也会觉得美丽。这是其他人类大多无法理解的感觉。

当时的薇娅在人类之中，自然而然地避免谈论自己的感性，也是为了避免被视为异端而遭到排斥。

人类很弱小，明明必须团结成一个共同体才能生存，却总是喜欢分裂、排斥。在人类之中，就算说“美丽”，也只会被允许是其他人也认为“美丽”的事物。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梅露拉隐瞒魔法，以女佣的身份工作。某天，她为了灭火使用了魔法，结果遭到责难。而且，为了替我的主人‘狩猎魔物’立功，她还被杀了。”

薇娅现在仍能鲜明地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梅露拉诉说自己是无辜的。明明是梅露拉救了自己，却有人指责梅露拉。然后，枪声响起。

梅露拉纤细的身体染上鲜血，看到这一幕，自己的主人那个愚蠢之人……还欣喜若狂地说‘我杀了一只丑陋的魔物哦！’。

然后薇娅当场质问主人‘你犯了杀人罪’。但是，主人和周围的人们都笑着说‘这是杀魔物’。

他们开始愉快地讨论要怎么分配，原本是梅露拉存起来当作和薇娅结婚资金的微薄金钱，还踢着梅露拉的尸体嘲笑她。

然后薇娅拿刀指向替恋人报仇的主人，结果被主人轻易地用枪射杀了。

身为人类的薇娅，就在那时死了。它看着那些嘲笑“那家伙也是魔物”的人类，看着那些争论“那家伙是魔物，杀了她也不算犯罪”的人类，看着因为对人类伸出援手而被杀的恋人，就这样死了。

既然自己是“魔物”，那要当魔物还是什么都好。所以，薇娅强烈地希望，那些愚蠢丑陋的人类，最好去死。最好尽可能地过着凄惨的未来。没错，薇娅比什么都还要强烈地这么希望。

“所以我想要杀死那些人类，必须把那些疯狂的家伙全部杀光。”

薇娅的内心逐渐充满愤怒。憎恨很深，惭愧也很激烈。

既然恋人和自己都是魔物，那就没有半点义务要对人类尽。既然一切都被夺走，那就想要夺走一切。如果不能这么做，那梅露拉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死的？。

对恋人的爱意，全部转换成憎恨。被恋人支撑的人生，以对杀死她的愚者们的复仇心作为新的支柱。几乎要发狂的憎恨，让薇娅现在也活着，继续行动。

……但是。

“真想看看那个叫梅露拉的女孩，她应该很漂亮吧？”

薇娅差点被憎恶、愤怒与失落感所困，维拉的话将它的意识拉回现实。

‘很漂亮吧？’听到这句有些唐突的话，薇娅没有生气，而是回想起幸福的回忆。

“是的，那真是非常……”

“可以告诉我吗？那个女孩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可思议的是，直到刚才为止，薇娅的脑中都还充斥着那些可恨的人类的脸孔。那些人嘲笑、嘲讽、破坏薇娅与薇娅所爱之人的脸孔，但是……

“当时聚落附近有个小池塘。自从挖了水井后，那里就没人使用，所以梅露拉很喜欢在那边休息。梅露拉在池塘边操纵水，在空中飞舞的水蝶和小鸟嬉戏的模样，真的很美。”

现在，像这样重新回想，脑海中浮现的尽是她活着时的模样。

她神采奕奕，闪闪发光，十分美丽。薇娅打从心底受到吸引。

回想起这件事，薇娅晃了晃嘴里的泡沫。

“呵呵，其实我变成史莱姆时，之所以没有那么厌恶，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梅露拉是水术师。因为我很清楚她操纵水时的美丽。如果是因为被她操纵，变成类似在空中飞舞的水，多少还有救赎。甚至觉得稍微接近了她。”

薇娅终于察觉到。

它以为失去梅露拉这个世界上最心爱的人，也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它以为只有梅露拉被杀的怨恨与对人类的憎恶，让自己活到现在。

