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君子峰下聚豪杰(叁)
李焕海愕然一怔,尚不及说话,忽然听得东北角有人叫道:“那自然是万万不可的,他们魔教若要抗衡金兵,自去另起炉灶便是,却莫要与我等侠义道人来合并一股。清水之中,若是注入了 浊水,哪里还能洗涤衣裳,漂去污垢。不可,不可1说话之间,也转出五个人来,清一色灰袍暗襟,各人肩上斜斜插着一柄长剑,红缨垂拂,正是嵩山派之车大鹏、曾二平、言老三、钱四 多、万五田,这五人背後一人负手而立,腰间悬着一柄红木鞘的长剑,略宽更长,隐约蕴具几分睥睨气势,杨不识认得,心中一凛:“原来他嵩山派的掌门人也来了。”饶鹰邛双目冷冷凝视 前方,依旧阴谲之状,但哪里似是有些不对劲,眼神稍嫌灰黯,终无往日一般的锋锐凌厉。 杨不识暗暗诧异,却听得旁边那懒人双臂长长探出,舒展四肢,延扬懒腰,张口又是一个吞天的大哈欠,旋即摇首叹道:“这五大活宝武功不高,但生平最好热闹,哪里乱将紊争,哪里就能 瞅见他们身影。”言罢斜目向杨不识瞥来。 杨不识与他四目相对,心中格噔一下,觉得竟有些许若曾相识的感觉,又见那人微微颔首,不敢托大怠慢,遂拱手稍稍合揖,以为礼数敬意,忖道:“怪哉,怪哉!此人我不认识罢?”疑惑 之际,见那人扁扁嘴巴,两端嘴角弯起,不知哭笑愁喜,却转过脸去,将双手叠于颈后为枕,哼道:“那李帮主被吴大中与五丑兄弟为难,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们却瞧着刺目扰心,独羡风头 ,便也跳出来喧嚣咶噪,可惜五个人毫无大气势大雄魄,在我看来,也与那姓吴的、五丑一般,都是跳梁小丑罢了。嘿嘿!饶掌门苦谋心算、皓首盘计,但手下无可用人才,自己犹不足一肩 扛天,这般种种不利、诸弊不消,他要再成全多年的夙愿,欲铸就嵩山派傲立武林颠锋、己臻‘六绝’宏境之大业伟功,却是难,难,难也。” 杨不识颇为错愕,呆呆瞧着他,见阳光倾斜之下,被他旁边大树横枝团叶遮挡,金色光芒星星点点打在其背影之上,轮廓瘦削,腰肩落魄,不由神滞难返,心中似有千万个念头来回旋转盘绕 ,又如仅有一个心思忽昭忽晦,待要盘剥仔细,这千万个念头也好,一个心思也罢,却是浑沌模糊,无辨其由。 言老三大刺刺地走出几步,将下摆朝后一撩,眼珠子左右缓缓斜睨,将四下场中群豪皆看待一番,高高抱拳行礼,行得甚高,几乎挑上天空,神态甚是傲然,道:“魔教中人,那是万万作不 得这武林盟主的。若是咱们口松,被他魔教教主、几位厉害得紧的长老欣欣然来此,敢问在场诸位英雄,虽敢自拍胸脯,说道自己的武功却是大可抗衡得了的?” 群豪闻言,大是恚怒,转念一想,其言其语虽甚不中听,但也真实不虚,红日教教主武功盖世,跻身“六绝”之中,在教中地位又是何等尊荣,且闻他名性淡薄,未必就能将这小小的武林盟 主瞧着眼里,他自不会屈尊降驾来此君子峰下,不过他手下数位长老武功之高,也俱是江湖罕见高手,他们要是来此捣乱,三山五岳、江河湖海诸派委实难以抵挡。 众人面面相觑,愤然之余,隐忍不发.有人就要嚷道:“既然如此,咱们便不许魔教插手便是。”话未说出,自己便即好笑起来,心想:“魔教行事素来乖张邪门,我们口口声声说道不教他们 插手生祸,他们就会老老实实地呆在一旁嘻笑指点么?说不定我们愈发抵逆抗拒,他们愈发精神勃发,想尽了法子、使尽了本事也要进来大肆捣乱破坏的。”于是口风一转,问道:“言三侠 高瞻远瞩,不亏是嵩山派名人高士,我等大大折服敬佩,却不知你有什么好主意,能将魔教拒之门外?咱们说不教人家进来比试,人家偏偏要过来做客切磋,软拒硬逐的法子,怕是都不好使 咧。”言老三面有得色,笑道:“我老言自然有些主意,虽然称不得是锦囊妙计,但也用得一二。只是在此之前--”后半句话吞含不说,手指戟张,堪堪指点五丑兄弟,冷笑道:“我记得 你们几位乃是大都恶人,如今却在那完颜亮手下效命死力是不是?你们既然是金国的奸细,混入此地,当是别有诡图,莫说你们五人争竞不得武林盟主,我们还该将你们制服,好好逼供拷问 才对。”挼起袖子,转腕抽臂,“沧啷啷”一身啸响拔出长剑,横于胸前划出半个圈子,圈势尽时剑锋前引,直直递出,一点寒芒晶莹闪烁,遥遥指向当中大丑胸口。后面也是一道道剑光吞 吐,车大鹏四人齐刷刷拔出剑来,各于半空虚晃数式,乃为恫吓威惧之意。 万五田眉头微蹙,低声道:“三哥,这些话可是该你说的?”眼睛偷偷瞥看车大鹏一眼,车大鹏木然无色。言老三“哎呀”一声,左手拍拍脑袋,啧啧道:“我该死,我该死,一时忍耐不得 ,却误抢了大哥戏词。”车大鹏淡淡道:“既然是戏词,谁说不是一样的么?还有什么,就请三弟受累,一并说了才好。”话虽如此,但不悦之息熏熏轰轰,酸意湛然绵浓不绝。