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盆火燃引待拂晓(叁)
白凤一剑击下,径直刺向吴千秋的胸膛,剑到半途,脑中灵光一闪,暗道不可:“那位前辈饶了他的性命,我再此刻杀他,不是忤逆了他的意思麽?只是此人实在可恨,若这般轻易放他,日 后再寻我报仇不说,只怕世上不知有多少女子受他糟蹋?”嘎然收势,剑尖离他心窝半寸而止,扭头道:“前辈,我不杀他,但可能给他一些小小的责罚。” 萧季哈哈大笑,道:“只要不杀他,任由你处置。”白凤眼睛一转,低声道:“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烦劳前辈大驾,搬动狗贼去那灌木丛之后。”吴千秋脸如土色,暗道白凤既然号称 “黄谷六恶”之一,自然有些厉害毒辣的手段,也不知后面要怎样整治自己,心中正是惴惴不安,忖道:“你说小小的责罚,其实定然是大大的折磨,我落到你的手里,哪里还有好命?”听 她要将自己挪到隐秘之处,更是惶恐不安,心知她必然想出了什么古里古怪的主意,因凶残恶毒,不便被旁人观看,不禁脊背寒意陡起,身子一半几乎凝滞,急道:“前辈,你说过饶我性命 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万万不能言而无信呀!我是坏蛋,说话如放屁,难不成前辈也要与我一般当坏蛋麽?” 萧季嘴角一扁,满不在乎,哼道:“我何时说过饶你性命?你那一只的耳朵听见了,就敢在这里胡说八道?罢了,罢了,你那耳朵既然不好使,想必不过附在头上装点门面,还陷累赘呢!索 性将它割下喂狗,无耳大招风之苦,你也能落得轻松快活。”众人往吴千秋仔细打量,他那耳朵非但不大,而且偏小,不由莞尔微笑。吴千秋心急如焚,支吾难言。萧季又道:“不过看在你 拍我马屁的份上,我也不与你为难了,至于别人是否恨你切骨,必欲除之而后快,老子可是管待不得的,也没有好心情去帮你阻拦求情。” 白凤扑哧一笑,道:“前辈放心,我绝不杀他,只是,只是想请你--”不及说完,便看萧季一手捉住吴千秋的腰带,回头笑道:“你只是罚他,另外一个怎么处置,索性一并替你拎过去, 你自己忖度解决的法子。”一脚踢出,正将地上的一根树枝挑入篝火之中,添柴引薪,劈啪燃烧,走过几步,另一手挟起蒋理,左右隔裹,大刺刺往一处灌木丛踏去。白凤愕然,继而笑道: “还是老前辈想得周全。这蒋理本就顶戴大恶人的名声,作恶累累那是不用说了,吴狗贼更是道貌岸然,好色成淫,我,我便是要想出一个法子,教他们就是在温柔乡中、富贵场里,处处娱 人声乐,也不能行那苟且之事。”吴千秋与蒋理听得魂飞魄散,胸中好似一只小鼓不断地敲打,七上八下。吴千秋骂道:“你这恶妇,究竟要怎样报仇?若是…若是…还不如一刀将爷爷杀了 。”他几人转过灌木丛,密叶重枝遮掩之下,月光与篝火皆不能照入,隐没于黑暗之中。 不多时,听得“啊呀”两声惨叫,后面便是吴千秋与蒋理痛骂之声,声嘶力竭,哭泣喊叫,夹杂*苦楚之音。萧季拍着巴掌,哈哈大笑地走了出来,神情古怪之极。白凤提着长剑跟随在后,满 脸羞红,但色彩飞扬,可见方才正出了一口恶气,心下十分快活。长剑沾血,滴滴嗒嗒,顺着剑身往下流去。萧季忽然回头对她说道:“女娃娃,你这长剑可要好好洗一洗了。” 白凤走到篝火旁,将长剑丢入其中,摇头道:“这剑脏兮兮的,哪里能洗得干净,不要了。”罗琴与华山派孟纵连、红日教郑念恩、泰山派尹可任尚藏在竹墙之后,不曾现身,见着“红袖女 ”白凤举止,甚难索解,低声问道:“孟前辈,她用了什么刑罚,却连长剑也不要了?”孟纵连面有尴尬之意,支吾不答,尹可任笑而不语,郑念恩脸色肃然一整,沉声道:“丫头,你问这 许多作甚,待你嫁了你的丈夫,你问他去,他自然知晓。”罗琴被他小声训斥,微微撅嘴,若有不悦,但她毕竟是冰雪聪明的女子,略一思忖,不觉也理出了一个大概,只羞臊得面红耳赤、 浑身滚烫,慌慌张张低下头去。 徐天平用功疾度,但惟恐猛极伤身,舒畅经络凝滞不得,反倒冲撞了穴道,只能缓疗却不敢急治。过得几盏茶的工夫,便见不善婆婆头顶白烟氤氲,想必气息绕行了几圈小周天,气血渐渐畅 通无阻。 