然而，对梅露拉的爱如今仍在薇娅心底深处呼吸。在根本上，梅露拉至今仍支撑着薇娅。

“啊，真怀念。她对我微笑，用浮在空中的水边亲吻我的脸颊。夏天在池塘边看萤火虫，秋天欣赏变色的树叶，冬天互相依偎取暖，春天则连同春风一起紧紧抱住。”

只要回想起来，回忆就会源源不绝地涌出。薇娅以为自己身为人类时的记忆已经淡忘，但还是能鲜明地想起她。

“你真的很爱她呢。真是的，我只能说‘谢谢你能告诉我’了。”

维拉看到薇娅这样，傻眼地笑了。她称赞薇娅时不是用“曾经爱过”，而是“深爱着”。

“嗯，我是真的爱着人类。即使不再是人类，即使站在毁灭人类的立场，即使憎恨驱使着我，即使如此，现在也一直……”

驱使自己行动的，无疑是对于人类的憎恨。然而支撑着自己，让自己不至于崩溃而悄悄守护着自己的，毫无疑问是对于死去恋人的爱。

薇娅确认过后，有种得救了、放下心来的感觉。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或许自从变成魔物后，这还是第一次。

“薇娅，你明明深爱着人类，却要杀死人类，这样好吗？”

接着维拉突然这么问。薇娅感觉到她似乎在观察自己的样子，于是用头部的泡泡咕噜咕噜地蠢动。

“是的。希望您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因为她是人类才爱她。不过，对于人类……正因为是人类，我才憎恨他们特有的性质。所以，我想杀人类的心情依然没有改变。”

薇娅清楚地回答。这是为了让维拉安心，也是为了再次向自己和梅露拉发誓。

“所以请您放心，我一定会让交涉成功。”

明天，薇娅将会与勇者面对面，而那里就是一生一次的大舞台。

状况就像曾是人类时玩过的卡牌游戏，必须互相较劲。

我方的手牌只有艾蕾塔，相对的，对方要求的除了艾蕾塔，还有已经不在世上的米露。不仅如此，还必须引出勇者可能持有的其他神殿情报。

如何周旋不让对方看穿手牌，将对方的赌注提高到什么程度。然后，要如何让艾蕾塔逃走？这就是薇娅展现本领的时候。

“那就好。不过，我本来就没那么担心。”

“哎呀哎呀，既然您这么期待，我就会更加努力。”

为了回应新同伴，以及最爱的存在，薇娅必须让明天的交涉成功。

“……话说回来。”

“是。”

薇娅正鼓起干劲，维拉突然开口问道：

“你老是说我和艾蕾塔很美，但既然你有情人，就该更重情义一点吧？”

这一瞬间，薇娅想起。

梅露拉多少会吃醋，而且吃醋的模样有点可爱，让人忍不住也疼爱她。她是这样的存在。

“……你该不会是想让她吃醋吧？”

“没、没有！当然没有！我发誓绝对没有！”

但是维拉目不转睛地盯着薇娅，它立刻挺直腰杆，表明自己不会因为情人吃醋而高兴。

“那么，你不管对方是谁，都会称赞人家很美吗？”

“不，我办不到。这违反我的信念！”

然后，薇娅依然坚持自己的主张。

“维拉小姐和艾蕾塔小姐都很美是事实……再说，美也没有优劣之分。维拉小姐的美是自然、狂野又锐利，艾蕾塔小姐的美是楚楚可怜，又兼具月夜般的妖艳……梅露拉的美则是澄澈、闪耀又无瑕……我认为所有美丽的事物都该受到称赞！”

“你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呢……”

“咦？咦？我说的话有那么奇怪吗？”

薇娅说完，维拉傻眼地叹了口气。薇娅见状，又不知所措起来。

看着困惑的薇娅，维拉深深叹了口气，心想。

如果身边有如此直率地称赞美丽、倾诉爱意的生物，而且那个生物死后，还想要回报那份爱。那个叫梅露拉的人类想必也相当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