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一把抱住常瑛狐疑地打量了聂三娘一眼,陷入了沉思。
阿恪素来沉稳老成,应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郁郁寡欢……吧?
而且,她小身板如今不过十五岁,大半精力都铺在铺子上。谈论这件事情,是不是有些为时过早?
当下无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开明些的父母也是由自家男儿前去求娶人家姑娘。
可出乎意料,在场的人几乎都默认了由常瑛给赵恪一个名分,丝毫没觉得这种颠倒惯例的情况有什么不对,全都眼巴巴地盯着常瑛,等着她的表态。
“咳……阿恪果真是为了这件事情伤心?”她犹疑地问聂三娘。
这位女掌柜点头如捣蒜:“绝对如此,十成十地没跑儿。”
赵小郎君亲口叮嘱她的话,可不是百分之一百地肯定?
——等等!
常瑛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若论了解赵恪,应当无人能够胜过他,聂三娘平日里与阿恪的交流也算不上多,怎么能如此肯定?
有一人的身影忽地在她脑海中一闪而没,常瑛却迅速抓住了这点异常:
赵恪他,别不是又听了宋先生的出招,故意装病博得怜惜,再请聂三娘里应外合帮忙哄骗她答应吧?
她锐利的目光顿时审视地盯着聂三娘,看得这位女掌柜有些发虚之后,忽地发问道:
“三娘子为何能够如此肯定?是谁在背后,做了你的——军师?”
聂三娘顿时绷紧了心弦,打量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答道:“我哪里有什么军师,不外乎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哦?”常瑛愈发冷了脸,眯起的眼角显出一点锐利的弧度,“那既然三娘子看的这般明白,为何不一早便同我讲明白实情,反而在与阿恪私谈之后,前来劝我?”
“啊……我……”聂三娘没了话说。
大掌柜素来雷厉风行,积威已久,纵使是她也不敢违逆大掌柜的意志,如今只能在心中不断地替赵恪祈祷菩萨。自己是兜不住了,只能希望这孩子自求多福,能够承受住大掌柜的滔天怒火。
显然,她平日里疏于侍奉的菩萨这时候没有及时显灵,让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常瑛冰着一张脸,浑身笼罩着低气压地上了楼。
照例敲了敲门之后,她立在门口,听到赵恪喊了一声“进”,这才推开门,一步一步地走近了赵恪的床畔。
如此前的几日一样,赵恪看起来愈发虚弱,原本润泽的唇都因为干燥起了皮,裹在被子里把自己卷成了一个蚕蛹。
“阿瑛,如今城中的谣言如何了?”他语气虚弱,像是害怕知道结果一般忐忑发问。
“没怎么样,魏佑臣被我打了一通,闭了嘴。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相信不久之后这件事便会被众人遗忘,阿恪倒也不必再挂怀。”
“咳咳咳……”魏佑臣不中用得让人意外,赵恪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悲伤地连咳了好几声。
不过,常瑛接下来的话,一下子让他的咳意梗在了喉间,不自觉便浑身绷紧。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阿恪真是让我意外……”少女危险地眯起眼睛,语气分外意味深长。
“阿瑛在说什么?”这是还想要负隅顽抗的声音。
“三娘子已经尽数告诉我,阿恪再挣扎便没了意思。”常瑛没有明说,威严地背了手,等着赵恪亲口承认错误。
床榻上的“蚕蛹”拱了拱,不一会儿伸出两只白净修长的手来,试探性地扯住了她的衣襟,轻轻摇了摇。
不用想,赵恪躲在被子下的耳间肯定通红,奈何感受到了常瑛的怒气,不得不生疏地卖了这一回乖。
常瑛默默把自己的袖子扯回来,再把他的手拍掉,抓住赵恪偷偷睨她表情的眼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看来并没有什么用……
受伤地收回手臂之后,他也明白常瑛这次是真的动了怒。任谁被别人蒙蔽了许久都会生气,更何况是自己身边最为信任的人呢?
想到自己为了心中那点私念,利用魏佑臣与聂三娘,惹得常瑛担忧这些日子,他一时也禁不住深刻反省了一番,生怕常瑛如那年的除夕夜一般,一气之下去了别的州县巡视铺子,再有几个月不肯跟他说话。
越想越担忧之下,他也顾不得心中那些束缚与害羞,忽地掀了被子坐起身,紧张忐忑却又一往无前地——抱住了常瑛的腰。
少女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随即有些无奈地推了推他:“你几岁?做出这般幼稚的事情来?”