言老三不是 笨蛋,如何听不出其中弦外之音?但若是就此退下,自己颜面大为受损,暗道:“此刻换他出来说话,我固然要被大夥儿耻笑,他半路接嘴,也未必就能得尊享誉。”便硬着头皮,讪讪一笑 ,嘿嘿道:“还是老大心胸宽阔,堪为我嵩山大大的名流。”咳嗽一声,左手依旧戟张指点,道:“你们是束手就擒,老实招供,还是困兽犹斗,要与这数百豪杰拚个鱼死网破啊?” 群豪之中也有许多人拔出兵刃,尽皆瞧向大都五丑,有那怒目相识的,有那半信半疑的,也有那欢喜热闹,唯恐天下不乱的,嘻嘻相顾,笑道:“这武林盟主没有选出来,也未与金兵鞑子干 上一架,却先在这里生擒几个金国的奸细,实在有趣。”大丑不慌不忙,反走前半步,堪堪迎定言老三,神情自若,大声道:“不可动手,我们以前替完颜亮办事不假,确是为虎作伥,十恶 不赦,然此刻早已经翻然悔悟,弃恶从善,都是大好人。” 二丑大声道:“皆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五兄弟出身贫贱,读书不多,自然更连那圣贤大德的一根小小汗毛也比不上的,既然如此,昔日不分是非、不辨黑白也在所难免,就是场中的诸 位名门大派、显赫世家的朋友,又有谁敢说自己不曾犯下什么过错、重者甚有什么罪孽么?哈哈,果真如此,那这位阁下可委实是开天辟地、古往今来天底下第一的清白高雅、卓越不群之人 ,我头一个便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大呼久仰咧。” 群豪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心道这黄毛丑陋的汉子貌不惊人,但这番言语却也不差,听来颇有几分道理,于是颔首道:“不错,我们这里无论是谁,想必都是犯下了一些过错的。只是不晓得 你能如何举证旁引,可道明自己早已洗心革面、弃恶从善,现下不再替那完颜亮狗贼效力了呢?空口泛泛,谁都能说,却可教谁能相信啊?”杨不识见五丑神色颇不自然,说话之间,彼此不 住来往眼色,一分机灵,倒余下九分生硬,便大大不以为然,略一思忖揣测,即料到他们后面必定藏有高人于暗中悄悄指点拨引,否则依凭这五丑素来不学无术、厌喜读书之为,又哪里能够 说出这么一老通子的大道理来,口若悬河,不折不结?杨不识好奇心起,张目转睛朝四周打量窥探,但见大旗之下莫不人头攒动、身形密麻?便是当真有什么幕后之人在暗中指教趋引,茫茫 渺渺、忿忿嚷嚷之际,也十分艰难将之辨揪出来。 听得石上那人霍地坐直了身子,双腿盘膝,两手掌分别按于两膝盖之上,眼睛斜挑,半睨半漠,继而微微摇头,压低声音叹道:“他教这五个怪物说道理,无怪乖乖听从,可见他那奉承拍马 、谄媚阿谀的本领更胜一筹,因此数月不见,那官阶品衔已然升到了五丑之上。双方虽为窑子里的粉头妖娼大打出手、闹过些许不愉快,然常言‘官大一级压死人’也,五丑兄弟再是恨恨勃 忿,只瞅着他的官比自己大些,也不得不俯首贴耳,老老实实地听从这旧对头的吩咐安排咧,就是心中各各骂上一千遍、合计该死五千遍之‘老恶鬼以公谋私、挟私报复,推我兄弟上这风头 浪口的要紧关害’云云,脸上偏偏不好流露出来。正是有趣,有趣。” 杨不识忍耐不住,将身子往岩石上靠了靠,陪笑道:“这位老兄,你是说五丑后面尚有旁人指使暗示什么么?我,我却没有看出来。”言下之意,便是询问五丑背後那人究竟是谁,自己小心 监视戒备,无论那人再有什么后续诡计阴谋,自己都好早早防范守御,以全万策之应,不教金兵有机可乘。若那幕后之人非是旁他人物,乃“竹芦双怪”之一,尤其是“垂钓渔人”老匹夫, 更给牢牢盯著他,待时机一至,便出手搏杀,欲替陈泰宝和云仙报仇。 那人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双目凝视长张,两片薄薄嘴唇上下合歙,吐出几个字来:“你以为我是神仙,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么?我不是神仙,不过稍稍聪明些罢了,只是却不能慧灵至尽 晓天下之事。”杨不识胸中砰然乱跳,瞠目结舌,呆呆看着他。 那人脸色淡然,忽冷笑道:“只管盯着看我作什么?人家先后嫁给大金国的王爷皇帝,才是娇滴滴的大美人,你自与她风流眷恋好了。”杨不识颤声道:“你,你说什么?”那人陡然转过脖 来,弯腰拔背,一张脸甫地冲到杨不识跟前,吐吐舌头,挤挤眼睛,呸道:“我一个*子,有什么好看的?你吃不下饭去,可怪不得我。”杨不识适才观之突兀,但他目力极好,仓促之间,见 那脸上星星点点布着许多天花*,只是颜色甚浅,不易为人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