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害怕可是我很怕。
30
养居殿, 秦钩闯进来的候,几乎把殿门给砸烂了。
冬季夜里的狂风涌进殿,吹散地龙烧起来的暖,吹得满殿帷幔『乱』卷。
皇帝秦钩敲了一闷棍, 倒在一边。
秦钩没再管他, 单膝跪在榻前, 用力握住扶游的手,把脸凑过,让他打自己。
巴掌声很清脆, 随着风声, 在殿一下又一下地回响。
这样的场景太过怪异, 以至于侍从们都站在门前,不敢前。
趴在地的皇帝挣扎着站起来,拿起丢在地的棍子, 照着秦钩的后背打下,闷闷的一声响。
秦钩只是稍微低了一下头,然后他扭了扭脖子,放松了一下筋骨,回头看了一眼皇帝。
他目光阴鸷, 像是刮起血雨的狂风骤雨。
他的目光略过皇帝,又看了一眼站在门前的侍从:“看什么?滚出。”
侍从们本该犹豫,可是在他的气场威慑之下,竟然就这样退出了。
他比皇帝还要像皇帝。
侍从们退出,把快砸烂的殿门带。
出之后,他们才反应过来:“快,快通报将军,西南王来搅局, 事儿办砸了。”
*
怡和殿的宫宴早就散了,刘太后和刘将军在长乐宫守岁。
他们姐弟一向亲厚,也不在乎什么宫禁规矩,一屋子的侍从,外面还有侍卫,满朝文武都是他们的人,怕什么?
可是没多久,有人进来,走正嗑瓜子的刘将军身边,要附在他耳边说话。
刘太后朝这边乜了一眼,问了一句:“什么事?”
刘将军立即把人给推开:“太后问你呢,说,什么事?”
人犹豫了一下,小声答道:“禀娘娘、将军,养居殿……”
刘将军没听清,吼了一嗓子:“说声点!”
人声道:“禀娘娘、将军!养居殿闹起来了,将军本来打算给个叫扶游的采诗官把他送养居殿,可是没多久,西南王就赶来了,一棍子把陛下给打趴在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
他顿了顿,最后加了一句:“小的说完了!”
刘将军的脸『色』,随着他一句话一句话地沉了下。
最后他抬起脚,把人给踹走:“滚出,要你说得这么声?”
刘太后转头看他:“阿戎,你对扶游下手了?”
“是啊。”刘将军梗着脖子道,“阿姐,我早就说了,这个扶游不简单,这阵子我都有派人盯着他,你猜怎么着?西南王搬出宫住,就和西南王住在隔壁。”
他继续道:“他肯定和皇帝或者西南王有牵连,不能因为他回发过誓,就轻易放过他。要是放虎归山,只怕要危害我们姐弟的地位。”
刘太后皱眉:“所以你想的办法,就是给他下『药』。”
“阿姐,要是成了,他不留也得留在宫里,候捏圆搓扁不是阿姐说了算?要是不成,我们现在不就试出来了,他和皇帝、和西南王真不对劲吗?”
“西南王竟然能为了他打皇帝,他们绝对不正常。既然查不出来就不要查了,全部杀掉就行了。”
“我看阿姐还是要早做决断,随找个头,把皇帝和西南王全杀了,再从皇室旁支里物『色』几个年纪小点的孩子来,一样做皇帝。”
刘太后一言不发,手指敲在膝盖,沉思着。
*
侍从们都守在养居殿外,候刘将军给他们下达指令。
最后是刘太后边的人来了。
“太后娘娘的吩咐,不用做的,养居殿有什么吩咐就照办。”
“是。”
实殿里也没有什么吩咐。
秦钩生生扛过“秦钩”打在他背的一棍子,就像没事人一样,站起身,把汗水浸湿的扶游打横抱起。
扶游已经有点『迷』糊了,他用力地扯着秦钩的衣襟,像是要从他身扯下一块肉来。
秦钩着他扯,还把他抱紧了一些。
他就这样抱着扶游经过“秦钩”面前,一言不发,了后殿。
养居殿后面有个温泉,从前秦钩不常,他觉得麻烦。
宫殿里挂着灯笼,烛光暖黄,温泉池里水汽弥漫。
秦钩帮扶游把外边的官服脱了,然后把他放进池子里,怕他自己坐不住,秦钩想了想,也跟着下了水,站在扶游身后,让他靠着自己。
皇帝“秦钩”也跟着进来了。
他在池边盘腿坐下,也看着扶游,伸出手,想要试试扶游的额头,最后秦钩扎了一下——
他拔下扶游头的玉簪子,狠狠地朝“秦钩”的手刺下。
狠得几乎要把他的手掌给扎穿,尽管这人和自己一模一样。
秦钩扬手把簪子丢开,带着扶游,走远一些,然后自己抱着扶游,用额头贴了贴他的额头。
还是有点热,连扶游呼出来的气都有些热。
秦钩身倒是凉,扶游『迷』『迷』糊糊地抱住他的脖子,像小猫一样,把脸贴在他的肩膀。
难得的一次触碰,秦钩格外珍惜,他抱着扶游,一点都没敢『乱』动,生怕把扶游给惊走了。
没多久,秦钩忽然感觉肩膀传来钝钝的痛感,他转过头,看见扶游张嘴,正啃他的肩膀。
只是秦钩皮糙肉厚,扶游咬得牙都酸了,都没能咬动,更说从他身撕下一块肉来。
秦钩按着他的脑袋,偏了偏头,把脖子『露』给他。
扶游一边咬他,一边嘀嘀咕咕的:“秦钩,咬死你,我恨你,咬死你……”
秦钩靠在池壁,仰头看着挂在墙的灯笼,抬起手,顺着他的头发抚了抚:“嗯,你最好永远恨我。”
可是咬着咬着,扶游忽然停下了,秦钩察觉不对,刚转过头看他,就看见扶游哭了。
“怎么了?怎么了?”秦钩急了,连忙道,“皮太厚,没咬动?我的错,狗皮就是很厚,我把皮削薄一点,好不好?”
