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五剑架来五刀往(壹)
衡山派弟子中有人叫道:“大师兄,梁师兄,彼此都是同门兄弟,点到为止,这一场那不用比试也罢了。”潘戟冷冷一笑,凝目注于梁采萍,道:“好兄弟,他们说不用比试了,你看可还使 得?”继而大声说道:“若不比试,咱们就去寻一处酒肆喝酒,无醉不归。” 衡山派弟子应道:“如此最好,我们也听大师兄说说这些年来的下落。”尚见人振臂高呼,吼道:“再觅出谋害大师兄的万恶凶手,咱们定然要将之千刀万剐,替大师兄报仇,替我衡山派雪 耻。”潘戟微微一笑,道:“多些众位师弟美意。” 却听得耳旁风声疾响,众人皆是放声惊呼,心下早已了然,哼道:“可惜有人却不情愿呢。”展胸曲腰,一个身子往后即倒,如面前吹来一阵风息,似柔软柳条应趋弯垂。他躲避得甚是及时 ,就见长剑“唰”的从身前半寸处直直掠了过去,嘴角一翘,颇有不屑之色,说道:“你武功无甚长进,就是偷袭,却也不得全功、无济于事啊?”言罢,身体已离地面不足二尺,象是一块 铁板僵硬横亘,浑身重量都系双足支撑持衡,足见其下盘功夫之厚重稳妥。许多人禁不住叫了一声“好”,又见他右臂反转,蛇形剑脱手而出,就在那身体与地面相隔的二尺空间滴溜溜盘旋 打转,转了两个圈,已然绕到其身体左侧,便看他左手往下按压,不偏不倚,正将剑柄牢牢握著。 这一招也是衡山派剑法,常用于对敌应变之际,唤做“左右传剑贯东西”,但多于眼目能够瞅见之处施展,否则剑旋锋锐,准头稍有偏颇,传剑不成,那接剑之手只怕指掌都要被削斫下来, 如潘戟这般背後转剑传递,背上象是生了眼睛一般,捉捏精准巧妙,只怕就是衡山派掌门与诸位长老,也不敢涉险效仿。衡山派诸弟子瞧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彼顾此视,心想:“大师兄 如此剑法,只怕该是我衡山派武功第一人了。” 潘戟左手一旦得剑,其势不减。梁采萍见他手腕转动,心中大呼不妙,拔身纵起,却往半空极力跃跳。他身形甫动,便见下面潘戟右掌猛然击地,“啪”的重重拍下,身子平行地面,旋转而 升,若一股横横放倒之龙卷风,追逼噬扑,蛇形长剑随身狂转,幻出无数剑圈。梁采萍何曾见过如此怪异招式,登时大骇,见他长剑即至,如钱塘滚潮,席卷扑面,万难躲避,遂暗暗叫苦不 迭,心道逢此异招,攻不能攻之,守不能守御,方始知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何等惶惧畏怯之感觉,此番性命不得保全,就要死在当场了。 他身形又往上掠了数尺,余光瞥至旁边一棵巍巍巨榆,铜钱叶子浓翠拥蓝,遮掩蔽日,心念一动,手中长剑胡乱挥砍,剑过出,叶子纷纷落下,俱朝潘戟罩去。只听见“嗤嗤”响动不绝,那 叶子皆被蛇形剑席卷环裹,缠绕于潘戟身子周围,堪堪凝成一层叶衣叶袍,远远观之,其人倒似一只绿色蚕茧。只是蛇形剑周围剑气纵横,榆叶又何其脆弱娇薄,不过片刻,都碎成无数粉屑 ,飘飘洒洒落于地面,与草禾相夹,无影无踪。 潘戟受此阻碍,稍稍顿凝,那梁采萍却乘机跳上大树,手攀足蹬,窜入繁密枝影之中。这榆树存世数百年,尚是根深干壮、生机盎然,如云群叶间隙,大小长短树枝不一,纵横交错、歪长斜 扭,或挺或旋、形容奇异,任何长剑至此,俱难施展尽舒。 潘戟怪笑连连,道:“好兄弟,好聪明,莫怪你心思灵透,如今颇得掌门与诸位长老之欢心。”见上面一根偌粗的树枝跌落下来,却是梁采萍斫断大枝,运力笃下,急忙收势撤招,抬起一脚 将它踢开。杨不识暗暗夸赞,不由说道:“这位潘兄台剑法高明,极富机变,好生了不起。”岩石之人笑道:“你那剑法可比他高明得多,便是轻功身法,与之相较,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哩! ”嘻嘻之音,隐约几分淘气活泼之意。 杨不识讪讪一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错愕道:“你…你怎知我剑法之事?”那人眼睛一转,咦道:“难不成你武功不高吗?我看你品头论足的,乃是一副武学大行家的模样,还以为要论造 诣修为,你定然是在那潘、梁二人之上。”轻轻拍手笑道:“原来你也是胡吹大牛,纸上谈兵罢了。”杨不识微微一叹,笑道:“原来如此。”也不与他辩驳。 