“以为这个样子,我就不会罚你吗?”
虽被她推了两下,可赵恪反而没有松开,更是顾不得自己那红得发烫的脸颊,朝常瑛可怜巴巴道:“我错了,阿瑛当罚便罚,只要你不抛下我……”
这话中撒娇的意味过于明显,若是被外头的人瞧见,只怕是下巴都要纷纷掉落在地。
这跟他们见到的那个冷漠矜贵、卓尔不群、怼天怼地的新科解元,还是一个人吗?
常瑛脸上的肃容依旧没有和缓,眸中却闪过一丝笑意,抬手挑起赵恪的下巴之后,她附身低头,长发散落,幽幽的语气好似女妖:
“那你说,自己该接受什么样的惩罚?”
赵恪怔住,心脏开始砰砰乱跳,几乎要跳出了胸口:“我……”
“连这也说不出,可见你这认错的态度也不怎么诚恳。”少女缓缓附身,将这本就为数不多的距离再次拉进,几乎要贴上了赵恪的鼻尖。
二人鼻息交缠,不知是谁先乱了方寸,呼吸声忽地急促起来。
处在下方的赵恪眼睫轻颤,缓缓地阖上了眼睑。
可意料之中的吻没有来临,反倒是常瑛趁着他恍神之际,毫不留情地推开了他环在腰间的手,成功抽身离开,悠哉地站在书案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既要罚,那便罚你今科考个进士回来。”
见帷帐之内的那人一副怅然若失的神色,她离开的脚步微顿,在即将跨过门槛之时,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什么时候能在曲江池畔瞧见你打马游街,那便再谈其他吧。”
少女袅娜纤细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廊间,可留下的话却让床上衣衫散乱的赵恪欣喜若狂。
阿瑛这话的意思…?是她同意了此事?!
只要等他今科得中,便同意给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抓住床柱,内心巨大的狂喜让他用力到指节发白,无意识的笑在脸上久久不能平静。
他等到了!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
铺子里个个都是人精,哪里瞧不明白赵小郎君与大掌柜之间的变化。
感慨于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之余,无不真心替二人高兴。
甚至是远在松阳得了消息的常父常母,都忍不住千里迢迢来到夔州,眉开眼笑地看着女儿和准女婿不愿意错开眼。
吴氏一手拉着一人絮絮叨叨地念叨了许多话之后,又神神秘秘地告诉了常瑛一个好消息:
“你嫂子如今,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什么?!”常瑛又惊又喜,“怎么才告诉我?嫂嫂一切可好,可有让大夫瞧过?”
“婉娘这孩子呀,也是粗心。前些日子诊出来,怕你分心便没着急送信。如今我跟你爹亲自来来报你这个小祖宗,可行?”
“娘,我岂是这般不饶人的小魔头?”常瑛推开赵恪,贴在吴氏的怀里撒娇,“方才分明也是担心嫂嫂。”
吴氏握着闺女暖呼呼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闺女绸子一般光滑的乌发:“如今已经九月末,你与阿恪,是不是过几个月便要上京赶考了?”
燕京城,天子脚下,世间繁华所在,是过去吃不饱饭的常家人想也不敢想的。而今,竟要真的朝着那千里之外去了。
少女俯在母亲的怀里,默默点了点头,“这些年咱们家的铺子在夔州里里外外都开遍了。二哥正带着人往别的州县跑,我刚好能够接着送阿恪上京赶考的机会,在京中也把咱们常家香坊的门楣支撑起来。”
“好好好……”吴氏一连应了几声,“我跟你爹在松阳一切都好,不必担忧。只是你们又要闯荡南北,又要科场比试,着实是不容易。”
一时感慨,她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凡事尽力而为便可,无需与人家拼个你死我活。万望以保全自己为上,实在不行,还有我跟你阿爹在家里等着你们……”
“好。”这一席话落入了心间,惹得常瑛眼底一时间也泛起了些许水光,埋在吴氏怀中用力点头。
“那便好,你们记住了便好。”吴氏缓缓自椅子上起身,与常父一同慢慢朝外走,“你嫂子还在家等着呢。我们不便多留,这便走了。”
常瑛恋恋不舍地把人送门外,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青篷马车。
赵恪静静来到她的身后,把人揽在了肩头:“阿瑛,不要难过。”
“要不然,你还是不要陪着我远赴燕京了?”
