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汾州蜜
七月流火,天气渐渐凉了,到底还是带着闷热,街头入目也还是薄薄的夏衫。叫卖声喧闹,讨价还价声亦不绝于耳。
余据随书童自书局里头出来,仿若突然入了尘世,扑面而来的世俗风景与气味。这书局离余府宋府在的那条巷子并不远,因而,余据只带着书童步行来此,并未乘车。买了几本夫子荐了的书,又买了几本带着图案的话本子给酒酒,便打算回府。
余据堪堪九岁,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穿梭在人群中,对未见过的都分外好奇。正过桥,见着桥头有个人在吆喝自家的果子,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买。余据走近一瞧,那果子有两个橙子那般大,只外边的皮是白色带点儿黄条纹,上头还有些些凸起的纹路,看起来怪糙的。那摊主也是有意思,将几个怪果子放在篮子里头,在把篮子绑上绳子,往桥下一吊,那一篮子果子就浸入河中了。
余据甚为好奇,径直走上前去,同那摊主搭话。
“你这果子我不曾见过,它是何物?”
摊主正有些丧气,吆喝了半天,也没个生意上门。没曾想竟引来了个小小少年。
摊主到底是生意人,这看人的可是看家的本领。这面前的人儿,虽是个小少年,但瞧着这通身不菲的衣裳料子,文雅的气派,再加上后头还跟着个小厮,必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这一桩买卖若是做成了,日后怕是还有得赚。若是做不成,就当是满足小娃娃的求知欲,也没甚损失。
“回这位小公子,这果子原不是克州本地产的,是那西边汾州的东西。是小人偶然得了几棵种子,便试着种了一回。误打误撞,倒叫小人种出来了。小人自是尝过的,这果子极清甜,又爽口,比那寒瓜也是比得过的。这样的时节吃最是消暑了。哦,这果子唤作汾州蜜,极衬其味道!”
摊主卖瓜,自卖自夸,恨不得把这果子夸得天上仅有地下绝无。
余据觉得有趣也是被摊主吹的心动,便示意书童买一个。
摊主见这小公子这般爽快,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到底是成了一桩生意,回家不至于被婆娘骂个半死。
“小公子,若是回府即食,小人便挑个浸在河里头,冰冰凉凉的最是好吃。若是不想要河里的,可在这摊子上选一个,回府里头浸在井里一刻钟,也是极美味的。”
余据倒是不想麻烦摊主,请摊主选了个最好的,便由书童抱着回余府去了。
雯娘在亭子里头乘凉,便见着儿子兴冲冲地带着书童过来了。那书童还抱着个圆滚滚的东西,倒是稀奇。
“娘亲,我自前边桥头买了个果子,你瞧!”语气中颇有些邀功的意味。
雯娘示意书童把果子放在石桌上,仔仔细细看了半天。
“我瞧着这果子有些眼熟,想是之前见过,竟想不起来了。”
余据更神气了,得意道:“这果子唤作汾州蜜!”
雯娘瞧着自家小子小人得志的样子,觉着好笑。又见其不知是晒的还是跑的满脸通红的样子,又心疼起来。
“好啦好啦!据哥儿最厉害!瞧你这红得抹了胭脂似的脸,同娘亲在这歇歇。”
抬手示意下人,“先将这汾州蜜沉到井里头冰一冰。待老爷回来再取出来。”
又忍不住怼了自家儿子一句,“你爹准知道这是什么!”
余老爷一回府便见着两双眼睛求知若渴般的望着他,身旁的仆人还抱着个圆滚滚的东西。
定睛一看,才生出些好奇。
“谁送的汾州蜜?”
话音一落,便瞧见自家夫人得意的瞅了丧气的儿子一眼。略一思索,便知晓缘由了。
“夫人不记得了?你怀据儿时,我有个友人特特送了个来。你尝了一口便吐了,直言日后决不让你见到它。过了两月,这果子过了季,你偏又突然极想吃,怨我不给你买。”
雯娘听完便恍然大悟。
“我就说我是听过这名字的,怎的就是想不起来。听你这么一言,倒是想起来了。是个极清甜的味道。来,切了一半,送过去馨娘那,酒酒小姑娘家家的,定是爱吃甜的。”
余据想着给酒酒的书还未给她,便自告奋勇去宋府了。
余据带着汾州蜜来时,酒酒正在吃药膳。外边的热浪还在翻滚着,夏日里头的日光最是晒人,哪家哪户不吃些冰凉的东西,攒些凉爽的物件儿。只酒酒的身体一点也遭不住寒,夏日里头吃的还是那冒着热气的药膳,着实心疼人。
余据带着的那井里头凉水浸过的蜜果儿到底是不敢给酒酒吃的,小姑娘眼巴巴的瞧着,却乖巧的没有闹腾一定要尝一块。久病成医,自小吃了多少苦药,受了多少罪,爹娘操了多少心,小小的姑娘心里头也有一杆秤,偏是这样,便更让人心疼。
“馨姨,这汾州蜜是我从前头桥上一个摊主那买来的,酒酒若是不能吃这凉的,便再去买个未曾冰过的给酒酒尝一尝,这样可好?”
余据一说完,酒酒便猛的点头,瞧着可爱得不行。
馨娘哪有不应的,自是叫自家下人赶紧去桥边看看,免得那摊主不在了。
赶巧那摊主正要收摊,宋府的下人便到了,又请他等一等。
在日头下晒了一天的汾州蜜自是没有井里头浸过的那般冰凉爽快,倒是还带些日头的温热。
酒酒小小地咬了一口,便叫这清甜给蛊惑住了。若将那桂花糖的甜比作香炉里头飘出来的香,那这蜜果儿的甜便是满庭芬芳的鲜花儿的香了,甜进了人儿的心里去。
酒酒吃了一口便是停不来了,若非馨娘差点要生气了,怕是这整个蜜果儿都得进她小小的肚里头。
酒酒自出生起便是吃着药长大的,这药又哪有不苦的,吃多了便对其他的吃食少了许多胃口,叫她真正欢喜吃的除了桂花糖,便只有这汾州蜜了。
馨娘虽有些恼了,却更多的是心疼女儿,难得有个爱吃的,自是要替她多考虑一些的。
趁两个小人儿交谈吃果心得,便悄悄去了门外,叫方才那仆人拿着些银子去给那摊主。问他可愿意同宋府结个契,每季汾州蜜熟了,便往宋家送来。
同下人商量完,便回头看屋子里头的两个半大孩子。她不许酒酒吃了,余据便也停了下来。两人头碰着头在说些什么,忽而又突然笑闹了起来,满室的鲜活。
后来啊,这汾州蜜甜了酒酒的每个夏日。
天空蓝衣袍的小公子,嫩芽绿罗裙的小姑娘,甜腻诱人的果香,满室飞扬的笑声,赶跑了一个又一个沉闷的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