扶游泪流满面,和他拉开距离,使劲推了他一把:“我一点都不想站在你的立场理解你。”
是他之前说过的句话——
“秦钩,我这阵子也试着站在你的立场思考。从前我总觉得你刚愎自用,实在控制心出现之后,我好像稍微能理解一点你的想法了。”
这候,扶游哭着道:“我候简直是有『毛』病,为了显得自己很冷静很坦『荡』,说什么站在你的立场思考,我应该每次见你都臭骂你一顿的。根本就没有的原因,你这个人就是自以为是、刚愎自用。”
秦钩连连点头,附和道:“是是是。”
扶游显然是喝醉了,再加『药』物和温泉的作用,脑子有些发热。
扶游继续控诉他:“你就是跟狗一模一样,对你好的候,你使劲『乱』叫『乱』跳,还咬人。我现在都不要你了,你就黏来,好像是我欺负你似的。”
“对不起,是我的错。”
“离我远点!出现在我面前。”
扶游根本不会骂人,抬手要推开他,结果自己往水里一倒,险些栽进水里。
秦钩把他拽回来,让他扶着池壁,然后自己站在角落里。
*
秦钩抱着手,站在池子里,目光不离开扶游片刻。
不知道过了多久,蜡烛都快烧完了,扶游趴在池壁边,已经睡着了。
秦钩悄悄过试了试他的额头,觉得他还有点热,就想让他再泡一会儿。
忽然,一直坐在旁边的皇帝“秦钩”冷冷地开了口。
“你也就只能在这候占点宜。”
好,好得很,说话没文化的用词、嘲讽的语气,都和秦钩一模一样。
秦钩转头看他,同样冷声道:“我在这里,你连占宜都占不。”
皇帝“秦钩”顿了一下:“呵,他醒了,你就完了。”
秦钩乘胜追击:“我完得比你迟。你倒是没半点用,来了快一个月,半个心腹都没有,对扶游竟然还要让姓刘的帮你下『药』,蠢东西。”
下一刻,一声脆响,秦钩的脸人打了一下。
扶游刚醒,没什么力气,打得也不重。
秦钩马转过头:“扶游……”他马后退,和扶游拉开距离,怕扶游生气:“不是我干的,我不可能干这种……”
——所以你没干过吗?
秦钩忽然想起什么。
辈子,他们成婚,青庐里,交杯酒。
他亲手干的好事。
半斤八两,他和这个“秦钩”就是两只一模一样的小狗,还非要说对方比自己更像狗。
还对着狂吠。
扶游懒得理他,收回目光,转过身,准备从池子里爬出来。
皇帝连忙前,伸手要扶他:“扶游。”
扶游看了一眼,也没有把手伸过,自己爬了。
“你既然已经清醒了,也就不用再做这些事情了。”
皇帝的手停在半空。
扶游道:“我和……秦钩的些事情本来与你无关,我也没有迁怒你的思。姑且算你昨天晚清醒了,在这之前的事情,就当是你在设定下无识做的。”
言下之是,他要是再做些事情,扶游就真要翻脸了。
秦钩与“秦钩”不同,秦钩是自己□□进来的,而皇帝“秦钩”是控制心设定好了、安排进来的。
小世界进程开启,秦钩作为活生生的人,不会带出。
“秦钩”这个假人可太容易改设定了,要是这个小世界唯一真正的任务者——扶游给控制心打报告,保不准控制心就会把他的设定给改了,让他重新变成傻子。
真正的秦钩跟在扶游身后,胆地、挑衅地偷笑。
扶游走池子旁边,拿了块巾子,擦了擦脸,淡淡道:“反正你喜欢我,也是设定好的,不是吗?现在能摆脱设定,你不高兴吗?”