山长水远,一路免不了奔波劳苦,风餐露宿的时候,他也不忍看自己这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受苦。
第58章 暗流“说什么呢?我并不仅仅是为了陪你科考,还为了在京中开铺子啊。”常瑛把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过了一会总算是平静了下来,伸手与赵恪十指相扣。
二人约定就此定下,可是新年过后,还是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故。
先是怀胎八月的婉娘身体屡屡不适,汤药不断,而后常父坐着的马车忽地断了车辕,害得他摔断了腿。一时间家中竟有两个人不得不卧病在床,吴氏日日心焦不已,头发都新白了许多。
偏生常平因为邻州的事情耽搁迟迟没有回来,家中竟然没与一个可以顶门立户的人,让常瑛有些忐忑不安,不得不放下了手中收拾好的行李,打算回家一趟好好看顾父母与嫂嫂几日,等到大哥回来之后再与赵恪北上会合。
赵恪心疼她的两边奔忙,再次出言开解她干脆不要陪着自己前去燕京。
抬眼望着他愈发清晰俊朗的下颌线,常瑛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让二人额头轻轻贴近:“不要说这样的话,松阳的事情我会尽快处理好,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去面对京中的那些风云诡谲。”
封了厚厚一沓银票和现银之后,常瑛又将铺子中最为机灵可靠的小五与小六拨了过来,陪着赵恪一路进京。
送别的那一日,身披狐裘的少女站在堆满新雪的道旁,一路远望赵恪的车马缓缓远去,在官道上渐行渐远。
车上的赵恪不愿放下帷帐,等到走出百米之遥,实在瞧不清少女的身影,这才在小六的提醒之下,不舍地放下了帷帐。随即,又好似想起来什么一般,他又再次迅速地撩起车帘,用尽全力对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大喊:
“阿瑛,莫要忘了那日你的许诺。”
若是我此去有蟾宫折桂的那一天,你便答应给我一个名分。
凛冽的寒风吹得常瑛斗篷上镶得狐狸毛簌簌抖动,团团围在她的脸侧衬得她一张脸愈发白净小巧,此时听见赵恪这被风送来的这句话,一时竟没忍住露出笑来。
好似昙花初绽,冰雪消融,几乎难以抵抗地便能在人的记忆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等到赵恪的车马彻底瞧不见了之后,常瑛飞身上马,拉紧缰绳掉转马头,一路赶往松阳的方向。
快马加鞭三日之后,她终于趁着第二日的黄昏余晖,赶回了松阳常父常母的住处。
乍一进门,便感受到家中的气氛有些不对。
从前吴氏与常父闲着无聊,便常常在家中款待一众邻居陪着说话喝茶,故而这处赵家的老宅总是热热闹闹,从未想如今这般门户紧闭,寂静无声过。
她心下一紧,脚步轻轻地走到后院时,正正好看见吴氏搀扶着婉娘正在院子里走动。
婉娘如今怀胎八月,肚子却像绷到了极致的气球高高耸起,彷佛下一刻便要爆炸一般。
加之她这些日子每每生病卧床,食欲不振,更显得脸色蜡黄枯瘦,不似当年成亲时那般清丽动人。
看得常瑛心疼得直皱眉,急忙替换了吴氏上前扶着她,在院子里慢慢走动。
“嫂嫂,你怎么憔悴成了这个样子,大夫怎么说?”
婉娘身为当事人,竟然比她还淡定不少,拍了拍这位小妹妹的手,这才道:“大夫日日都来瞧,可惜瞧不出什么病症,大抵是我这身子虚弱,第一次有孕有些不适吧。”
“麻烦妹妹回家来真是不好意思,可你回了家,我真就安心不少。”几步路的功夫婉娘就开始喘气,扶着腰舒缓,“这些日子咱们家也不知沾了什么霉运,我身子笨重不说,可公爹好好地出趟门,却不知为何摔断了腿,娘给我们熬药,竟然差点点着了屋子……”
常瑛的眉皱得愈发紧,数种巧合聚集在一起,再用巧合去解释未免有些太过牵强。
看来她回家这一趟,还真算会对了。不然,单凭常父常母和婉娘一个新妇,哪里是那幕后之人的对手?
不管是何等的魑魅魍魉,把手伸进松阳,伸进常家,无疑触动了常瑛最大的底线,她绝对不会叫那人好过!
