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 心生悔意
往夕之事如潮水，一浪堆着一浪，在脑海里翻腾。
时间无声流逝，随着意识逐渐清明，生前的记忆也日渐清晰起来。
韩勨甚至能回想起自己临死前的那一刻里，是怎样复杂的心情。
不舍、愧疚、懊悔、以及那股由然而来的，噬心灼肺的恨。
生前他已是活死人一个，如行尸走肉毫无知觉，即使身体四分五裂也不曾觉得有任何痛苦。只是，被黑暗包围的那一刻里，涌上心头的不舍，懊悔，以及铺天盖地的恨，让他如今回想起来，还觉着心痛难忍。
韩勨明白自己生前有错，最后虽落得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却也未能完全赎清罪过。所以，他如今才会身在地狱而不得救赎，被外面的恶鬼环伺，视作能果脯的食物，时刻不得安宁。
他以为自己将会永不超生，在这个狭窄逼仄，漆黑冰冷的山洞里躲到天荒地老，与她再不得相见。
可是，她到底还是来了……
在长久孤寂的想念里，忽然有一日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如神明一般出现在自己眼前，他想抚摸她的脸庞，却又怕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怕她的身影会一触即碎。
韩勨枯瘦的手虚虚放在丹墨璃白皙的脸颊上，满眼震惊的看着她，他如今是一抹碎魂，没有泪水，却依旧能感觉到眼眶发热，空洞的心似被密布的针尖一下一下戳着。
丹墨璃在看清大石后的人，激动的拉过他的手。用神识上下打量了一遍，确定眼前之人绝非虚假冒替，这才安心的握着他的手，切实的按在自己脸上。
“嘉荣，我终于找到你了。”
韩勨真切的感觉到手心里的温暖与柔软，指尖轻轻描绘过她的眉眼，轮廓，低头冰凉的吻跟随指尖一点点往下，将日思夜念的那抹朱色小心的含进嘴里。
“我以为，今后生生世世都不可能再与你相见了。”
轻颤的话音自她耳边响起，丹墨璃心喜的拥着他的削薄的背脊，“你竟然记得我？”
现在桃林里的那一个完全忘记了前尘往事，对于此前与自己朝夕相对的一切，都不再记得。她一直都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为什么他会不记得了？
因为她曾听说，人在死前如果遭受过十分痛苦与可怕的事，死后化作鬼魂，就会对生前的记忆模糊不清。内心深处会本能的将生前所遭遇的可怕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亦如当年的楚骐，死后虽执念不散难入轮回，但身前种种，他一概忘得干净。
所以，她从不敢问，他为何会忘了自己。
“嗯，记得。”韩勨不知道她此刻内心是怎样的欢喜狂乱，轻柔擦拭过她眼角的泪，“一刻也不曾忘过。”
“我好怕，连你也忘了。”丹墨璃将自己窝进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脆弱得像一株风吹雨打的兰花，眼泪抑制不住的落进他怀里。
韩勨哭笑不得的摇头，安抚她道：“阿璃，被困在这里的人是我，此刻该哭的也是我才对。”
丹墨璃闻言身形一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举有多失态，但她现在不想满脸泪水的面对他。于是，她朝着他的心口用力的咬下去。
韩勨不觉得痛，只觉得心口一阵温热，他眼底溢满柔情，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哄着她。虽然嘴上说笑，但内心里实则十分喜欢被她依赖的感觉。
丹墨璃在他怀里窝了有片刻时间，才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偷偷擦掉脸上遗留的泪痕，装作若无其实的从他怀里抬头。只是眼眶红红的，反而欲盖弥彰，韩勨拇指在她额心间的一点玄月的红印上揉按一圈，才放她离开。
“阿璃如何过来了？”拇指揉着红通通的眼尾，担心的问道：“这里如此凶险，你不该轻易冒险的。”
丹墨璃没有回答人，只是望了眼洞口，外面漆黑无光，恶鬼环伺，反问他道：“嘉荣可知这里何处？”
“不知，但也能猜到大概……”顺着她目光望去，他低声说道：“此处应该就是人们常说道的十八层地狱吧。”
丹墨璃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
他说得也没错，此处也是地狱的一种，只是，却比十八层地狱更为可怕的地方。十八层地狱还有得以超生脱离的一天，此处，却是被后土娘娘以上古神魂之力镇压，永生不得离开的万恶深渊，更在十八层地狱之一下。
“哪里都无所谓，能见到阿璃，身在何上我都无畏。”
可丹墨璃却对他说：“哪里都无妨，不论你身在何处，我都会来带你离开，我要带你去桃林。”
韩勨双眸亮起光彩，比周身的明珠更为清亮，他拉着她的手十指交握，兴奋的说道：“桃林？可是你生活的地方？”