皇帝正『色』道:“我是很高兴,我要永远活在秦钩的阴影里,不是吗?”
扶游回头:“所以你觉得,只要我……和你在一块儿,你就胜过秦钩了?”
皇帝抬起下巴:“没错。”
和秦钩一模一样、毫无致的思考方式。
扶游还没来得及开口,跟在他身后、帮他拿着干净衣裳的秦钩就一脚扫了过。
皇帝一闪身就躲过了,顺还给秦钩一脚。
扶游不想看小狗打架,拿起干净衣裳,擦着头发匆匆离开。
养居殿的地形他熟得很。
*
天已经亮了,扶游匆忙披衣裳。秦钩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衣服,反正不是皇帝的。
他要出宫,秦钩和“秦钩”都跟着他。
秦钩提着他的衣摆,“秦钩”提着他换下来的衣裳。
扶游自己手里拿着从宫宴得来的赏赐——两个金元宝。
他很宝贝这两个东西,不肯让人拿。
扶游快步向宫门走,还没靠近,就听见有人在说话。
“求求你了,帮我打听打听,就是个小采诗官,叫扶游,昨天晚进宫赴宴,所有人都出来了,他……”
“怀玉?”
扶游一听这个声音,心道不妙,连忙跑出。
怀玉就站在宫门口,穿得单薄,怀里抱着个包袱,正和守门的侍卫说话。
可是守门的侍卫不为所动,他急得都要哭了。
怀玉抬头看见他,骂了一声:“你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啊?!”
扶游连忙前:“对不起,对不起,出了一点事情……”
“次晚就出来了,这次怎么这么慢?我真以为你砍头了!”
“对不起嘛,我昏『迷』了,身边没有人,也不敢派人跟你说一声,怕你反倒盯。”
怀玉转过身用衣袖抹眼睛,扶游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对不起,你一直在这里我吗?”
“不然呢?”怀玉抬头看他,双眼通红,“我都在这里蹲了一晚了,里面出来一个人我就问他,人都把我当疯子,我都赶走好几次了。你倒好,你就在里面睡觉!”
“不是睡觉,是昏『迷』。”扶游小声辩解。
怀玉正经了神『色』:“你怎么了?”
“了点『药』。”
“什么『药』?”
扶游回头看了看,在宫门口,实在是不好思说这种事情:“没什么,回再跟你说。”他转移话题,把两个金元宝递他面前:“对了,这个给你,不要难过了。”
怀玉没来地又红了眼睛,把自己一直拿在手里的包袱也打开了,递他面前。
里边是一些碎银子,还有一些成『色』不太好的首饰。
他轻声道:“你看,我也有。”
这是他这么多年攒下来的,半夜跑回花楼拿来的,本来是想贿赂一下侍卫,让侍卫帮忙找找扶游的。
扶游人怪傻的,早先又说太后盯了,可是扶游又什么都不跟他说,怀玉可真是太担心他了。
怀玉推开金元宝,丢开自己的首饰,一把抱住扶游。
“不要这个。”怀玉紧紧地抱着他,“只要你好好的。”
*
“你都『药』了,身肯定没力气,金元宝还是我来拿吧。你拿着,万一摔了,磕掉一点金子就不好了。”
怀玉笑着说道。
扶游把两个金元宝都给他,自己回过身,从“秦钩”手里接过自己换下来的衣服。
“小臣告退。”
两个人准备走了。
这样贪财地有点明显,怀玉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扶游手里的包袱。
“这个也让我来拿吧。”
他把包袱甩肩。
他看着扶游,忽然皱了皱眉,好像想了什么。
“一下,我送给你的簪子呢?”
一下,扶游『摸』『摸』脑袋,果然没有了。
他醒来的候就没有了。
怀玉柳眉倒竖,质问道:“我送给你的簪子呢?”
扶游弱弱道:“不……不知道。”
怀玉伸出手,捏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我给你的簪子,你丢掉了!”