慕容翱潮内功奇异,真气贯入孙庭凤体内,一会儿赤热如火,一会儿玄寒似冰,交相换替,苦不言当。孙庭凤被这阴阳双气震荡,缓缓醒转而来,睁眼一线,见着与自己双掌互抵之人的面貌 ,也是骇了一跳,体内气息顿时凝滞,被慕容翱潮发觉,冷然道:“你不是白无常么?骇怕什么?莫说我不是阴间的恶鬼,就算是那牛头马面,你见了,也不该如此惊慌失措,失了自己的威 风。” 孙庭凤愕然,突然浑身如跌冰窖,激灵灵寒战不止,牙齿咯咯作响。慕容翱潮哼道:“你有闲工夫骇怕,不若将体内寒气导往手阳明大肠径、足阳明胃经、足太阳膀胱经、手少阳三焦经、足 少阳胆经六脉,以阳火御寒,否则成了冰人,可怨不得我。”孙庭凤已能出言说话,连道不敢,便依他所言,将体内寒气就近往这六处经络导引,片刻之后,阴阳交融,好不舒适。只是好景 不长,突然胸口一热,继而四肢滚烫不已,夜凉之下,却好比被置于蒸笼一般,不觉抽搐。他习医研毒数十年,对人体气血穴行极其熟忒,看穴疗病,行脉驱疾,信手拈来,心道:“是了, 寒气既然可以导入六阳脉之中,难道这热气便不能运入六阴经之中么?这位老头冷冷冰冰的,脾性不好,我若是再要出言相询,他嫌我唠叨,不再给我灌输救命真气,就此甩手离去,那可是 大大的不妙。我且冒险自行调息,莫要轻易扰他。”所谓六阴经络,便是手少阴心经、足厥阴肝经、手厥阴心包经、足太阴脾经、手太阴肺经等等,热气才至六阴经,倏地就被吸纳其中,似 泥牛入海,无声无息。慕容翱潮面有微笑,颔首道:“你还不算愚笨,竟然揣中了法门诀窍。”忽然又道:“是了,你既然号称‘无常恶医’,这些道理自然是一点就透,难不倒你的。” 此刻晨色熹微,东方渐渐破晓,不善婆婆内力不弱,又得徐天平相助,浑身伤势便即好了一半,尚余一半,却不是能够用真气消抹的,该用汤药慢慢调养,好好过得一段日子方成。徐天平内 力耗损极大,见不善婆婆脸色红润,心中无恙,宽下心来,推开数丈之遥,盘膝打坐,吐纳养元。又过得半个时辰,篝火尽灭,只剩下几缕青烟往空中飘去,不善婆婆叹息一声,呼出胸中的 浊气,用龙头拐杖依撑身体,缓缓站立了起来,见慕容翱潮尚在替孙庭凤运功疗伤,闭目不语,便朝一旁的萧季微微颔首,碎步走向徐天平。 徐天平听得脚步拐杖交杂之声,蓦然睁眼,双手拢臂,纳息丹田,长长吐出三口气,站起身子,点头示意。不善婆婆一双眼睛牢牢盯着他,万福一礼,突然问道:“这位大哥贵姓,莫非,莫 非姓徐?倒似老身的一位熟人呢。”徐天平面上黑巾轻轻摇晃,若是他在背后稍有叹息,咳嗽一声,摇头道:“老夫的确姓徐,却不是大妹子的什么熟人,我与你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不善婆婆道:“无论是几次见面,看徐大哥如此浑厚的内力,想必也是武林中人,既然在江湖走动,想必也曾听得老身的大恶名声。嘿嘿,不错,老身确确实实是大恶人咧。”徐天平身子一 颤,低声道:“世上哪有天生的恶人?想必是大妹子早年逢遇什么变故,因此行事多有偏激吧?”不善婆婆冷笑道:“不错,我身後还有一个恶人,才是一切罪孽的初源本始。他,他--” 一语未毕,被徐天平打断,叹息道:“大妹子过往旧事,我这一介外人不好窥探,还是休提为妙。” 不善婆婆一怔,苦笑道:“不错,不错。”似乎尚有不舍,问道:“大哥姓徐,却未晓尊名怎样称呼?当是真名,莫要诓骗。”徐天平摇头道:“贱名若提,言及老夫心中陈年憾事,也不值 你齿及。”不善婆婆心想:“你这般推托,我反倒不好再问了。”徐天平受她双目凝视,似是颇不自在,低头往萧季与慕容翱潮走去。此刻孙庭凤不用外力引导,也能运气调息,站立起来, 抱拳称谢,询问恩人姓名。慕容翱潮眉头微皱,冷冷道:“什么恩人不恩人的?委实迂腐可笑,你们好自为之就是了。”与萧季、徐天平就往林外走去。孙庭凤奔跑不得,急道:“施夫人- -” 白凤会意,点点头,拔足就要追赶,却被一旁的不善婆婆横杖拦住,说道:“你那丈夫与黑无常娘子说来就来,难道不用等候了么?”白凤怔然,与孙庭凤面面相觑,没个计较处,再看那三 人疾步如飞,匆匆离去,不多时化作三个黑点,一阵风吹过,踪迹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