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喜欢又如何呢?这世上的
几曲作歇, 谢渺提要。周念南虽舍,见她愿也没再勉强。
母亲说了,要尊重谢渺, 尊重。
他在前头着, 侧首跟她聊闲话, “原先我进宫少,只听闻圣上佳丽千,后宫妃子们为了争宠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厉害。等我进了羽林卫才知道, 何止妃子们,连那些宫女、侍卫、阉人都是两面派的人精, 哈,恐怕连宫里的蟋蟀, 来都能一敌百, 称霸天下。”
他一心两用,边说话边下楼梯,左脚留神踏空,整个身子失重往前倾倒。按他的功夫, 当然能轻而易举地站稳, 但他心念微动,非但没有收势, 反而低呼声——
谢渺忙捞住他的胳膊, 拉他回身站好, 速即甩开了。
周念南假装心有余悸,拍拍胸口,道:“谢渺,你又救了我一回。”
她没看他的作怪, 脸上写着一言难尽,“多大的人了,路带眼睛?”
周念南暗偷乐,挠挠额角道:“谢渺,你好。”
谢渺没有感动,甚至还挑起眉,准备刺他几句。
他早有预料,抢在她前面开了口:“是我太蠢,从前只会惹你生气,我错了,我当知错了。”
谢渺听得耳朵起茧,无奈地道:“同样的话,你要说上几遍才够?”
“这是最后一遍,从今往后,你便改听另一句。”他仰起脸,黑眸盛着细碎的光芒,仿佛伸,便能掬起漫天星辰,“谢渺,我喜欢你,心喜欢你。”
没有口是心非,没有意气用事,他那样心实意地说着喜欢她。
谢渺没有回应。
喜欢又如何呢?这世上的喜欢,非都能得到回应。
*
谁都没有想到,隔着茫茫湖面,有人正在窥视他们。
温如彬番两次地邀请苏盼雁游湖,苏盼雁推了几次,实在推过去才勉强答应。
温如彬是没有察觉她这两年的冷淡,他为是姑娘家长大后的羞怯,没往心里去。他从小身体好,旁人都怕他传染病气,唯有苏盼雁嫌弃,总会带好吃好玩的与他分享。他们是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再过一年便会成亲,他愿意永远宠着惯着她。
温如彬将新得来的玩意递给她,“菀菀,这是西洋千里镜,据说能视远为近,看到丈开外的东西。”
苏盼雁感到新奇,拿在里仔细端详,“有那么神奇?”
温如彬笑道:“你试试便知。”
苏盼雁握住嵌螺钿细柄,两只眼睛对准镜筒,随意往外一望,果发现远景变得无比清晰。
她惊喜已,脱口而道:“温哥哥,这东西有意,你从哪里得来的?我想送夕珺一个!”
温如彬一愣,为难地道:“它是我用宝石,从一名西域商人里换来的,那商人早已离开京城……”
苏盼雁意识到己的鲁莽,愧疚地垂眼,“抱歉,温哥哥,是我好。”
温如彬轻抚她的头,“傻姑娘,跟我道什么歉。”
温如彬越好,苏盼雁便越是难安。她非喜欢温如彬,与他在一起是日积月累的习惯,他待她温柔体贴,几乎有应必求。而崔慕礼——她与他因书结缘,从开始的讨厌到被他深深吸引,即便他如今高傲疏冷,拒她于千里外,她也想靠近,想碰触,想永远地依偎在他身旁。
假设她没有与温如彬定亲——
苏盼雁止千百遍地设想,最终只能红着眼眶作罢。她缺乏勇气违抗父命,更缺乏勇气去面对温如彬的心碎。她是这世上数清的闺阁少女中,最寻常而怯弱的其中一。
她劝己放,但另一面,又克制住地接近崔夕珺,想着离他近些也是好的,若他能给予回应,她兴许便能滋生勇气去反抗婚约。
但他没有,甚至在花朝宴上,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牵了谢渺。
他喜欢上谢渺了吗?因为他们在崔府朝夕相处,近水楼台?
苏盼雁暗暗垂泪,彻夜难眠,绞尽脑汁都想破解的法子。从前崔慕礼待她有好感,也仅仅是态度稍缓,从未有过逾越的言行,但他却在大庭广众下,毫避讳地牵起谢渺。
苏盼雁一恍惚,又一妄想:或许还来得及?趁他还未与谢渺进一步……
“咦?”温如彬皱着眉道。
苏盼雁回了神,在地抿起唇角,“怎,怎么了?”
