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险象环生嘘——赵恪以指抵唇,示意小六不要出声。
他坚韧的心性促使着自己在危机之中迅速冷静下来,迅捷的思路飞快地思索着谋略。
努力分辨清楚外头的声音来自两个不同的壮汉之后,少年的眸子显出一点锐利的冷芒。
这些人已经堵上门来挨家挨户的搜查,由于自己毕竟师出无名,倒也不敢过多耽搁,被老翁拒绝几次之后,眼看便要失去耐心,强闯进门。
赵恪不想把事情牵扯到两位好心收留他的老人,便悄声请了老翁的妻子前去开门,自己则握紧了一把老翁惯用的柴刀,屏声敛气地潜伏在屋舍之后。
记忆回到数年之前,在后山见到阿瑛时她同样是握了一把菜刀,便砍翻了两个歹人。如今在这命运的捉弄之下,他竟然也握住了这把柴刀,不得已那它来应对敌人。
听到院子里的响动之后,他收回方才略略分出去的心神,绷紧的心弦一瞬也不敢忽视地盯着院中的动静。
小六见状也握住了棍棒,二人屏住呼吸,无声地等待着那持刀的壮汉一寸一寸地临近。
伴着他们沉重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六吓得手臂僵直,下意识地去看赵恪的表情,却再看到郎君那张满是毅然镇定的脸之后,竟渐渐恢复了平静。
这种神情他唯有在大掌柜身上见到过。郎君是大掌柜看上的人,一定也能带着他化解困厄,逃出生天!
砰——
刀刃砍破血肉的声音让小六顿时回神,血色飞溅着进入视野之后,他也不顾地太多,抄起棍棒便冲上前去,与方才出其不意砍了匪徒一刀的赵恪一同杀入敌阵。
那二人干得本就是刀尖舔血的生意,显然与当年的常大牛二人不可相提并论,猝不及防地中了一刀之后并没有就此溃逃,反而被杀怒一般赤红了眼睛,提刀便朝着赵恪砍来。
看来是一心取走他的人头,拿去给金主领赏。
赵恪本就有伤在身,灵敏迅捷地避过刀锋之后,背上的伤口顿时崩裂,染得衣襟一片血红。他吃痛地皱眉,却死死咬着唇并不喊出一声。
见那匪徒有放松警惕的意思,动作稍稍停顿,他顿时一改方才的痛苦之色,幽潭一般的眸子满是厉色,犹如恶魔一般毫不留情地一刀刺出,正中匪徒的腰窝,让他不由得吃痛跌倒。
少年的视野已经被血色占据,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提刀上前,任由冰冷的刀光收割了他的性命。
接着,他拿刀身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在自己彻底脱力之前,一刀刺入那压着小六打的另一人心口。
锵——
亲眼看着那人倒下去之后,少年手中的柴刀终于放心地脱了手,铿锵一声跌落在地,连带着他的人也软软倒下。
连杀两人之后,赵恪此时浑身是血,根本分不清这黏稠的血迹是来自自己还是来自敌人。
他抑制着背上伤口处巨大的痛苦,朝着小六招了招手。
这个半大孩子从来没有杀过人,此时刚刚从匪徒的刀光中死里逃生,身躯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赵恪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虚弱的声音低声叮嘱了他接下来的计划。
小六看着他后背上的一片血泊,狠狠地拿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死死地咬着牙应是。
片刻之后,老翁的院中出来了一位匪徒衣装打扮的人。
他瞧起来年纪不大,半张脸掩没在风帽之中,叫人瞧不清真面目,背后的伤口不住地朝外渗血,显然是不知在何处负了伤。
并没有与同伴过多交流,匆匆夸上马背之后,他任由座下的老马一路顺着记忆中的方向飞奔而去,孤身一人闯入了匪徒的藏身之所。
不出所料,这群人果然藏身在夔州与冀州交界的深山之中,看样子是在此处打家劫舍已久的老山贼。只是不知受了何人的指使,非要取了他的性命不可。
赵恪缓缓吐出一口气,借着山林的掩饰观察了半晌这贼窝之后,终于挥鞭促马,孤身一人进了敌营。
他不是不知道这一去的凶险,只是他的文牒路引统统都被这伙人抢了去。没有这些东西,就算前往官府报官,也不会被此处的治下官员相信。
为此,赵恪不得不假扮方才被自己杀死的那位匪徒,换上了他的衣衫,打算趁着这些贼人外出寻找赵恪踪迹,防守空虚的功夫,把文牒路引这些东西夺回来。
幸而,他而今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是自小身姿颀长,稍作掩饰之后,扮作成年壮汉一路上并未引起什么人的怀疑。
依靠镇定过人的心理素质躲过守卫的盘问之后,他凭借着自己方才的观察,一路深入敌巢,很快便来到了这群匪徒的库房所在。
抛了颗石子弄出声响引开看守之后,赵恪压低了头上的风帽,低着头匆匆进了这库房。
屋内东倒西歪的堆放着山贼们的战利品,杂乱无章,想要寻找到那薄薄的几张路引并不容易。
赵恪强行忍下背上火辣辣的痛意,快速提气,轻手轻脚地翻找起来。
幸好,那些匪徒并没有把那不值钱的文牒路引当成一回事,推开一地散乱的箱笼之后,赵恪终于在一处角落里发现了那证明自己身份的几张纸片。
顾不得自己此时满身血污,他匆匆把这些东西塞进怀中。
正欲出门的时刻,却忽然同那急匆匆赶回来的守卫撞了个正着。那人眼瞅着赵恪这张陌生的脸撞进自己视野,顿时被激得汗毛倒竖:“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一边疾声质问,一边绷着脸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赵恪不语,幽幽的眸子紧盯着他的动作,一步一步地朝着这人逼近。
在戒备之下的对方想要喊人的前一秒钟,一把扬起手中的细沙朝着对方的眼中挥去。
一击之下,趁着对方痛苦地捂着眼睛这个空挡,他并不恋战,护着怀中的文牒路引,快速地冲了出去,跃马而上,箭一般地窜出了这山贼的老巢。
可这番动静想要不惊动留守老巢的众人已经是不可能,看到少年策马而逃的背影之后,他们迅速地反应过来这是何等要命的事情!纷纷牵了马匹,拼了老命一般赶在赵恪身后穷追不舍,时不时还有冷箭放出,可见是拼了命,想要把这人灭口!
