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眼见不平满腔怒
又过一夜,早上吃了饭,法明向小沙弥说:“咱也别只顾让人家帮助找,我到城里再亲自走走,或许就能找到元明。”
小沙弥道:“师父说得也是。你们若有缘,出门就兴许碰上。不过,人找到与否,你可得回来。我这里做好晚饭等你。”
小沙弥胆小,一人在庙里总觉孤单,尤其是黑夜难过。他将法明送到街上,又叮咛再三。
法明暂别小沙弥,信步来到码头,见眼前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法明停在路边的树下,边乘凉,边看码头上的繁华景象。
见水上大小船只穿梭往来,汽笛声声。商船有的起锚,有的在靠岸,民船多洋船少。
一艘商船刚一拢岸,一大群装卸工拥上前,搭上跳板,便大包大包地从船上往岸边扛货。有人被肩上货物压得背曲腰躬,走路吃力!
有人肩扛货物,却能跑步向前。那监工的头戴凉帽,一身白素,手提皮鞭,来回巡视。
他见那被货物压得走路吃力的工人,一边催促,随手还在后面抽上一鞭。工人们都累得不断用毛巾擦汗。
法明回头看,见离自己不远,靠路边有一卦摊儿,算卦老先生长衫瓜皮小帽,摇着折扇,正在为一妇女解卦。
老先生驱避破释侃侃而谈,听得妇女惊慌失措。周围坐着十几个码头工人,也在纳凉聊天儿,说笑热闹。
法明也凑近了许多,坐在一边听他们说笑。
工夫不大,那些卸船的工人,卸完船,也都前来围坐说笑。人多了,说笑声越来越高。有谈论活计的,有相互取笑的,也有谈论生意和政事的。
有一青年二十多岁,长得壮实,累得通身是汗,最后一个来到人群当中。
他从腰间解下毛巾擦了脸上的汗水,笑呵呵向那算卦先生道:“先生,请给我算一卦,看看财运如何,算好了,我给十个铜钱。”
老先生看他一眼道:“你给的钱不少。咱们天天见面,我看你也不用算了,省几个铜钱吧。象你这样矻矻肯干,不必说财源广阔,将来一定春风得意,宏愿常如,飞黄腾达也快不远了。你只要做事志诚,能坚持下去,则万事大吉。你有天生的缘分,在外有贵人相助。”
旁边一青年急忙道:“这老先生不知是胡诌,还是相面相出来的,说得真好!米兄弟,这里数你挣钱多,冲这些吉言,你也应该给老先生十个铜钱。米兄弟就要发达了,大家说是不是呀?”
许多人立刻附和,“是,说得对!”“米兄弟掏钱吧!”那青年真的掏出钱,笑容满面,递了过去。
老先生却摇头不接,嘴里道:“赠你几句,不要钱,不要钱。”
那青年心里高兴,嘴上问:“先生,你说的我信不实,可是真的?”
那老先生不知道是抓住了他的心态故意奉承,还是真的,又象很有把握地说:“放心吧!你虽然一生劫难重重,有好运也是天命注定。看你气色,已经梅开天心在望了。”
那青年听了高兴,说:“我今生不求显贵,只求尽快凑足两千大洋,即可如愿。”
老先生一听又摇头道:“你在这儿凭力气要有那么多钱,办不到。在这做工挣钱,你只能糊口住店。”
旁边一人立刻责怪老先生道:“你这先生,先说的本来不错,怎又说的这么寒酸呢!怎不奉承下去了?你知米兄弟要攒这些钱干什么呀?园子里的病西施爱上他了,他要帮助病西施从良。你怎可冷了他?不会说话!卦摊收了算了。”
老先生一听,也当真后悔道:“原来你是为了红颜知己,老朽有过,老朽有过!”
一个调皮青年又说:“米兄弟对病西施一心一意,本来就要想疯了。你这一说,米兄弟不就更疯了?他想天天进妓院,没钱能行吗?你应该说:不出旬日,便可飞来一笔大洋。”
也有人相互私议说:“米兄弟哪点都不错,就是爱进妓院。天津的各妓院快让他走遍了,这就攒不下钱了。”
有人又故意取笑道:“你们别瞎说,米兄弟不是天天进妓院,也有个礼拜星期天,昨天他就没去。”引得众人哄然大笑。
那青年有苦难言,被笑得一阵难堪。有一年岁大些的,他知些内情,替那青年怒了,起身说:“你们说话都留点尖酸回家用吧!这也是当面取笑的?我替他解释:他两个本来是夫妻,是被人拆散的。米兄弟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将妻子从妓院里找到。这样的事若落在你们谁头上,又待如何呢?有什么可取笑的?”