温如彬放下千里镜,摇头道:“兴许是我眼花看错。”
苏盼雁松了口气,顺势下问:“你看到了什么?”
温如彬忖片刻,“你还记得花朝宴上,崔小姐带来的那名表姐吗?”
崔小姐的表姐?
苏盼雁道:“你是指谢渺,谢小姐?”
温如彬沉默着颔首,将西洋千里镜递给她。
苏盼雁略带疑『惑』地眺望,紧跟着,她缓缓瞠圆了眼,心脏砰砰砰地加速跳动。
她看到了什么?是周公子和谢渺,他们竟然在一起游湖?
小小的镜筒映二人身影,他们坐在舫亭赏景。周念南举萧吹奏,谢渺单支颚,静静地聆听。
忽略身份,当是养眼而融洽的一幕。
苏盼脑中闪过许多画面,知味楼,周公子与谢渺斗嘴;马场,周公子选中谢渺喂马;花朝宴,周公子偶然投来的眼神……
莫非?!
她心『乱』如麻,忐忑揣测:“他们、他们这是在私会?”
温如彬满脸敢苟同,“我没记错的话,崔二公子在花朝宴牵过她的。”
他看似温和没脾气,实则内心尤重礼教。在他眼里,女子便当从四德,规行矩步,恪守女儿家的本分。
便拿花朝宴上的女子来举例,无论是口没遮拦的崔小姐,亦或是骄横跋扈的庆阳郡主,及那位口若悬河,却当众与崔二公子举止亲密的谢家小姐——
都如他可爱且知礼的菀菀来得好。
温如彬暗暗想道:竟然与两位男子纠缠,这位谢小姐未免太爱。
殊知,他的菀菀心中,念念忘的尽是另一位男子。
*
温如彬送苏盼雁回到苏府,转过头,苏盼雁换了辆马车,往刑部而去。
她在车里忐忑地绞着帕子,告诉己:她是好心,见得谢渺心两意,欺骗崔慕礼的感情,仅而已。
马车停在离刑部远的巷子里,她差人去找崔慕礼,说有关于夕珺的急事要告诉他。
两刻钟后,崔慕礼如约来到巷子里。面对相干的人,他神『色』向来无波,问:“夕珺怎么了?”
苏盼雁瞬间红透眼,苦涩地问:“崔二哥,我找你,便只能是为了夕珺的事吗?”
崔慕礼仿佛看见她的泫然欲泣,言简意赅:“是。”
饶是苏盼雁已习惯他的疏冷,这会仍被刺得一痛。她刻意忽视心口刺痛,黯声问:“崔二哥,你喜欢谢渺,是吗?”
对面有片刻静默,就在她心情微妙,为他会回答,他道:“是。”
没有回避,没有狡辩,他干脆利索地承认,他喜欢谢渺。
苏盼雁眸中闪过慌『乱』,随即快速恢复镇定,一股脑地往外说:“我,我方才在东阳湖见到谢渺和周公子在一起,他们孤单寡女私下见面,举止亦透着亲昵,想来是互相有意。二哥,她非你良配,你莫要被她耽搁了!”
耽搁?
崔慕礼笑了一声,意味明。
苏盼雁连忙解释,“我说的都是实话,当温——”
“温如彬也在?”
苏盼雁耷拉着细肩,像只被人遗弃的小兔子,垂头丧气的可怜。
崔慕礼却视若无睹,“我知道了。”
苏盼雁傻眼,就这样?没了?但转念一想又开心起来。他本就是深沉『露』的『性』子,既然知晓事,定会将谢渺划妻子名单。
如便够了。
至于谢渺和周公子——
等夕珺结束禁闭,她会小小地提示,让夕珺做好心理准备。
*
沉杨敏锐察觉到公子情绪佳。
下午,苏家小姐找公子去说了半柱香的话,回来后,公子虽然看似平静,周身却散发一种“别惹我”的气息。
苏家小姐对公子说了什么?
