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寿春夜深秉烛明(伍)
杨不识却对那萧季甚无知然,罗琴便将昔日与郑念恩奔赴彩云谷搬求救兵,得遇各门派被困谷中长老一事细细道来,只听得杨不识讶然不已,叹道:“不想着许多的武林前辈,却就在那隐秘 深谷颐养天年,终无洒脱自在,春秋苦度,岁月如梭,黑发销尽,皓首潘潘,岂非大是寂寞?” 罗琴笑道:“他们不得出谷倒是真的,只是说他们寂寞清苦,却也未必,只我站立的片刻,便有好几双老翁捉对厮斗,拳脚往来,搬招运式,高下难辨,胜负无决,喝喝嚷嚷、呼呼骂骂的, 煞是热闹。不过这位本派的萧老前辈,观之情状,武功似是更高一筹。”杨不识奇道:“先前不是说难赌输赢么?” 罗琴噗哧一笑,道:“他武功高明,却在招式之妙,挑选的对手,往往固落在崆峒男派一位前辈身上,两人斗得最后,有招化为无招,运式反倒弃式,渐渐超脱众人、卓越不群、出类拔萃。 ”杨不识眼睛一亮,问道:“怎么一个有招化为无招,运式反倒弃式?”罗琴附耳轻言,一边说,一边咯咯嘻笑,杨不识先是呆呆发怔,旋即哈哈大笑,喘息道:“当真如此?这般说来,便 是谷中有两人武功较胜拔筹了。”两人开心忘形,俱是开怀畅意,便在此时,听得门外有人也是嘻嘻一笑,突然蹬蹬蹬往楼下爬去,脚步声愈远渐消,抢踮飘逸,分明是个女子。杨不识愕然 道:“莫不是有人暗中监视你我?可是那‘葫芦樵夫’的布置?” 罗琴摇头道:“我想并非是他派就的,这里是什么地方?定然是那些人哭得累了,闲来无事,有不肯好好睡觉,便上来窥听动静。适才咱们晓得声音大,江湖中叫做豪气爽朗,但在她们耳中 ,却是,却是--”她连说几个“却是”,支支吾吾,后面的话竟说不下去了。杨不识尚未开解,问道:“却是什么?”罗琴羞臊得粉腮凝桃、花瓣盎春,作势轻轻啐了一口,呸道:“这妓 院子还能做什么好事?她们妄想痴揣,倘若说将出来,哪里会有好话?你,你休要问了。”杨不识这才恍然大悟,也是尴尬异常,讪讪一笑,打岔道:“那青城派三位老前辈,可与华山派的 几位长老斗了起来?” 罗琴道:“那几位华山派的长老架子大得很,一个个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同样是道士,威风气度可比那泰山派的一帮牛鼻子委实强得太多。以前论起三山五岳,都说泰山乃东岳,是老大, 是至尊,那华山却是西岳,自然应该敬陪下席。我看其实大大不然,两相衡较,实该将那西岳华山视作五岳至尊才对。那嵩山怎样,你我心中皆知晓的,除却少林寺乃是武林泰斗,又是佛家 名刹,算来既在江湖之内,也在江湖之外,那饶鹰邛与他门下实在不堪言及,可谓之是非不分、利欲熏心,如今尚与银月教勾结,阴布陷井,其诡计恶筹不得逞倒也罢了,如一旦事发,那就 是罪孽深重之极、万劫不复,武林群豪必定纷纷攻袭围剿,此派存亡,可见分晓,所以五岳之中,嵩山该是排在最后一位,随时脱列开阵。北约恒山尽是女子,虽然说巾帼不让须眉,然她们 素来少问江湖之事,此番接了裘山阳之英雄帖,参加这君子峰下的武林大会,也是迫不得已,唯恐缺席隙位,反因此担上一个无国无民、虚忠假义的大恶名声。至于那南岳衡山派么?派小势 微,人丁不盛,便是推之为尊,只怕他们也死活不敢。华山派的老道见萧季扛了旗幡进来,当时脸色遽变,有那鼻头重重哼嗤,气得脸色酱紫的,也有那眉头微蹙、额摆千痕,大是不以为然 的,还有一位脸色杀气最重,森森然好一阵青色,凝而不散,只看其端坐捏拳,若非是大好颜面,几乎即时就要冲上去打人折旗的。我在屏风后偷偷窥望,暗暗叹息,只道双方如此水火之势 ,这郑长老想要劝说,那必定是极难的。孰料待我回头看他,却早已经不见了他的踪迹,我大为光火,以为这老头胡吹大牛,如今眼看牛皮吹破,无力回天挽势,索性便拍拍屁股,偷偷摸摸 地逃走了。” 杨不识听她描述那几位华山派长老之神情,皆非泱泱大度、磊落朗直之态,心中便暗暗嘀咕:“不想华山派长老偌大的年纪,却也是这般促狭脾性,扛旗怎样,炫耀怎样,吆喝又怎样,何必 斤斤计较,苦争这小名薄誉呢?”