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桃花盈盈今又见(伍)
黄秋成啊呀一声,转身就逃,连那地上的铁棍也顾将不得。余者一帮净衣派随从、丐帮的叛徒,尽皆惊呼,随之急急奔逃而去。 梅还心缓缓走下,一手按压伤口,躬身一礼,叹道:“小兄弟,若非你与这位姑娘从天而降,出手相救,我等一帮乞丐,只怕就要死在这里了。”陈天识慌忙作揖还礼,道:“见义勇为,世 人本份,何足道哉?” 后面众人过来纷纷致谢。国字脸的叫做海蓝天,是六袋弟子中的翘楚人物,本在汉口一带活动;腰间挂着布袋,袋中放有小斧的汉子,唤做鬼斧三,他自幼流落江湖,不知本来姓名,便索性 以绰号为名,以为标示,倒也得意。 罗琴见他腰间小斧,甚是精巧,心中不觉暗暗嘀咕:“这小斧就如儿童玩具一般,怎能杀人打架?又称鬼斧?” 蓝袍汉子并非丐帮中人,本是辽东的一位猎户,叫做鲁派人,昔日因为赤手空拳打死过一只猛虎、几条雪豹,又被誉为“打虎英雄”,其后兼作些长白山的野参买卖,以参客身份往来南北, 在武林之中小有名气。此人侠义心肠,南下途中,落过邯郸之时,遇上了海蓝天数人。彼此本是旧相识,交情不错,攀谈起来,听闻得大都丐帮黄秋成一事,便二话不说,非要结伴北归,助 海蓝天一臂之力。那受伤颇重的,就是丐帮八袋长老包向泓,此时伤口鲜血方才止歇,浑身依旧无力,被两个小花子左右搀扶,朝陈不时、罗琴微微点头,闭目不语。 “打虎英雄”鲁派人叹道:“小兄弟武功之高,实在叫我大开眼界,可惜就是心肠忒软,如何放他几个奸贼逃匿了去?换做是我,若有如此本领,定然有恃无恐,提着大刀冲上去,一刀一个 ,将那帮恶贼叛徒悉数杀死,也了却这大都的一大祸害。” 梅还心笑道:“陈兄弟虽在江湖行走,武功也是极其高绝,但尚称不得恃勇斗狠的真正武林中人,书生习气依旧,却又不似那迂腐先生,未落俗套。他本有垂悯慈悲之意,让他杀人,那可是 为难之极的。” 海蓝天也道:“不错,陈恩人救了我们性命,已然是天大的恩义,怎敢再劳烦陈恩人大开杀戒?况且黄秋成原本也是我丐帮之人,他叛帮杀友,罪大恶极,所有报应,也该由我们丐帮自己解 决、清理门户才是。”言罢,扭头道:“鬼斧三,你也该为陈恩人建祠立碑,万劫不忘。” 陈天识惊慌道:“使不得,使不得。” 鬼斧三哈哈笑道:“如何使不得,你救人性命便是功德。我丐帮花子也是人才,虽然称不得极品,这一条性命也是昂贵得紧的,你救了我们,那更是偌大的阴德。使得,使得。”一边说话, 一边往左右观看,走到一株树下,拾起一块石头,点头道:“这石头正好使用。”从腰间小袋取出小斧。此时方才窥见他那小斧的全貌,上端斧刃,下面斧柄末梢,却是微小的刨凿之物,甚 是袖珍小巧。便看他提着笑斧,转过身去,似乎就在石头上琢刻打磨,石屑纷纷飞舞,从衣襟两旁落下。 梅还心等人笑而不语。 不多时,看得那鬼斧三收起斧头,转过身来,手中捧着一尊小小的雕像,送近观之,陈天识与罗琴不觉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原来那雕像表述,并非他人,赫然便是自己两人的半身依偎之状 ,虽然亲密恩爱,但并无本分晦暗暧昧,倒似相敬如宾的一对夫妻。石人眉目,极其清晰,笑容盈盈,果真是像极了活人。 陈天识大呼神奇,啧啧夸赞道:“鬼斧兄这等手艺,果然是鬼斧神工,委实了得。”罗琴嫣然一笑,道:“我先前还在生疑,不知你腰间的袖珍斧头,究竟有何用处,不料却是雕刻石头。这 般工具,这般本事,堪称天下绝活。”鬼斧三受他两人称赞,颇为得意,道:“那鲁班是工匠之祖,我一介乞丐,哪里能够与他相提并论?” 鲁派人不以为然,道:“鲁班做得皆是木工活计,与你这石匠无干。