他心里好奇,脸上却跟石头一样,没有半点表情。
崔慕礼没空搭理侍卫的心情,跟着罗尚书一起查案,他的权限拔高,接触的线索细如蛛丝,密密层层地裹成一枚巨茧。
当年蝗灾肆虐的消息进京后,两相率先提捐赠灾款,其他官员们纷纷慷慨解囊,最终与国库一起凑足五百万两白银赈灾。彼承宣帝钦点两江总督典子铭为钦差,负责次赈灾事宜,随后,恰逢宁德将军凯旋回京,主动提加入护银军队。
没错,是宁德将军邹远道主动提加入灾银护送。
他的动机如何,是财『迷』心窍,盯上了那五百万两灾银吗?既然如,何故这几年谨行俭用,一家口节衣缩食?
合理。
崔慕礼换了个路:人罪行,无非为情、财、仇因。假设邹远道非为财,而是为情或者仇……
仇,邹远道生于边境,父母于北狄人,他四岁那年便入军杀敌,亲血刃仇人。
情,他查过邹远道的平生事迹,年少从军,洁身好,二岁那年与夫人吕香禾相遇后,对她一往情深。吕香禾也从未与其他男子有过纠葛,夫妻二人鹣鲽情深。
崔慕礼指轻抚鼻梁,未几,从抽屉中取一封信。
里面装得是对吕香禾的调查,他看过几遍,除去年前,吕香禾在郑城生过一场未知大病,导致无法生育,其余无异常。
当年红河谷灾银案过后,吕香禾带着邹远道远求医,短暂消失过两年,再现便有了聪儿。
说到聪儿……身世亦是疑点重重。
崔慕礼将目光移回案上的卷宗,当初负责灾银护送的四名官员,宁德将军邹远道双腿残疾,两江总督典子铭与雍州州牧任彦当场身,而陇西郡守姚天罡因勾结山匪被株连九族……
他脑中有个念头飞逝而过,丹凤长眸低敛,犹如一只深谋善虑的狐。
是他大意,竟忽略了最显而易见的两个人。
*
月挂星汉,崔慕礼方从案卷中抬起头。
熏炉内的香已燃尽,唯留烟波缥缈,笃悠悠地消融在银白清辉里。
崔慕礼微偏首,右支着额头,指腹缓缓摩挲鬓角。
身后的多宝格里摆着被再次送回来的金水菩提项链,据乔木说,海花苑连门都再为他敞开。
谢渺啊谢渺……
一年前,谁能预想到这番场景?
他略显愉地往后一靠,骨节分明的指交叉,有节奏地轻点着食指。
瞧念南的样子,似乎是动了格,送花,游湖……倒是追小姑娘的寻常段。
可谢渺是小姑娘吗?
崔慕礼觉得尽然。
曾经的谢渺很容易看透,情窦初开的少女,眼里写满对他的倾慕,对他随意的一句玩笑话都坚信疑——
是的,她非一开始便娇弱造作,而是因为某日同窗取笑他近女『色』,执意追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他甚耐烦,随口回答:喜欢娇柔天的姑娘。
娇柔天意味着一目了然,便于掌控。
曾想那日她也在花园里,恰好听到这句戏言,于是便找准定位,一门心要变成他喜欢的那副模样。
初他感到滑稽,明明与念南私下斗嘴伶牙俐齿,到他面前便似弱柳扶风,一步喘——
她目的明确,所做一切是为取得他的好感,嫁进崔府。
功利心重的姑娘,他然敬而远。
直到某天她『性』情大变,对他竖起一堵高高的墙,往日的优待再。她收起妄念,安分守己,曾经盛满欢喜的眼,现下只剩平静客套。
到这里,他过有些讶异,连触动都未生半分。然而当她实的面貌现,几次番挑动他的神经,一切就都变了。
她好似一夜间成熟的花蕊,泛着馥郁『迷』人的香气,却用坚硬的外壳包裹住柔软。唯有彻底的占有,才能享受到那份惊喜与美妙。
他既已闻芬芳,便无法放弃采撷,哪怕还有旁人虎视眈眈。
旁人啊。
他『揉』按着额角,发一声嗟叹,看着颇为苦恼。
为何偏偏是念南?
他们是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亲如足,往日同吃同玩,而今更是离谱,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要让吗?
他短促地笑了笑,撇去惯常的清冷,神情睥睨中带点桀骜。
那是他的表妹,他凭什么要让。
“沉杨。”他喊道。
沉杨闪身进来,恭敬垂首,“公子。”
他阖眸假寐,淡道:“去查查二小姐最近在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