仔细看过常父的腿伤在逐渐好转之后,她心中的怒火散去了一些,安抚好忐忑的吴氏与婉娘,开始仔细排查家中有无不妥之处。
看了看婉娘憔悴的脸色之后,她打算从家中的饮食入手。
常家虽然如今家资不菲,可吴氏与常父都是苦惯了的人,搬进城里不再种田便是他们对于常瑛最大的让步,若是让他们每日如同贵族老爷一般什么活计也不做,那才是没病也要闲出病来。
故而赵家老宅虽大,可是常瑛并没有添置什么仆役,每日买菜做饭皆是吴氏与婉娘亲手操持。
二人每日前往西市买菜皆是随机挑选,回来也不曾假手于他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遍寻一圈之后,她决定喊来吴氏亲自问问情况。
“阿娘,你好好想想,家中除了你与嫂嫂亲自购买的食材之外,还曾经吃过什么?”
“啊?”吴氏脸色发白,她做了半辈子普普通通的农户,一时间乍然听闻家中有被下毒的可能,顿时慌了神,“也没有……什么异常吧?”
“我们日常饮食,也只吃自己烹制的食物,和老家村子里的人送上来的一点特产啊?”
“村子里送上来了什么?”直觉告诉常瑛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全年后山的鲜花丰收,制成了一些各色糕饼,由你喜鹊嫂子送上来……阿瑛,喜鹊嫂子她不可能害咱们啊……”
“阿娘,听我说,此后除了家中自制的食物,任何东西都不要入口,先闭门不出,等我回来。”
她匆匆骑了马,一身红衣消失在皑皑白雪之间,东行三十里之后,竟是又回到了常家村。
一别数年,常家村如今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有人在常家的香坊做工,几年下来攒下了不少银子,现在的生活水平自然直线上升,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富贵宝地。
听闻她回来了,里正常武与管事喜鹊纷纷带着人出来迎接,把常瑛团团围住。
一一谢过诸位乡亲之后,她与常武喜鹊一同进了村中的祠堂,旁敲侧击地试探过二人之后,见他们神色坦荡,语言连贯不似作假,便直接开门见山,把常家发生的事情一并自己的猜疑,一起告诉了二人。
与吴氏的想法一样,这二人的品性与能力皆是检验过关的,她不相信他们会对送往常家的东西动手脚。如今,她想要借助这二人的力量,把那可能隐藏在暗处的人揪出来。
第59章 跳梁小丑被告知猜测的二人皆是一脸肃容,正色道:“姑娘有什么打算尽管吩咐,我们必定下死力去办。”
“无需这么严肃,如常行事便可。”常瑛朝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附耳过来后,低声嘱咐了一番。
随着三人神色如常地出了祠堂,好奇的众人纷纷探着脑袋朝此处看。
喜鹊上前驱散了村人:“大掌柜回来是为了巡视咱们山上和手中的活计,你们不需站在这里。打起精神,自去做活吧。”
见众人慢吞吞地散了,常瑛略略查看一圈后山与山下的作坊之后,便也翻身上了马,打算回城。
扬鞭之间,座下那匹膘肥体壮的枣红马挥蹄长嘶,竟没有立刻发动步子。
等到常瑛勒住缰绳查看时,才发现刘婶子的儿子竟不知何时挡住了她的前路,呆呆怔怔地看着她。
常瑛挑眉,带着些逼视的意味朝他看去,却见这人脚步慢慢后退,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三日之后,常瑛在常家村的布置终于生效。喜鹊趁着天光未亮,一个人悄悄地摸上了常家的门户,叩响了门。
常瑛早有准备地拉开门把人迎了进来,却看到喜鹊当成跪倒在地,流着泪道:
“大掌柜,我对不起您。”
“快起来。”常瑛扶起她满是落雪的身子,“这哪里是你的错。我交代你查的事情,查明白了?”
喜鹊含泪点头:“原本给叔婶送些特产开开胃,是我提的主意。却没想到差点害了大掌柜的小侄子……”
果然,村中真的有人对常家的吃食下了手!
从前她要常父常母搬来县城,其一,为了城中的生活方便不少,其二,便是为了提前规避村人因为常家乍富而起什么坏心。
没想到的是,千防万防,竟然还是被人趁了机……
“那人是谁?”常瑛的眸光比廊下的冰凌还要冷。
敢对常家人下手的人,她绝对不会放过。
“是刘嫂子!”
——什么?!
竟然是她?
