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翘楚花落到谁家(伍)
不倒翁笑道:“下一场比试谁愿意动手?我倒有个主意,先前吴大中唯唯诺诺、遮遮掩掩,不肯说出那武功秘笈的来历,既然如此,何不就让新推出的武林盟主受享特权,单单他一人能够习 练这册上的武功呢?若是练之有福,便由他一人纳福,要是不慎招祸,就由他一人曾灾,岂非大大妙哉?” 长胡子老汉笑道:“有理,有理,既能为盟主,便是那大富大贵之人,反之,也是要经受得起大风大浪之人。”忽然大声道:“那位‘霹雳堂’姓薛的老头儿,你匆匆来此,方才也眩耀了一 番十分了不得的武功,想必年岁虽大,但对这盟主宝座,也颇有觊觎之意吧?你要是真能夺了盟主之位,也算是替我等老骨头争了一大口气,我老兄弟几个,必定会双手拥护,极力支持的。 ” 薛飞哈哈大笑,远远应道:“我虽然有些老迈,偏偏宝刀不老、不肯服输,便是武林泰斗、江湖至尊,也夸我道:‘大鼎一出,风云变色,拳脚施展,谁敢与敌?’可见我非专美自诩,胡乱 吹牛。只是我赶得甚急,虽然不算疲惫,但稍稍有些困乏,且稍事休憩片刻,待养足了元气精神,再上场切磋不迟,其时你几位老哥可要替我好好诸位呐喊。”不倒翁眉飞色舞,手挥足蹈, 乐呵呵道:“你绝非胡吹大牛,我一见你能耐,便知武功之高,决计是天下无敌的。你放心,你要是果真上场比试,力挫群雄,咱们老兄弟几个务必专长你威风,灭你对手锐气。呐喊不够, 我们就擂鼓壮色,非要为你老弟激荡风云不可。” 玄袍红带老汉、落魄老翁皆点头应道:“你说的不错,喊叫擂鼓,尽力无遗,就是老骨头散了,也决不懈怠分毫。”众人哈哈大笑。有人道:“几位老前辈志气可嘉,但是手头哪里有鼓,这 位天下武功数一数二的薛老前辈要是出场,就该请霹雳堂多燃放一些烟花炮仗,气势汹汹,与众不同也。”旁边不知是谁笑道:“此言差矣,他们就是没有鼓,我们自己也大可擂鼓叫嚷,喧 嚣震天,以轰轰之声、隆隆之音,以示对‘云里雕’老前辈滔滔不绝之久仰瞻慕之情。”尚有几人接口道:“还有一处说错了,薛老前辈造诣修为,又岂是甚麽‘数一数二’可以概括的。以 我们看来,就是‘天下无敌’或是‘天下第一’才对,那个‘二’字,真乃对老前辈的莫大侮辱。”先前那人连连称是,叹道:“不错,是我错了,这里该向老前辈谢罪致歉。” 群豪听他数人说得有趣,愈发乐不可支,有人已然捧腹大笑,弯下身子,直呼肚子疼。薛彪羞臊得无地自容,忖道:“堂叔行为无忌,四处招摇撞骗,一套唬人的把戏早被人戳破,他却浑然 无觉,还敢来这君子峰下自讨无趣。”一众霹雳堂弟子也是扭怩难安,执旗弟子羞恨异常,巴不得地上裂开一条大缝,自己好抱着头钻将进去,手臂无力,那霹雳堂的大旗歪歪斜斜,半垂半 倒。那薛飞却是哈哈大笑。杨不识眉头微蹙,暗道此老头若非糊涂之极,便是脸皮最厚。岩上那人斜睨他一眼,似是与之心意相通,拊掌“啪啪”,哈哈笑道:“这老头儿真是异人,我看他 武功并非天下第一,但要是论起鲜廉寡耻,或是厚颜无耻云云,他定然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游遍九州难逢败的。” 此刻山风吹过,一人黄袍飘飘,金冠银带,面若古月,三尺长髯垂泄于胸,宛若仙人般走上场来,道:“琼鲸帮李帮主挟威而退,这位薛老前辈尚要休憩,中间不能空场淡却,便由在下衡山 派梁采萍现丑一把,还请哪一位能够小小斟酌赐教。”话音才落,就看西北角走上一个中年汉子,头戴斗笠,笠前挂着一层黑纱,背负长剑,剑上无鞘,却呈扭曲弯折之状,淡淡道:“梁先 生,你可还认得我麽?”说话之际,缓缓摘下斗笠。他对面群雄皆是一声惊呼,几人面色慌恐,不觉后退几步。梁采萍面色一变,不绝后退两步,目有畏惧之色,颤声道:“你,你是--” 那汉子先是一声冷笑,笑声愈发长大,渐渐变成哈哈大笑,满是悲怅恸戚之意,狠狠道:“好,好,我相貌被毁,如今面目全非,不过才说上一句话,就被你认了出来,你也算是有些良心, 没有把哥哥给忘记了。”突然有人“啊呀”一声,惊呼道:“这位莫不是当年衡山派掌门大弟子‘一剑镇中南’潘戟潘兄弟麽?