你这刻石头人的招法,的确高明,也不用过于谦虚,否则倒显得骄傲虚伪了。”转过石人背後,见得其上镌刻了几行字迹 ,读来却是:“半笔青锋,技压群雄;夫妻恩爱,千秋若初。” 陈天识看得前面两句,顿时手足无措,急道:“实在过誉,愧不敢当,晚辈习得一些武功,也堪称高明,但万万当不得这‘技压群雄’四个字,字字重逾千钧,几乎没有将我压死。”罗琴也 是面色羞红,此时月色渐渐出来,正是月下桃花,交相争艳,又有清高芳雅,低低的声音,温柔道:“我们尚…尚不是夫妻。” 鬼斧三笑道:“这有什么干系?若说武功造诣,我看陈恩人虽然不及韩帮主、念雷、念秋、魔教教主等一流高手,但是你年纪尚轻,追逐他们乃是早晚之事。这‘雄’既可是英雄,也可是枭 雄,可大可小,不拘一格。今日你半笔青锋出手,技压得,皆是‘小枭雄’,他日必定大小通吃,英雄也好,枭雄也罢,莫不对陈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天识依旧局促不安,连道不敢。 梅还心往罗琴看去,颔首道:“‘夫妻恩爱’,或是言早,若‘伉俪情深’那是最好。夫妻可以叫作伉俪,情侣也可叫做伉俪。”鬼斧三道:“他们虽未拜堂,却也与夫妻无二,梅长老有些 迂腐了。”梅还心恍然大悟,拍掌笑道:“原来如此,果然是老花子糊涂了。”陈天识尚是懵懂不知,讪讪而笑,那罗琴女儿家甚是敏感,略一惊愕,已然揣测出其中的真汁真味,啊呀一声 ,羞臊得低下头去,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众人又寒暄笑话得几句。梅还心对群丐道:“这大都情势不容小觑,且听闻乌禄与镇军侯言语,完颜亮不日即要挥师南下,再犯我大宋山河,情形可谓紧急万分,时不我待。现下先放过黄秋 成那狗贼,你我速速返回岳州,将所有形势情况,事无巨细,一并向韩帮主禀报才是。”群丐连称有理,道:“他若是胆敢犯我山河,必定要死命抵挡,决不叫他得逞。”遂不敢耽搁,告辞 二人,相互搀扶离去。 陈天识叹道:“丐帮帮众虽然俱是乞丐,但忧国忧民,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帮。这一个‘大’者,不止是帮众极多,弟子布于天下,乃是其胸怀天下,以褴褛之衣,担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之重任也。” 罗琴笑道:“不识哥哥,你也是衣冠齐整的英慨匹夫’了。” 陈天识讶然,心中忽然惆怅无比,心想:“我是匹夫么?我先前听得完颜亮不过数月便要挥戈南下,心中虽然忧愁烦恼,却不似梅长老他们匆匆谋虑,就要寻思抵御破坏之法。我…我断然称 不得是担责匹夫了。”将手中雕像转来把玩,观之“技压群雄”四字,蓦然生出愧意,忖道:“若说‘德压群雄’,什么嵩山五子、泰山派、崆峒女派皆不能称当合意,唯独丐帮褐衣派的这 般褴褛之人,方才配得。唉,我…我更是不及他们品德的万分之一了。” 罗琴见他不住感慨,笑道:“你在想什么?” 陈天识心念一动:“我生平所盼,便是与琴儿日夜厮守,有个小家足矣。梅长老、鬼斧兄他们,虽无小家,胸中牵怀,却是大之国家,这等磊落胸襟,我更是远远不及的。”深吸一气,忽而 笑着对罗琴说道:“你我伉俪情深,诸位大义乞丐,必定是羡慕得紧吧?” 罗琴乍听此言,不由愕然,轻轻一双粉拳打来,柔声道:“便叫他们羡慕一辈子如何?”陈天识心也痴了。二人相拥良久,蓦然醒觉,相视一笑,携手往南走去,月光如丝,垂泄于地,密密 编织成布,竟将二人的足迹给湮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