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又梦 宫哲他竟亲自将她送回大杨山
中军大帐。
宫哲一手负在身后, 卓然挺拔立于案前,借着烛火垂眸看着涂满药汁的手背。
墨青色的草药汁液已经干涸凝固,带着些许碎渣死死的、不规则的粘在皮肤上, 有些凉,有些痒。
她给他上药时很没耐心, 连没有受伤的地方都胡乱涂出去一截, 还有一滴药汁顺着手掌滑进了袖中。
绿洼洼一片,很难看。
可他却不想擦掉。
她上药时颔首凝眉, 几缕碎发坠在额前一摇一晃,身上淡然芬芳的馨香勾得他心猿意马。
以前她日日跟在身边嬉闹的时候, 他还未觉得她如何,如今不咸不淡的疏离起来,反倒变得让人想要亲近、再亲近。
他这么垂眼想着她那时的神情, 竟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角。
他知道她仍在恼他,可不知为何,他近来偏偏就是喜欢看她生气, 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而且他也想试试看, 她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强迫她亲近他,尤其是当着陶酌风的面, 这感觉实在是……快意得很。
虽然心里有几分自恼,恼自己凭着身份仗势欺人, 可他拥有的一切都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打来的, 仗自己的势, 又有何不可?
更何况这势, 仗得他心里舒服。
宫哲轻笑一声,心情大好地将桌案上的公文一收,打道回府。
……
大帐外, 清秋只身站在空地之中,怀中抱着那被恶犬吓得抖个不停的丑狐狸,静静仰头望着两朵被困在树梢上的云,看着风轻轻吹过,它们一点点挣脱,忽然觉得自己半生漂泊,到头来竟还不如两片说散就散的云彩来得自由。
宫哲一掀帐帘,便远远瞧见她纤细的背影,入耳皆是军士号令,眼前却唯她一人,安静,寂寥,纤瘦得像随时会被风吹走一样。
他似乎从未瞧见过她的背影。
宫哲凝了凝神,向她走去。
站在她身侧,她仍未收回视线,他侧目看她几眼,也跟着她往天上看,声音不由得沉静下来,带着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情,沉得像一汪幽深的静水:“回家吧。”
可她的家在宿州,在早被祁国鹰骑的铁蹄踏碎了的大杨山。
清秋眼眸颤颤,却一声未发,收回视线来往营外走去。
此时已是晌午,吃饭的时间,路上少有行人。Pao pao
清秋只顾埋头闷声走着,丝毫没有与宫哲说话的意思。
他长得高大,一步比她两步还要远,清秋一声不吭的快步走着,他却背着手闲庭信步,仍未落后分毫。
走出去不远,宫哲忽得开口道:“再过几日,祁国的淮胜公主便会抵达上京,届时我需负责护卫公主安全,也许少有时间回府。”
说者有心,自然得像是寻常夫妻间聊的家常。
可听者却是无意。清秋听罢神色淡淡,并未有任何反应。
宫哲等了少顷,见她仍没有说些什么的意思,心中不免有些许失落。
世人皆知,祁国的淮胜公主天姿国色,即使与大越出了名的美人德阳公主相比也毫不逊色。当年鹰骑出征南方的朔淮小国,却遭殊死抵抗,直到淮胜公主盛装前去朔淮与祁国交界的深山湖畔,白雾袅袅,红衣如血,一舞惊天下,将那休战期间去山中打猎放松心情的朔淮国君勾掉了魂,回头便将整个国家献给了祁国。
自此,一个宫女所生、自幼长在冷宫的庶出公主,获赐封号淮胜,成了祁国外交一张无往不利的王牌。
而她此次前来上京,名为缔结两国之友谊,实则是为和亲做准备。
祁国与大越相争不下几十年,争得宫澶和冯昶从青葱少年变得鬓边染霜,大越苦,祁国也苦。淮胜公主此次若是在大越一众世家公子中选中了一个,兴许便能了结两国这许多年的纷争和恩怨。
但这些政治的弯弯绕清秋不懂,只是听见祁国二字,便本能地觉得厌恶,连带着那从未谋面的淮胜公主,也仿佛面目可憎。
她心中反感,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细微的反应落在宫哲眼里,却叫他喜不自胜。
她再如何强装不在乎,心底到底还是在意的。
想到这里,宫哲微笑着,看向她的眼神愈发缱绻。
“不过,祁国使团还有些日子才会抵达,”说着,他仰头看了看明媚却不灼热的太阳,道,“再过几日便是大雪,听说城中会有花灯会,我也从未看过。你随我一起去吧。”
“王爷何不邀公主一道……”清秋下意识地拒绝,却又猛地顿住。
抬眼一看,果然瞧见他一脸得意的笑,像只偷尝了蜜罐子的狐狸。
“你这是吃味了?”
清秋错愕,撇过脸去:“只是觉得公主那时也该回来了。不过想必言而无信的诺言许得多了,王爷也不怕再多做一次失信之人。”
宫哲听着,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
失信之人,这就是她对他的看法?
宫哲当下便想反驳,可思来想去,他竟然连一句“我不是”都说不出口。
两人一时无话,沉默着走回了王府。
……
许是白天在她这里惹了不痛快,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里宫哲都没有出现在清秋面前。
她像往常一样买了草药,又将新鲜摘回来的清洗晾晒一番,便早早上床休息。
却不想这一觉,竟又梦到了一些似真似幻,却又让她清醒的知道这些都会应验的画面。
梦中她看见春暖花开,大杨山漫山遍野皆是盛开的桃花,灼灼其华,映在她眼中竟恍若隔世。
当初她懵懂无知,一心相信他当真对她一见钟情,接着在这样一个山桃开遍的仲春时节,登上他的马车,离开生她养她的大杨山,来到这举目无依的皇城上京。
然后在短短半年内,从云端,坠落深渊。
一切都不复从前,只有大杨山的桃花仍旧如当年一般耀眼。
可清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梦中,她会牵着宫哲的手走下马车,与他紧紧相依,附耳私语,眉眼皆是情。
接着他将她送进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不知耳语了些什么,她竟笑得那般开心,如同盼念夫婿早早归来的新妇一般将他送至门口,却仍久久伫立,含笑双眸凝望着他的背影,良久良久。
梦中那张脸分明就是她自己,可那欣喜的神情,却让她觉得分外陌生。
清秋缓缓睁开了眼。
窗外月光极淡,黑暗中,她百思不解地细细回想着方才的梦境,最后却只得出一个结论:假意对宫哲态度回转,骗他带她回大杨山,这也许是她安全逃回宿州,最稳妥的方法。
尽管回到宿州之后又是否能逃出他的掌控,抑或他如何能在知道她有意逃回宿州后,仍带她回去,清秋全然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