你,你不是早就是了吗,如何却在这里还魂?”杨不识只瞧得 潘戟的一个背影,心想:“啊!原来他也是衡山派弟子,说来与那位梁采萍该是颇有渊源的,为何听他语气,却好似与之有仇?” 潘戟深吸一气,压抑心中腾腾怒火,大声道:“这些年来,我虽然死里逃生,不教那奸贼阴谋得逞,但东躲西藏,只恐疗伤之余,再被那奸贼得了消息,必定要想方设法二度害我性命,可谓 之活得生不如死。嘿嘿!他刺我十三剑,担心我尸首被人识出,于是又将我脸划得稀烂,满以为从此恶行遮掩,天地难知。”双目如电,精光胜隼,端端凝视着梁采萍,沉声道:“还好老天 垂悯,那十二剑俱未刺中我的要害,剩下一剑虽是斫中我的胸膛,但偏偏我左心右长,方始逃脱一大劫难。凶手得知,怕是后悔不迭,又怨又急吧?”群豪大惊,江湖纷争,风云变幻之地, 其仇杀搏命之事,自然屡衍不绝,然似如此残恶手段者,确是少见罕闻。 丐帮胡元草忍耐不得,大声问道:“潘兄弟,这大恶人究竟是谁?你报出他的姓名来,任他藏到天涯海角,我丐帮弟兄也要把他揪提出来,还你一个公道大义。”潘戟冷冷瞧着潘戟,道:“ 好兄弟,你说此人是谁呢?”梁采萍浑身颤抖,蓦然喝道:“今日举推武林盟主,乃是为了驱金扶宋之国家大计,你这些私人恩怨,如何能摆在这里追究?凶手是谁,我哪里能够晓得?” 潘戟仰头大笑,道:“你不晓得,你不晓得?”却听面前风声呼啸,梁采萍拔出长剑,“嗖”的一声挺臂送来,道:“既然大师兄侥幸未死,想必多年来勤学苦练,武功也大有精益,小弟不 才,冒昧领教几招。”剑光吞吐,寒芒闪烁,剑尖扎向他的喉咙。 这一招便即衡山剑法“后羿射日”,传说中后羿连射九日,衡山派祖师既然得此剑名,穷思苦索,终于创研出此招,一招九式,式微多幻。依臂力之猛,驱剑甚疾,如离弦之箭之势,剑走二 尺之后,又全靠腕劲抖动,把一个剑头抖出九朵剑花,一真八假,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乃是衡山派最为利害的一记杀招。众人见之莫不失色,心道这梁采萍出手委实狠毒,对于这久未逢面 的大师兄,不仅不见丝毫亲热快活,反倒挑剑夺命。一部分揣测其中的大概,心想:“潘戟受奸人谋害,落得如此凄凉下场,必定与梁采萍大有干系。说不得这梁某人就是背後真凶。” 潘戟见他剑来,冷冷一笑,颇有轻蔑之意。他却不躲避,拔下肩上的长剑,反手一剑刺出,也是一招“后羿射日”,只是他这长剑九转十八弯,若游龙盘动,阳光映照之下,刃背周身散发出 碧沉沉、明晃晃的一圈光芒,不甚耀眼,但也颇微眩目。梁采萍暗道:“便即你运气好,能够侥幸不死,当日受伤也是极重的。你花费许多时日疗伤,没有三五年难以痊愈,再算来复习剑法 ,也不过一二年罢了。这数年来,我却是勤学苦修,锻练不辍,你哪里会是我的对手呢?纵然此刻在场有人怀疑,我也不怕,哼!只要能早早将你杀了,从此就是死无对证,他们苦无实据, 终究奈何我不得。”思忖如是,陡见前面一片摇曳精芒,不由骇然:“这一招使得极好,至多也不过九朵剑花,如何,如何他却抖出了十余朵剑花?”慌乱之下,肩膀一阵剧痛,正被对方长 剑刺中,鲜血殷然,汩汩渗出,溢透了黄袍子。梁采萍咬牙切齿,双足往前用力蹬踏,身体从剑尖脱出,就往后面退去。潘戟也不追赶,嘴角上翘,颇有讥嘲讽刺,道:“好兄弟,还算无恙 罢?” 梁采萍又气又怒,就要发作,不觉牵动伤口,眦牙咧嘴,遂不敢轻举妄动,凶霸霸说道:“托师兄洪福,尚是安好无虞。”言罢,歇住身形,将长剑托于左手,右指骈出,点了自己肩膀的几 处穴道,从右手袖中滑出一个小小黑色药丸,捏碎了,成膏状敷于袍内伤口,那血即刻就止住了。此时天气尚是炎热,他袍内除一袭轻衣,再无余物累赘,因此敷药甚是便捷。那药丸潘戟看 得分明,也是再熟悉不过,正是衡山灵药‘止血丸膏’,平日炼至成丸,便于携带,用时则捏压成膏浆,最易使用,见效也是极快。他当年随师父、众师兄弟背筐执锄,上山采药,也不知在 本派大院与药峰之间,往来了多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