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半片金叶之祈愿
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是真的见到人……明明是那么想活着,却活不成的样子,久见秋生心里还是像是叫锤子砸了背一样钝痛。
虽然并不是他的错,但是还是情不自禁地觉得自己很无能。
他在这个人的尸首边手忙脚『乱』地给他包扎伤口,寄希望于他只是休克——但是男人的手还是冷了。
说得直白点,这人死透了。
久见秋生在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僵硬的尸体边上坐了一会儿,心情复杂地把他拖到挖好的坑里去。他现在披着的这个壳子年纪大概才十三四岁,虽然不算太矮,但是瘦得和麻杆一样,连埋人都靠拖拽。
扛是扛不动的。
就是这么弱。
骄傲。(???)
在拖拽这个死人的时候,秋生眼尖地看见什么东西从他的腰上掉了下来,“啪叽”一声砸进烂泥里。
却是一枚扁扁的银角,也不知道之前藏在了哪里,竟然没被人『摸』走。
把这枚扁银角拾起来握在手里,久见秋生神『色』凝重。
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生存问题。
然后他就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虽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饭了,但是一点“饿”的感觉都没有。
……搞什么嘛。他在心底抱怨了一句,有点垂头丧气:看来,从鬼变成的人到底还是不是真人。
但是!
不用吃饭=不用赚钱=可以随便浪
心中的小等式成立,久见秋生觉得自己心里踏实了,隐形的翅膀也硬了,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
他坐在那里想道:那这一枚扁银角留在自己手里也没有什么用了。
此时,他又想起了这人临死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一把抓住他衣角,只是为了说一句“家”。于是从他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一个大胆而荒谬的想法来。
或许我能把他的这一点点仅留的财物送回去给他的家人,就算是并不多,也多少能让他的家人多多少少再维持一段日子。
敢想敢做。
久见秋生开始头疼地计划起来:首先要先问清楚这里是哪两家交战,然后记住他的长相与其他信息……
其实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其实没有什么意义,甚至有点吃力不讨好——没人会喜欢打破“我的家人还活着”这个幻象的报丧人,就算是送遗物的也不例外。
但是既然他不用吃饭也没有什么消耗,如果在自己能做点什么的时候什么也不做……
“虽然说我的确是一个烂人,但是总不能更烂一点吧?”
久见秋生自言自语了一句,开始仔细检查这具尸体,发现他的腰间有一块溃烂的伤口里还藏着半片金叶子。
“……”
你还挺能藏,对自己真够狠。
回想了一下他的动作,久见秋生马上意识到了——在他伸出手扯住自己的衣角的时候,另外一只手硬是把自己腰上这块用来藏钱的,没好全的伤口挖开了。
似乎寄希望于埋葬了其他人尸体的久见秋生是一个好人,能够因为他留下的这点钱做点什么,比如把他的尸骨送回家,或者把这些钱送回家。
金子,在这时候是响当当的硬通货。
“我要是坏人怎么办?说不准我贪财了一点,不但要把你钱拿走,还要把你毁尸灭迹呢?”
久见秋生语重心长地对这死人满嘴跑火车地说教,用草擦干净他的脸,意外发现这还是一个大概十三四岁的少年。
十三四岁。
他愣了,又看这人的手。
干瘦,枯枝一般的,说是五十岁老翁都有人信的手。
又半晌,他说不出话来。
“你他……妈的。”
最后他脸『色』糟糕的骂了一句,嘴角发苦:“你这是『逼』我不得不去了。”
那半片金叶子上头的血斑已经干涸成了褐『色』,静静地躺在削瘦的少年的掌心,伴随着天边并不强烈的日光微不可见地闪烁着。
它固执地闪烁着,而人总是敌不过固执。
久见秋生无可奈何地认输了。
他把这个人可怜的一点遗留下来的财物用带血的布缠起来绑在腰带里,抓起一把土——计划是想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但是临到了快抹到脸上的时候洁癖发作。
太脏了。
鬼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他想到了自己昨夜动弹不得的时候被迫听到那一场活生生的“你来我往”。
……真的是实力劝退。
很快,久见秋生就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放弃了这个想法。
总地来说,要说破绽,那他太多了。
衣料,面容,口音,甚至走路的方式,处处都是破绽。
避免破绽的方式就是不去模仿。
少年披上一件死人的外衫,从地里拽出半根折断了的枪裹在衣服里,走出这块死地。
这里处在低矮的丘陵山间,交战双方在这里进行了一场遭遇战……也或许是埋伏战,总之他们互相杀害,然后留下了几十具尸体在这里。
随着逝者入土,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逐渐淡去。风不停流动,它从远方而来,裹挟着尘土固有的沉闷气息,诡异地倒叫人有些安心。
穿行在山间,久见秋生忍不住给自己来了一个深呼吸。
古代山间的空气是的确不错(雾)
他很快找到了石台阶路,在下山的岔路口便随便选了一个方向,然后沿着路不停地往前走。
反正只要沿着路走,就一定能遇见人。
这个推测没有错——一个背着一筐小菜的老头儿摇摇晃晃地从路那边过来了。
他老得看不出来具体年纪,佝偻着身体,像是一只虾子一样动作奇怪地在路上走着,看见久见秋生的时候,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久见秋生身上的血味还是太重了,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看见这老头儿的时候,倒是眼睛一亮,大步凑过去问道:“嗨——等一等呀,老丈。”
那老头儿瑟瑟发抖,两个眼珠子却不住地『乱』转:“这里已经是赤池国的领地了,你是青土国了的人么?”