待听得罗琴说道她回头之时,始觉郑统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不觉啼笑皆非,问道:“郑前辈果真逃了?他走得无声无息,你确实半点儿也不曾发觉呢。” 罗琴笑道:“我气愤之下,也懒得搭理思忖,只管窥觑外面情形。那脸色酱紫的长老站起身来,道:‘青城派三位远来辛苦,且先斟酌一杯清茶,解热消乏,慢慢商议比武之事不迟。’教望 仙楼的伙计端来一个托盘,从上面轻轻掂下一只白瓷杯子,放在桌上,用手贴着杯口往下按去,待抬起手来,那白瓷杯子深深嵌入桌面,杯口与桌面相齐,就象是先前在桌上挖了一个大小合 宜的洞穴,堪堪将杯子放进去一般。接着他又把第二只、第三只杯子如法炮制,悉数压入桌内。然后一抱拳,道:‘请/他说道这一个‘请’字,满脸皆是得色。” 杨不识道:“这人的内力很深厚呀!不过却不用如此炫耀吧?”罗琴嫣然一笑,道:“你这假和尚,老是嘟嘟哝哝地说要出家,便以为人家年纪大了,也该晦光韬迹,少去张扬,是也不是? 武林之中,都好争口面子的,他们华山派素来自负武功,此刻见师父师伯举着大旗而来,摆明了是向自己抖擞威风,心中自然是一万个不服气。他们不甘示弱,初一见面,客套话也是免不了 的,所以就用了如此一个折衷的法子,便算是第一回合的较量了。”杨不识笑道:“你说的也是,可惜这个法子虽然折衷,却甚难破解。那杯子好慢慢按下去,用力匀度,徐急衡均,倒也不 会太难,但再要起出杯子,又不叫杯里的水泼溅出来,顿显狼狈,那可是颇为艰涩的。” 罗琴笑道:“你吹牛了,你能把杯子按下桌面么?”果真将一个杯子推到他的跟前。杨不识也是嘻嘻一笑,偏不动手,说道:“那你师父与师伯,还有那位萧前辈是怎么接招的,难不成当真 把杯子旋复起了出来?”心中却道:“我若是运用八脉心法之‘引’字诀,将掌心贴于杯口,运气吸纳,要滴水不漏地取出桌间嵌杯,其实倒也不难。”只是他不喜炫耀,又恐此话说将出来 ,教罗琴听得,竟若似对青城派几位前辈颇有轻蔑,生出误会,那可是糟糕之极,是以微微一笑。 罗琴却不答他,问道:“不识哥哥,你习练了‘吟天剑法’,于剑法一道颇有心得,若是别人抢先一剑向你刺来,你是不是仅有一招抵挡?”杨不识道:“那却未必,对方剑法无论如何高明 精妙,其威势最强者,莫不过一线一路、一点一片,其余方向,或是无声静息,或是余势薄匿,尚能用之,皆是能够躲避之所,再配合不同身形步法,勘应之招其实很多。要是发觉对方破绽 ,乘隙反攻,虽不至于一招间定夺胜负,亦可抢夺先机。”说道这里,他脑中灵光一闪,哦道:“是了,青城派三位前辈,却没有起杯拔盏么?”罗琴容光焕发,喜道:“不识哥哥真是聪明 人,若换作是你,你该怎么做?” 杨不识暗道:“此刻我却不好说自己运用内力起拔杯子了。”略一思忖,笑道:“那华山派的长老只要请我喝茶,又没有说要我把玩杯盏,既然如此,我只要将杯中水喝掉就是了。” 罗琴拍掌赞道:“要是我师父与那萧季在此,定然会拍拍你的肩膀,说道什么英雄所见略同,然后拉你去喝上几大碗水酒。我师父道:‘好,既然你请我喝茶,我就喝茶。’伸手在桌上一按 ,运力贯劲,便见那杯中的水若一条小白龙疾射而出,张开口便贯入喉内。顾师伯与萧季也双掌其出,依同样的法子将杯中水喝尽了,这便叫‘三龙腾空,挫敌威风’。顾师伯未必愿意如此 ,但见着华山派咄咄逼人,我师父与萧季又是鼓壮生色,只好随波逐流,硬着头皮抵挡下去了。呵呵!那些华山派的老牛鼻子与小牛鼻子,万万想不到我师父会有如此应付之招,既显示了精 湛内功,又不失分寸尺度,俱是面面相觑,那酱紫老道脸上虽然微笑,但却更像受霜打过的老茄拔子了” 杨不识笑道:“这第一回合,彼此斗力斗巧,相互不亢不卑,便是不分胜负。” 罗琴嚼嘴道:“你说这话就是不公道了。那老牛鼻子骄傲得很,不卑是真的,又哪里不亢了?”杨不识点点头,说道:“你说的是。”心中却叹道:“你师父万鹏一万老前辈,还有那位萧老 前辈,不也是大亢昂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