扶游他摇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不是我丢掉的……我不知道……”
秦钩站在宫门前,看着他们两个离开的背影,连气都喘不来。
是他丢掉的。
*
拿金元宝,怀玉马不停蹄地赶回花楼,要给自己赎身。
昨天一整天,有许多小郎君捧着金银来赎身,结果都花楼老板给劝回了。
如今怀玉要来赎身,花楼老板也照样劝他。
“怀玉啊,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从小就进来的,我为了捧你,在你身可是下了不本钱。而且你现在这样,不做小倌,出以后能做什么?他们昨天要来赎身,最后一想,外面还不如留在这里。”
怀玉把金元宝往桌重重一放:“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你管,快点拿钱,卖身契给我。”
扯了一会儿皮,最后怀玉还是拿了自己的卖身契,还有一盒『药』丸。
花楼老板正『色』道:“你记得每年都要吃『药』啊。”
“知道了。”怀玉把『药』丸收起来,头也不回地转身楼,收拾自己的东西。
扶游问了一句:“怀玉,个『药』丸是做什么的?”
怀玉没回头:“没什么,补身体的。”
扶游觉得不太对:“他为什么要给你补身体的『药』?你哪里不好了?”
“哎呀,就是花楼里会给我们用一些『药』,我现在要走了,就要停『药』,要稍微补一补,补回来。”怀玉回过头,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扶游不再问,跟着他回了房间。
楼里的小郎君们在门外张望:“怀玉,把你的衣裳留给我呗,我能穿。”
“怀玉,褥留给我,好不好?”
怀玉断然拒绝:“不。”
他把自己房里值钱的东西,每一个都整理好,连褥也要打包带走。
他轻声道:“这可不是我贪财啊,我也很想跟过做个彻底了断的。不过老板说的对,我出之后不好挣钱,还是要节省一点。”
最后只剩下一箱纱衣。
怀玉抓起纱衣,门外人都道:“怀玉,这衣裳多好看啊,你以后也穿不了,留给我们呗。”
回应他们的,只有“刺啦”一声。
怀玉唯独把这几件纱衣用剪子绞碎了,声音很好听。
他把衣料碎片扬起来,往楼下一撒。
他笑,笑得眼里泛着泪花:“走了!走了!”
*
把东西都暂放在隔壁客店,扶游和怀玉才有空在堂里吃早饭。
怀玉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银两,吩咐小:“来一盘狮子头,一盘烧鸭,一盘鳜鱼……”
扶游震惊地看着他:“现在是吃早饭,你不会觉得腻得慌吗?”
怀玉笑着道:“我自己的钱,我就要吃。”
“好吧。”扶游无奈,回头吩咐了一句,“还要一壶山楂茶。”
正好解腻。
怀玉笑了笑,握住他的手,让他『摸』『摸』自己的肋骨:“小倌要保持干净,又要身量纤细。我小候长得太快,楼里人就不让我吃肉,次吃肉,还是在前年过年的候。”
扶游愣了一下:“和我一起吃饭的候,明明就有……”
“我怕你不要我,我还要找下,候变胖了,就不好再找了。”
“你以后多吃一点。”
“嗯。”
吃过早饭,怀玉又拉着扶游了玉器铺子。
给他买了一根新簪子。
“这次可不能再弄丢了,你再弄丢,下回可就没有了。”
“好。”扶游低着头,让他帮自己把簪子戴好。
怀玉重获自,拉着扶游在外边逛了一天,买了一堆平舍不得买的东西。
扶游问他:“你不是说省钱吗?”
“……”怀玉笑容凝固,“我本来打算自己攒钱给自己赎身的,是攒一辈子也攒不,就……反正现在我要花钱!”
两个人回客店的候,已经是晚了。
扶游的脑袋戴了两三个簪子,玉的铜的都有。
怀玉很认真地打扮他。
过了年,马就要出采诗了,扶游也买了些柳藤油布,准备把自己的书箱加固一下,开春之后就采诗。
两个人走楼梯,扶游问他:“我要采诗,你要一起吗?”
“要。”怀玉点点头,“不过我不会骑马,你要先教我啊。”
“嗯。”
扶游应了一声,要回房间,经过秦钩门前的候,门忽然开了。
扶游脚步一顿,转头看。
秦钩就站在门里,看起来有些紧张。
他在背后捏了捏拳头,定了定神,才开了口:“扶游,太后边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我想了几个办法,想跟你商量一下。”
扶游抿了抿唇角:“这是我的事情。”
“万一再发生昨天的事情,我受不了。我想了一整天了,我很怕。”秦钩朝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手。
最后他的手停在半空,还是收回来了。
说底,扶游现在会太后疑心的原因,就是他。
要不是他缠着扶游,扶游根本不会这样动。
扶游道:“我马就要出采诗了,临走之前,我会找太后说清楚的。”
秦钩看着他:“可是我很怕。”
这候,怀玉开了口:“你要真害怕,你就赶紧搬走,和扶游撇清关系,最好再找个挡箭牌什么的,转移一下人的注力。”
死一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