“不是。”
久见秋生愣了一下,低声道:“我不是本土任何一个国家的人,我是……异邦人。”
那个少年和每一个走在路上的少年都没什么两样,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只是身上的血腥气重了一些而已,脸上松松垮垮地卡着一个狰狞地山神面具,然而在他说自己是“异邦人”的时候,老头儿却情不自禁地信了。
他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样子太分明,而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又太坦然,因此从他口中所说出的“异邦”便忽然可信了。
“你是唐土的人吗?”
这已经老得几乎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的衰老男子就像是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忽然丢掉了背上的筐子,抱着头神经质一般尖声喃喃道:“那里有很多我们这里逃过去的女人,是不是?”
久见秋生:……缓缓打出一个?
“你见过她没有?她叫花子,是我的妻子……她有一双好看的黑眼睛。你见过她没有?她的眼睛就和寺庙里头画璧上的女人一样好看。你见过她就一定会记得她。你见过她没有?”
他已经翻来覆去地念叨‘你见过她没有’这句话三遍了——久见秋生意识到自己大概是碰巧见到了一个疯子。
“我把金子藏了起来,花子找不到,花子找不到。”
正在这时,老头儿忽然又尖声笑起来。他的声音简直就像是一只寒冬里钻出来的渡鸦的嘶鸣,尾音拖得很长,不停地颤抖着:“花子——花子——你快出来——”
站在一边的久见秋生:被疯言疯语淹没,不知所措.jpg
一个女人无声无息地钻出来。
她很瘦,但是动作灵敏,一头撞进了老头儿的菜筐里,把里面那些茎叶都蔫嗒嗒的萝卜和白菜都丢出来,然后从里面捧出来了几块……石头?
发现是石头,她似乎也并不失望,只是沉默地把石头丢掉,把菜重新放在筐里。
“阿爹,回家了。”
她蹲下来对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脑袋的老头儿低声说。
久见秋生觉得她说话的声音有一点奇异的熟悉。
但是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冒犯了……”
他打断父女相认的温馨(?)气氛,有些犹豫地问道:“最近这里是哪两家在打仗?”
“赤池国这次领兵的是虎杖大人,”
疯子的女儿瞧了他一眼:“青土国不知道。你……不要再问这些事情。”
“会死的。”
当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终于显现出一种绝望的忧郁来,而久见秋生也终于记起了她的声音——就在昨夜,他和她只有一个树丛之隔。
这实在不是好的记忆,无论对谁而言。记起来这一点的时候,久见秋生真的不愿意再问她有关于这场交战的事情了。这对她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伤害。
“多谢。”
他对这女子点了点头。
尽管背井离乡出征的可能『性』并不是不存在,但是那个人下意识地说了“赤池国”,大概是觉得真正需要区分的只有国吧——从这里可以做出他的故乡应该就在赤池国与青土国交界之处的推理。
说不准就是本地。
因此他问道:“你知道一个少年吗?十三四岁,头发有点发黄,嘴角有一颗痣,这一次他应该跟着虎杖大人出征了,但是没有回来。”
“没回来的人有很多。嘴角有痣的少年到处都是。”
女人嘟哝了一句,扶起她的老父离开,在离开之前用奇怪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久见秋生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说的这句话句式和那疯了的老头儿没什么区别,而女人看他的目光就和看另外一个癔症患者的目光一样。
他望着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风中凌『乱』了一会儿,望着落下的夕阳,把面具摘下来收在袖子里,逆着光低头走往前去山下的路。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到他生前的家人。”
少年自言自语了一句。
当久见秋生到达山脚下的时候,月亮已经升上来了,虚虚地挂在树梢上。
猝不及防地,他遭遇了一个奇怪的强盗。
用奇怪来形容一个强盗实在是很不合理,但是……
“小子,乖巧一点,把钱交出来!”
这人说话的口气有种『色』厉内荏的凶恶,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散发出饭菜腐烂的馊臭气味,和普通的贫民没什么区别。
尽管似乎正在行打劫之事,但是事实上甚至连武器也没有,完全是赤手空拳。
就在一分钟前他还是农民,在看见秋生这个独行的“旅人”时,才突然决定做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