那边潘戟才被梁采萍掷枝逼落,双足甫一沾地,双臂舒展,再度跃起,此一跳轻松惬缓,可见方才梁采萍灵动一击,不曾撼之心神分毫,跃上数尺,脚面贴上树干,“蹬蹬蹬”便在上面奔跑 起来,一手长袖飘打鼓风,一手执提长剑划弧拨影,不几时,便即窜上了第一处树桠分叉处。梁采萍又惊又急,剑劈掌送,枝叶扑扑而下。潘戟左避右让,只在枝叶之间来会穿插,果真游刃 有余、轻快使然。几个纵跳,已近梁采萍跟前,森然道:“你还有甚麽绝招,不妨此刻一并使将出来,也叫我见识见识。” 梁采萍心中畏惧,面色犹然撑持威风,咬牙切齿,双目赤红,道:“绝招多着呢,只怕你见识不完。”搬招递式,十数招过去,渐渐难以为继,更是吃力。突然抖手一剑刺出,行至半途,不 待招式用老,蓦然接连三点三戳,径扎其右臂“天府”、“孔最”、“曲池”三大要穴,心想:“唯所忌者,就是你这稀奇古怪的蛇形长剑,要是能一击得手,废了你的右臂,教你提不起剑 来,那就是拔了老虎的齿爪,再无骇怕。” 潘戟冷哼一声,道:“你用剑委实老道。”话出剑走,蛇形长剑刺出,剑圈先小,渐渐晃大,小不足三寸,大不过二尺,成尖锥横卧之状,圈口剑光吞吐,正将梁采萍剑路密密笼罩。梁采萍 见他瞬间便将自己招式封堵,心中一寒,却又大为不甘,颤声道:“我剑法老道,可惜尚不及大师兄剑法历炼犀利。”眼见再也不能进势,无奈抽尖而出,方要叹息,见潘戟手腕抖动之间, 迅捷之余,腕力似乎略有凝滞,但转瞬即逝,心中一亮,窃喜忖道:“是了,他当年重伤于腕,虽然全痊,但毕竟有些遗伤,腕力不能长久为继,适才便是他的破绽了。”长剑抽出一半,刚 刚脱出对方剑圈圈口缠绕,却不继续回引蓄力、伺机再发,沉肘压臂,长剑反向潘戟肋下刺去,刺不过数寸,陡然挑起剑头,喝道:“‘偏厉’、‘合谷’,必中其一。”见潘戟右袖垂下, 遮住了半边手背,但他素来认穴极准,对“偏厉”、“合谷”两个穴道甚是熟悉,因此不以为大碍。如此抽剑、出剑、变剑,皆于电光火石霎那完成,潘戟不妨他有如此诡招,仓促之下,也 是神情一变,急要躲闪,已然万万不及。 梁采萍喜道:“中了。”手中长剑应声而出,果真扎上了对方衽口,“啪啪”两响,立时将袖布戳出两个黄豆大的洞孔。但这“啪啪”中,隐约夹藏金属铮鸣之音,潘戟虽然中招,却未如所 料撒手松剑,反倒一剑疾扑而至,迅如闪电,呼啸赫然,“扑哧”刺入梁采萍胸口。梁采萍“啊呀”惊呼,就往下落,被一根树枝阻拦,那树枝应声折断。潘戟跟随跳下,弯腰探身,伸手捉 住他的衣襟,轻轻落于地面。 衡山众弟子见状,莫不变色骇然,纷纷奔上前来,却见梁采萍虽然胸部中剑,但剑走偏锋,稍近肩膀,并非致命要害之所,且剑入甚浅,显是潘戟手下留情,俱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好 险,好险,若非大师兄用剑自如,梁师兄这条性命万难保全了。” 潘戟道:“好兄弟,我手下留情,你当初却是怎样对我的?咱们也莫用参加这甚麽武林大会了,这便赶回衡山怎样?昔日恩怨,种种纠葛,悉于掌门人及诸位长老前挑个明白,来个了断。” 梁采萍脸色惨白,冷笑道:“好,好,你说怎样,那就怎样。”一个“样”字脱口,就看几道寒光闪烁,数枚长剑从衡山弟子中穿出,刺向潘戟周身要害。潘戟长啸一声,蛇形长剑周转环绕 ,与诸兵刃磕碰,叮叮当当乱响,溅其无数火星,口中笑道:“宋伯润、张清扬、王常明,你们果真也是帮凶麽?妙哉,妙哉,如今忍耐不得,各各都蹦跳出来了。”他长剑左右穿刺,就与 那三人抖成一团。这宋伯润、张清扬、王常明武功远不及之,五六招后,那张清扬率先中间,匍匐到底,怒骂不止。王常明本即斗得甚是辛苦,听他喝骂,略略分神,大腿猛受一击,鲜血汩 汩流溢,再战不得。 宋伯润心惊肉跳,勉强撑得数招,长剑为潘戟挑开,顺势点住自己咽喉,遂喟然长叹,道:“罢了,罢了,大势已去,报应使然。” 潘戟从其余诸弟子中唤过六人,两两一组,各自架起宋、张、王三人,梁采萍先前跌落之时,腿被树枝碰断,走路难行,于是便用一副简易担架抬了,另唤两个精壮弟子提携。衡山派众弟子 对他又是佩服,又是惊叹,莫不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潘戟擦去剑上血迹,还剑入鞘,抱拳行礼一周,朗声道:“家丑张扬,委实教人羞赧难当,这便告辞。”引着众弟子离去,青山如烟,拖亘无绝,峰峦起伏,仿佛胜画,人在画中,缥缈踏走 ,渐渐杳然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