赵恪坐下的马匹不过是匆忙之下随意取来的,速度自然比不过那些人□□的良驹,电光石火之间,竟多次差点被他们追上。
幸好赵恪他过人,每每急中生智,挥鞭掉转马头的方向,一刀插.进马儿的后臀,这才令马匹吃痛,一路飙升到极速,带着赵恪逐步临近了人烟繁华的场所。
那些人顾忌身份,只能玩命地在后方放箭,咬碎了牙看着赵恪一路走远。
此处是冀州边界的一个县,名叫清源。
赵恪眉眼肃穆,不敢停歇,直到挥鞭策马赶至县城,这才松了一口气。
顾不得自己背上那已经干涸的血迹,他从自己怀中掏出那已经被血迹染红的文牒路引递给衙役,要求求见此处的县令。
平日里文质彬彬的少年郎此时衣袍散乱,形容狼狈,几乎成了一个血人,吓得衙役心惊肉跳。
好在听得他谈吐极有条理,像是读书知礼之人,这才勉强同意,带着他去见此地的堂尊老爷。
时至申时,清源县令本是结束了一日的办公正在美滋滋地等着用晚膳,忽然见到衙役捧着一册浸满鲜血的文书进来,险些没有惊地跳起来。
“这是出了什么人命官司?!”
听闻是一位上京赶考的举人被自己治下的盗匪险些截杀之后,他顿时坐不住了,在春寒料峭之间惊出一身冷汗。
若是身负功名的举人在此处真的出了事,那他这个县令也算是当到了头!
牵涉到自己今后的前程与政绩,他并不敢疏忽,当下便召见了赵恪,仔细听他讲完贼巢所在之后,立刻便派了县尉带兵前去剿匪,自己急忙喊来大夫,给浑身是血的赵恪包扎治疗。
急切地询问了这位少年的伤势之后,他焦急的目光紧紧盯着大夫,生怕这人说出来赵恪没救了。
毕竟,奔波逃命又与贼人搏斗之中,赵恪背上的伤口几度开裂。他不过是一介文弱的书生,此时留了那么多血,能否撑过来真的是一个大问题。
幸好,白眉大夫的回答让他略略安心:“这位郎君的体质强健,万幸尚无性命之忧。只是此番元气大伤,伤口又几度崩开,着实不再适宜挪动,还是应当精心静养,才不会留下病根啊……”
这……
清源县令的目光忍不住看向赵恪,眼下已经到了二月,冀州距离燕京的距离算不得近,寻常人骑着快马也未必赶得及。赵恪身负重伤难以起身,看来,这场春闱是要错过了呀……
他忍不住为这位少年痛惜,错过一次便是三年,如此大好的年纪,又能有几个三年呢?
“赵郎君,那盗匪已经尽数伏诛,便在清源安心住下养伤吧……”
“多谢堂尊。”赵恪唇色苍白干裂,整个人因为失血过多看起来虚弱无比,“可我不能停下。”
一路走过来,赵家、魏家、周中丞,他们不会给自己喘息的机会,如果这次不能应试,赵恪无法再忍受一个不能护住常家的三年。故而这次春闱的机会,他绝对不能错过!
这坚定且不容拒绝的语气让清源县令未尽的话语都堵在了嘴里,他看着少年毅然的眸光摇头叹息,命令大夫准备好足够的药材并且给他精心包扎之后,只得给少年安排车辆,放任他离去。
……
躲在老翁家的小六被人快速寻回,看见完好无缺的赵恪不由得激动的热泪盈眶,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主子上了马车。
这辆青蓬小车在耽搁半个月之后,终于再次踏上了前往燕京的路。
一路之上难免颠簸,小六没有受什么伤也被折磨的憔悴了不少,更何况重伤在身的赵恪呢?
听着郎君一路上压抑的咳声,小六心头发酸,实在忍不住出言相问:“郎君,那些匪徒仓皇逃窜之下把你的书卷与注解都给烧了个干净,如今您还病者,咱们这样一路上京,如何能够比得上那些准备充足的举子?”
……要不,还是留在清源养伤吧,他实在不忍心,看着赵小郎君苦苦支撑……
赵恪压制住肺腑之间的巨大痛楚,努力在眉目间积蓄笑意,让这孩子安心:“我躺在马车里,同样可以温书备考,不必担忧。”
“可……可您的书卷手稿,都不见了啊……”这还怎么准备?
“那些书卷我早已经看过不知千百遍,手稿又是亲手所写,此时哪里还需要什么纸张辅佐,已经全数在我心中……”
他自小记忆力超群,过目不忘,能够连中四元的坚实基础早就把这些牢牢地记在脑海里。这次,那些死到临头还不忘销毁他的书籍,阻挠他参加会试之人,恐怕要再次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