当年她与吴氏素来交好,就算后来因为自己儿子的事情与吴氏闹得有些不愉快。她娘依旧念在这是老姐妹老邻居的份上,在常家的作坊里给刘嫂子留了一个位置。
这么说,她每个月端着常家的饭碗,竟然还想要对婉娘腹中的胎儿下毒手?
何等的蛇蝎心肠???
“那糕饼原本是各家都做一些,挑了好的给叔婶送来,却没想到刘嫂子她竟然在其中悄悄添了芦荟汁,正正好与孕妇相克……”
芦荟汁是大寒之物,月份小的孕妇误食便会小产。纵使婉娘的月份已大,却还是让她饱受了一番折磨。
可以想像,若不是常瑛及时发现了其中的端倪,婉娘继续食用下去,稍不留神便是一尸两命的下场!
常瑛紧紧攥着椅子把手,指甲在其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恨不能生吞了刘嫂子这恶毒的女人。
“常武叔已经命人把刘家三口子给盯死了,只等大掌柜您一声令下,便把他们一家都给拿下,压到祠堂中去,按照族规处置。”喜鹊看出了她的愤怒,适时地出言表态。
“不——”没想到常瑛抬手制止了她,“你别忘了,还有我爹的腿上和我家走水的意外,还没有找到证据。”
如今看来,这两件事情也与他们一家脱不了关系。仅仅是给婉娘下药这一桩顶多打他们一顿,岂能解常瑛心头之恨?
“你且回去,暂时不要表露出来什么异样。”她眼中有一道锐芒闪过,“只告诉他们,明日我与父亲母亲都会回到常家村。”
“记得——是乘马车回去。”
“是,我一定办好。”喜鹊领命而去,如常一般张罗着欢迎主家回来,甚至还在下工前,单独问了刘嫂子,要给许久不见的吴氏准备什么东西接风。
刘嫂子难为情地笑笑,一副囊中羞涩的模样,任谁也想象不到她这和善的眉目之下有着怎样恶毒的心肠。
夜半三更时分,她便一个人偷偷溜上了后山,鬼鬼祟祟地捣鼓半天之后,才赶在天色欲明之前前来,如同没事人一样站到了村口欢迎常家人的到来。
等到常武喜鹊等人迎着常父常母进了门叙话,她又偷偷摸摸地摸到了停在后院后院,把手伸到了后院的车马上。
早早被常武安排好盯着她的人把一切都收入眼中,只等大掌柜一声令下,便把她就地拿下。
可出乎意料,常瑛却迟迟没有动静,竟然如同无事人一般,打算带着常父常母前去后山看喜鹊他们新种下的花木。
第60章 遇险后山南坡平坦,北坡却颇为陡峭,常父常母乘坐的那辆马车晃晃悠悠地行走在山路上,身后跟着一长串的村人,刘嫂子自然也在其列。
元月的天气寒冷,马车车帘紧闭,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大家的热情,一路与走在最前头的常瑛说说笑笑。
直到一行人来到了北坡的山脊处,贫瘠的土壤与石块使得马车的车轴发出吱呀吱呀的摩擦声,叫人直觉牙酸。
众人都不由得小心了步伐,扶住了一侧的木质栏杆,留神于脚下的路之时,却忽然听到一阵惊呼声,最前头的那辆马车车轴竟然忽地倒塌,一下子便重重地朝着栏杆的方向倒下去。
顿时惊得众人一身冷汗名,看到那车壁落在了栏杆之上才略略安心。
可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那简易的栏杆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质量本就不过关的原因,竟然啪得一声断了!
“常叔——!”“吴婶——!”
喜鹊大呼一声,急冲冲地冲过去。
可山路狭小,她挤过去的动作显然赶不上那马车倾落下去,纵使用尽了全部力气,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沿着陡峭的山坡滚落下去。
队伍后面的刘嫂子眼睛快速亮了一下,看到那摔得散了架的马车,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踌躇着来到常瑛身边之后,她看着那震惊又颓丧地跌落在地的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快意而又扭曲,强行拿痛惜的语气盖过之后,她把手轻轻搭在少女的肩上,不无痛惜地安慰她道:
“阿瑛,节哀呀……”
小姑娘忽地抬起幽深的瞳孔,低声问她:“节哀什么?”
刘嫂子差点梗住:“……这北坡山高崖深,人跌下去岂有活路……”
这话说到一半,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愣愣地扭身回去看背后那些静默的村人,却在他们脸上,看到了一种整齐划一的嘲弄之色。
方才喊得最为大声的喜鹊此时一片冷然,无声地侧了侧身之后,正正好露出吴氏与常父二人慢慢沿着身后的上路上来。
“你们!你们……不是摔下去了吗?”