众人立刻鸦雀无声。那人又说:“我们这里人多,大家都是穷兄弟,,应该凑钱帮他一把才是正理。”
有很多人立刻道:“没多有少,人多好凑。工资发下来,咱每人两块大洋支助。”赞助声越来越高。
那青年感动得热泪盈眶,做揖一周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我夫妻破镜重圆,权赖大家所赐。”
有人道:“米兄弟不必客气,工资一发下来,我替你张罗。”那青年又连声道谢。
众人正谈论大和洋行老板什么时候能给发工资,不知是谁牵头,众人忽然都抬头向前面看。法明也随着向前看去。
见不远处跑来了一车包车,来得近了,车上下来一名穿着华丽的姑娘,她走几步正停住向人群里看。见那姑娘身段苗条,面色红润,眉清目秀长得标致。
那调皮的青年看见,向前一指,作个鬼脸说:“正说呢,病西施找上来了。”
众人都睃他一眼,不出声。那调皮又引颈细看,眯起双眼,低声道:“唉呀!这长得也太美了!怪不得米兄弟舍不得她。”
那年长的工人白他一眼,调皮不大声了,又小声叨念:“那小嘴长得特别好,身上不定怎白呢!”
那姓米的青年,赶紧走出人群,迎了上去。
法明面对他二人心说:“这个青年一定是那夜被保镖追赶的那个人,他真是懦弱胆小,空长了一副好胎骨。她既然能从妓院到这里来,你为什么不带她逃走呢!这年头,你花钱赎人,岂能赎得起?打官司,你到哪去讲理?你就应该定下计策,带她逃之夭夭。”
法明暗暗替他二人着急,恨不得就要上前出主意。正是:眼见不平满腔怒,急坏行侠仗义人。
法明坐在那里看那男女二人见面。这时围坐的人都不出声,都想听听二人恩爱的言语。法明坐在人群边上,正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也想了解他二人的心愿。
见她二人来到切近,也不羞涩,也不腼腆。因周围人多,二人不便拥抱尽情施展。二人稍一对视,女的低头拭泪;男的眼泪连连。
男的擦了泪。低声问:“你是怎么出来的?他们让吗?”
女的泪眼低声道:“那夜你走,他们发狠追你,当时我不知道。今早有姐妹告诉了我。我担心你挨打,就偷偷给了保镖几个银元,央他们让我来看你。他们都跟我来了。”
男的道:“这样的眼前亏我是不吃的,他们追上我,我也给了他们几个钱,他们与我谈和了,回去了。我没受刁难。”
女的道:“我见你一直没去,心里总是惦念。”
男的道:“这几天活计多,收工晚,我想趁机会挣钱,早日赎你回家团圆。”
女的从身上取出一包儿不知什么东西,给男的说:“你带上回家吧,再娶个比我好的姑娘,别再为我费难了。”
男的惊道:“你怎无故说出这话,我对你的心永远不会变。我不嫌你,也不怪你,正在想法往外赎你。”
女的摇摇头说:“别傻了,老板向你要那么多赎金,实际是在耍你。你真给他那些钱,无权无势,也赎不出我去。你累死在码头上,能挣几个钱。为了我,你太苦了,我受不了啦。你听我的话吧。”
男的一听又劝她道:“我身体结实,你不用为我担心。有这些工友们的帮助,我能凑足那些大洋。你安心等我吧。”
女的闻听深受感动,哭诉道:“你别梦想了,我一个残花败柳也不值得你留恋。流落风尘容易,脱离风尘难。你我今生不能回家团圆了。”她心里有话,委屈得说不下去了。
男的一怔道:“你怎又说出这样的话?我千辛万苦找你为得什么?你这话就象一把钢刀,要斩断我们的情缘。”男的哭了。
女的悲泣几声道:“保镖偷偷告诉我,老板见你在这纠缠,又将我卖给日本洋行老板平冈太郎了。他们已经说妥,这几天就来接人。我的身价性命掌握在人家手里,我能有什么办法?眼看我们又要分开了。恐怕今后再见面都难了。”
说完,不顾一切扑在了男的胸前。那些工人都将脸扭向一边,不忍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