“不错。”丹墨璃另一手覆盖在他手上，将他冰冷指尖攥在手心，温柔的说道：“是我生活的地方，此前一直就想带你回去，却一直未能有机会。此次我带你离开这里后，我们就回桃林去。”
他听着，向往着，不觉傻笑起来。
生前他一直就想知道她住在哪里，这样万一有天失去了她，自己也知道该往休息寻找。可惜，事事不如意。
丹墨璃轻轻拍着他的手，走到洞口小心查看一圈四周的环境。
“你可记得自己如何到了这处山洞里的？”她好奇的问道。
从此处向外望去，山洞正处于悬崖绝壁之上，下面是无底深渊，有阵阵阴风从低下吹来。上面是一眼望不到底的黑暗，四周不时有各种古怪的嘶吼声传来。山洞外更有许多隐在暗处的各种妖魔正对山洞口虎视眈眈，只要他们一露头，就会成为它们嘶咬的对象。
“当初我引爆六丁神火珠后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已身在此处。”韩勨立在洞口一步远的地方望着外面散落的光仍是心有余悸的说道：“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此处的，后来我发觉自己竟成了此处唯一能入口的美食。外面不知围了多少想将我拆吃入腹的妖怪，我此来后，就没敢踏出去过半步。”
“这周围确实藏了不少妖魔，只是它们为进不来？”丹墨璃细心观察了一圈，发觉这些妖魔虽然对这里虎视眈眈，却只敢在外围打转，不敢靠近洞口。
“我也不知，或许……”韩勨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来，犹疑的说道：“我想因是它的缘故，那些妖魔才不敢闯进洞里来。”
记得他第一次踏出洞口被差点就被吃了，是从怀里闪出的一道金光将自己保护起来。后来他躲入山洞，从怀里掏出此物，金光将洞口封住。从此那些妖怪进不来，而他也出不去。
丹墨璃定睛一看，那是黄金盏！
当初她给韩勨服过两朵黄金盏，还有两朵他没舍得吃，只因那两朵是并蒂花开一对，有非常美好的寓意，所以便留了下来用以赏玩。
眼前这根花枝就是并蒂花开一对，与此前那枝一模一样。丹墨璃将黄金盏拿到眼前仔细端详，发现这并非是此前的那一枝，而是由意念所化而成。
黄金盏来自招摇山，仓昱仙君所居住的浡星崖，其中不仅蕴含了天地至极的灵力，同时也蕴含着上古神魂的天道之意。若能得到黄金盏的灵力，于被压在万恶深渊底数万年的这些妖魔而言，就多了一道能闯出去的机遇。故此，它们才会对韩勨的山洞围堵。
但黄金盏中的灵力虽盛，可其中包含的天道之意也不容小觑，它们都是被天道所遗弃的，贸然碰触极有可能会被天道之力所毁灭。因以它们才会即想要，又不敢硬闯，围转在山洞外聚集，相互撕扯。
她看着手里的黄金盏忽然想到一件事，自始至终，她未曾在桃林里的那一个身上感觉到有黄金盏的灵力，这是为何？
难不成，那一个并非是韩勨其中一部分的魂魄？
“怎么了？这东西有何问题吗？”韩勨见她看着这枝并蒂花发愣，不禁担心的问道。
丹墨璃回过神，将心中的疑问暂且放下，好摇了摇头说道：“这花并无问题，它来自招摇山蕴含上古灵力在内，所以那些妖魔才会紧盯着你不放。”
“那把这花扔出去，会不会将它们引开，我们可以趁机跑出去。”
“只怕不行，这花只是意念所化，其所蕴含的灵力并不多，不足以吸引它们的注意力。”丹墨璃凝视着洞外黑暗里的某一处，只觉得那里似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们。
“这花的灵力不足以吸引它们，那为何……”韩勨瞬间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你是说，它们不是冲着此花，而是冲着我来的？”
丹墨璃见他想明白其中关窍，怕他再做傻事，立马一把拉住他的说，神情紧张的叮嘱他：“你别瞎想，更不许乱来。我即以来了，定是要带你一道离开的。”
韩勨一愣，明白她所言为何，心中暖意洋洋，不论她此话真假如何，但这份心，他也十分感动。
丹墨璃怕他不听劝，一手与他十指相握，一手搂过肩膀将他拥住。
“你信我，这次我定能护住你的……”眼睁睁看着他去死这种事情，此生只许有一回。若再有下一回，她不能毁天灭地，却能毁了自己。
“嗯，你放心吧，今后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了。这些年里，每当想起你，我都忍不住后悔。总在想，即使是地狱，只要你陪着我，一切都无所谓。”冰凉的手从她腰际处缓缓而上，来到她白皙细致的脖颈，轻轻握住，以示他不再放手的决心。
他已然受够了孤寂与不得愿的想念，此后，不论天上地下，他都不会再放手让她离去。
这些年里，后悔像毒液一般日日腐蚀着他的灵魂，他总会忍不住的想，即使是地狱也该让她陪着自己。只要不让她离开自己，管他天道如何，世间如可。即使会耽误她升仙，他也该毫不犹豫拉着她一起堕入这无边黑暗的地狱里，哪怕永世不得超生，他也在所不惜。
如今她即以来了，除非一道离开，不然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拉着她一起化作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