她的瞳孔陡然睁大,神色慌乱,仿佛大白天里见了鬼。
“呵!你以为自己的计策有多高明,熟不知阿瑛早早便看在眼里,根本就没有要我们上马车!”吴氏气得浑身发抖,纵使女儿早早给自己透露过实情,可亲眼看到曾经的老姐妹这么谋害自己,还是震惊又难过,“我们常家哪里对不起你?”
是啊,常家建起制香的作坊,第一个去寻的就是刘婶子来做工。这些年刘家一家三口月月都靠常家的工钱为生,就算是刘嫂子屡屡因为撮合阿瑛与自己儿子,搞了不少小动作,吴氏也仍旧念及旧情,没有把她赶走。
谁知而今,竟然活生生上演了一场农夫与蛇!
这下人证物证俱在,村人亲眼所见刘嫂子谋杀常父常母,此时拿下她多的是有证人可以作证。常瑛便也不再等待,挥手示意常武带人把她架起来之后,即刻押送到松阳县衙,要求刘县令秉公处理。
众人睽睽之下,刘嫂子面如死灰,很快便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
因为嫉妒常家乍富和想要报复常瑛不肯嫁给自己儿子,当夔州赵家的那些人找上她时,刘嫂子便选择与他们合作,向常家下了一系列黑手。
她的儿子与丈夫两股战战地站在公堂上,纷纷表示对此前对刘嫂子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恨不得当场与这个疯婆子撇清关系。
可常瑛冷笑一声,不无讽刺道:“松阳县城距离刘家有三十余里,她频繁往来与村子与县城,形迹鬼鬼祟祟,你们就真的一无所知?”
二人顿时梗住,因为恐惧而咬紧的下颌什么话也说不出。
要说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是不可能的。可因为身为丈夫的那点懦弱和儿子的那点邪念,让他们纷纷在其间选择了沉默,心中不无期盼刘嫂子得手,在常瑛失去父母家人的凄惶之下,给自己儿子一点可趁之机。
万一能成,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好事!背靠如此能挣钱的常瑛,他们后半辈子能过的比常父常母还威风。
万一事情败露,就只咬死了自己不知道此事,把罪责都推到刘嫂子身上。
可惜,这等暗搓搓的心思瞒不了众人,更瞒不了常瑛,当场戳破他们的打算之后,方才还安静的刘嫂子癫狂地挣扎了起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费心为这爷俩谋划,如今他们竟然想要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她一人身上。
被衙役死死地按住之后,她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也逐渐熄灭了,死灰一般盯了常瑛半晌之后,忽地痴痴地笑了起来:
“你以为……你赢了吗?”
这疯癫一般的呓语让常瑛心中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抬手扯住她的衣领之后,她低声逼问:“你还知道什么?”
“哈哈哈……他们以为能瞒得过我,可我就是知道……”刘嫂子呕出一口鲜血来,“你猜猜,夔州赵家明明视赵恪为仇人,却为何单单只对常家下手呢?”
不是痛恨常瑛的手腕干净利落不留情面,也不是看常家老弱妇孺好欺负……
而是,一桩看准了时机,彻彻底底的——调虎离山之计!
“不知道没了你保驾护航,赵家那个孱弱的小书生能在截杀之中挺过几重?”
为了抓住这最后的扼杀机会,赵家这次是下了血本,绝对不会允许赵恪活着赶到京师,而派她在赵恪离开夔州之前搞事,就是为了拖住常瑛的脚步。
“——你说什么!”常瑛大怒,一下把她惯倒在地。
可刘嫂子自知活不成,便也毫不在乎,依旧以尖利的声音大声诅咒常家与赵恪,言之凿凿常瑛纵使现在去寻赵恪的马车,所见到的也不过是一堆白骨。
第一次,她浑身冷汗,颤抖的双手几乎要无法稳住身形。
赵家这段日子的沉寂与常家出事这恰好吻合的时机,让她总是不愿意相信,也明白了刘嫂子说的话多半是真的……赵恪这一路,定然会遇到赵家早就安排好的截杀。
可赵恪此番上京赶考,为了轻车简从,只带了小五和小六两个随从!
三人都不会功夫,拿什么去抵挡赵家早就埋伏好的杀手???
幸好常父常母及时扶了她一把,这才让常瑛眼前笼罩的黑雾消散了一些。望着吴氏与常父同样担忧的面容,她强行打起了精神,抓紧了心中那一点微茫的希望,又从无边的恐惧之中挣扎了出来。
分别时赵恪清朗的话音犹在耳侧,少爷满含期盼的眸子等待着她兑现承诺。而今她还没有看到赵恪金榜得中,也没有真正对他许婚,他怎么会死?怎么能死?
还有希望……赵家的计谋未必能够得逞。自己现在赶过去,一定还来得及!
她拿袖子粗暴地拭了拭泪花,全然顾不得一团乱的公堂,匆匆与常父常母告别之后,扬鞭跃马,飞速地朝着夔州的方向疾驰而去,任由马儿的四蹄踏出滚滚的烟尘。
吴氏与常父没有拦住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同样绝不相信,赵恪这样好的儿郎竟然死在了阴谋算计之中。
二人一眨不眨地远望着女儿走远,直到凛冽的寒风吹得他们手脚冰凉,也不肯轻易离去……
常瑛一人一骑,沿着夔州的道路一路日夜狂奔,在赵恪上京的必经之处左右搜寻。
每每带着希望过去,可带给自己的,永远只是失望。
多方打听之下,竟然没有一人对赵恪一行留有印象。面对天地茫茫之大和自己胯下那匹疲累不堪的马,常瑛心中的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若是赵恪还平安活着,一路沿着驿馆朝京师走,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见过他。
唯一的解释,便是赵恪根本没有走到这么远的距离。在路程的前半段……便遭遇了不测……
常瑛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那最坏的结局,可孤身一人风餐露宿,又神经紧绷这些日子,便是个铁人也该承受不住。
意志濒临崩溃之际,一队人马却忽然急匆匆地沿着驰道追上了她。这动静让常瑛忍不住希冀地抬起了眼,期待着这烟尘滚滚之中有赵恪的形迹。
可惜,奇迹没有发生,结果是意料之中得令人失望。
——急匆匆赶来的人,竟是高阳县主和她的护卫。
常瑛急匆匆从松阳出发之后,无措的常家人便在婉娘的建议之下寻上了高阳县主府求助。
县主听闻始末之后没有过多的犹豫,当即便命令私兵收拾东西,随她一同前去支援常瑛,寻找赵恪的下落。
见到这位一项精致无缺的县主大人如今一身风尘仆仆,常瑛忍不住心,单薄中触动,单薄的肩膀埋在了县主的怀中,想要从这位旧识之中再汲取一点点力量。
“阿瑛,我一路寻来,同样没有瞧见那赵家少年的踪迹……他是不是……”高阳尽量柔和了语气,却还是没有办法说出那么残忍的话,只好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委婉地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第61章 恶人上门赵恪如今生死未卜,夔州前往京师的驿站都被高阳县主与常瑛翻了个遍,却遍寻不见人影。
而今他们这一行人下一步该如何做,变成了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少女幽潭一般的眸光缓缓越过重岩叠嶂的群山,顺着高远的苍穹一路向前,闪烁着坚韧不屈的焰火。
“我打算去往燕京。”
如若赵恪还活着,就一定会前往京师赶考,常瑛会与他在此处重逢。如果他没能活下来,那常瑛便去往京师,纵使捅破天去,也要为他报仇!
“好!”高阳县主很是钦佩她一往无前的意志,当下便大声肯定,顺带出言道:“我与你一同,前往燕京。”
郑重地点了点头之后,二人的一切尽在不言中之中。常瑛略略缓过心神,便又一刻都不敢停歇地直奔燕京城的方向而去。
陪同在一旁的宝篆难掩诧异地看着主子,悄悄地扯了扯高阳县主的衣袖:“主子,咱们……”
……真的要回燕京吗?
当年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侯爷与夫人正在气头之上,偏偏自家主子也不肯低头,闹到最后侯爷暴跳如雷,当场要与主子一刀两断永不相欠。主子性子犟,一来松阳便是八年。
而今,怎么忽然就要回去了呢?
“我不是临时起意。”高阳县主裹紧了身上的雪白大氅,“阿瑛稳住了我的病情之后,我便有了回京复仇的打算。而今恰好他二人遭了难要去往燕京城,我若是能回去,多少也能帮到他们一些。”
“主子……”宝篆既是心疼又是感动,当下也不好再劝,默默地站在了主子身侧。
“走罢。及时赶上阿瑛,不要让她一个小姑娘独自上路……”
一行人日夜兼程,不敢停歇。奈何去往燕京的路山长水远,等到终于赶到目的地时,也已经过去了将近一月。
春闱三月初便要开始,如今时间仅剩一月不到,她们能在贡院开场之前,再次见到赵恪的身影吗?
二人相视一眼,谁也不能肯定……
不知在何处一片荒芜的大地上,迎面有一辆柴车缓缓驶来。
车前坐着的老翁熟练地挥舞着鞭子,正在赶着自家的瘦骡子朝家中走去。
满是柴枝的车板上,竟多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他双目紧闭,发丝凌乱,显然是好不容易从劫匪手中脱身,还留下了颇重的伤,惹得一旁随侍的随从呜呜地哭泣。
“郎君,你还好吗?小五哥死了,你千万不能也丢下我啊……”
“如今大掌柜也不再,我不晓得咱们到了什么地界,可怎么去寻帮手……”
他一边哭,一边抖着手,几次三番地去试探赵恪的鼻息。
直到忍无可忍的赵恪抬手,抵住他的手指之后,小六这才破涕为笑,满眼惊喜地朝着赵恪道:“郎君,您醒了!”
赵恪背上的伤口还在缓缓朝外渗血,身下粘腻的血迹使得他浑身发冷,语气虚弱:“咱们这是到了何处?”
这话小六可答不上来,幸好前头救了他们的老翁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懒懒答道:“这里已经是冀州境内。”
“听口音,你们是从夔州来的?”
赵恪努力抬了抬手,抱拳致意:“正是,我家在夔州松阳,是位前往燕京赶考的学子……不想路遇劫匪,多谢老丈救命之恩。”
“唉躺着躺着……”老翁摆了摆手,“此处是两州交界,难免有盗匪横行,你们也是可怜……”
“不要怕,此番先到我家住着,老头我给你先找一个大夫看看伤。”
“是……”
赵恪唇色苍白如纸,看到身边同样狼狈不堪,还在暗自垂泪的小六之后,艰难地开口安慰他:“不要哭了,我们好好活下去,总有能够替小五报仇那一天。”
一闭眼,那股盗匪锋利血腥的刀光犹然在目。车下的马因为中了箭镞而受惊失控,慌张地追逐之中,三人竟然连人带车地坠下悬崖。在外驾车的小五当场便不行了,唯有中了一刀的赵恪与小六互相搀扶,艰难无比地走出了崖底,暂时躲过了追杀。
幸运的是,他们被这打柴的老翁发现,捡回了家。
不幸的是,由于凶手步步紧逼,他们坠下崖壁之后的马车早就被那群人搜刮了给彻底。现在二人除了身上的一点散碎银子之外,所有路引文牒,尽皆被那伙贼人夺了去。
也就是说,二人身上伤重难医不说,就算治好了伤,也会因为没有这些东西无法走到燕京城!
赵恪一阵头痛,因为失血过多的晕眩感再次袭来,折磨得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地躺在了那木板车上,静静地思量对策。
听老翁说此处由于两州交界,盗匪素来横行猖獗,往来的人士被他们打劫算不上什么稀奇事情。
只不过,那群狠厉之人给他的感觉,似乎不像是那普普通通、依靠抢劫为生的匪徒。
出于低调起见,他这次出行的马车十分普通,一路之上财不露白。可那盗匪却像是认准了人一般,埋伏在山林之间看见他们路过便冲了上来。
并且在得到三人的行李车马之后,依旧紧追不舍,分明是有意要杀了他们灭口,这让赵恪心中,实在忍不住泛起疑云。
而这些怀疑,在偶然瞧见鬼鬼祟祟在这一带打探壮汉之后,一下子上升到了顶峰。
赵恪心中的警报陡然拉响,屏着呼吸回到老翁家中之后,快速叫醒了小六,打算收拾东西离开。
那些人来路不明,满怀恶意,他们留在这里万一被发现,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说不定还要连累好意收留他们的老翁。
犹在梦境的小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刚想要开口却被赵恪示意噤声。
来不及解释,屋外便传来那群佩刀壮汉的吆喝声,趾高气扬地站在老翁的门前,要求开门搜查。
藏在屋中的二人对望一眼,豆大的冷汗自小六额头上滴落。
“郎君,怎么办?”他悄声询问,颤抖的手臂紧紧地攥住了赵恪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