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契约
宋玉偷看曾芑,暗打主意,心说:“用计的时候到了。”
他先冷笑一声说:“大嫂啊,若说淘登星星月亮,咱们办不到;若说借千八百块银元还不容易?咱村刘老爷家财万贯,你何不向他借去?现在人命关天,救命第一。你也别计较多少利息了。只要他肯借我看就用的。我大哥有命在,还钱容易。”
曾芑摇头道:“这主意不好。刘家缺德闻名乡里,他的钱利息重,我怎可向他借去?一旦到期还不上,说不定刘财要打我母女什么主意。不去不去!”
宋玉又巧运灵舌说:“大嫂啊!你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他刘家仁义不仁义呢。能借来钱救出我大哥,我看咱们就算达到目的。你若到别处去借,我还帮不上你。借多了,人家也不同意。你到刘家去借,凭我与刘财的关系,还能替你美言几句。不但能借来他的钱,利息也低。你信我话,明天赶紧去。”
曾芑听了激动不已,又胆突突道:“兄弟,你这一番好意,真让我感激。若果然利息少,明天我就试试去。刘家若肯借,也算我家造化不低。兄弟,到时候你可美言几句。我这拜托你了!”
宋玉见曾芑上了计,心中暗喜,连连答应,还说别客气。他又心里和计:“这娘们儿好唬,也是个水性杨花的东西。我不能让她变了卦,还得占她点儿便宜。”
这宋玉因坏名远播,三十多岁还没娶上妻。他见曾芑长的貌美年轻白嫩,风姿尚存,便起了奸心。一阵眉来眼去,勾引曾芑。曾芑见了低头羞涩。
宋玉以为有意了,便更加放肆,言语甜蜜,不时漏出几句戏语。曾芑碍于明天用他,心里不满,脸上强装欢喜。
宋玉碍于芙蓉在旁边,不便施展,又郑重说:“大嫂,别错打了主意。事不宜迟,明天你早去。借来钱,我再帮你托人到广州打点官吏。我大哥也好早日回家与你团聚。小弟这一番心思,也全都为了你呀!”
曾芑道:“我心有数儿,将来嫂子忘不了兄弟。”宋玉满心欢喜告辞回去了。
次日一早,曾芑娘俩都愁苦难当,没吃饭。
韩淑莲从家端来吃的,劝二人道:“这几天,我也正为救亲家奔走想主意。我们打算托几个村里名人,到政府保释去。已经跟德老爷说了。德老爷应了。他若出面准能保住我亲家的命。”
曾芑咳声叹气说:“姐姐,咱女人命苦啊。没钱,托人又能怎的?等我借来钱,再让德爷他们去吧。咱总不能让人空手前去。”韩淑莲问道:“你打算去跟谁借钱?”
曾芑就将昨晚宋玉来出的主意说了一遍。韩淑莲听了一怔,心说:“宋玉来必无好意,他准是与刘财串通,要趁机谋取芙蓉。趁火打劫,他真不是好东西!”
碍于人命关天,韩淑莲不便十分劝阻,只说:“宋玉心术不正,你可要对他注意。”
曾芑道:“为今之际,救人第一;若是平常,这样的人还值一提?知他不仁义,也得强装笑脸这么做了。冷在心,笑在面吧。”
二人掉了一阵眼泪,韩淑莲含泪走了。曾芑穿戴整齐,一个人来了刘家。
从炅家到刘家不足三里地,曾芑很快便到了。老东家刘高接待了曾芑。
曾芑向他哭诉说:“我家摊上官司了。她爹受人蒙蔽,入了反动组织,现在生命危在旦夕。我想向老爷你借些钱,托人去打点官吏。我丈夫若能活命,将来重重谢你。”
刘高早就与儿子串通妥了,听了哭诉,说话也还仁义。他说:“姑娘别哭泣,我从心里同情你。炅玉也为人不错,一旦出事也怪可惜的。你借几千大洋,我没有;若借千八百的,我还拿得起。我刘某人从来就是,穷的可交,富的可为。不说疏财仗义,却也慈善闻名乡里。我借给你一千大洋,九分利息。这可是我利息最低的一笔。”说完,让宋玉拿来一千块大洋。
曾芑救丈夫心切,看见白花花的大洋放在面前,只顾心里高兴,不顾多少利息了。
她向刘高道:“老爷慷慨相助,我很感激。我丈夫出狱,我们做牛做马报答你。”刘高道:“我们乡里乡亲,不用客气。谁用不着谁呢?”
宋玉拿出昨天连夜写好的借契说:“大嫂,刘老爷疏财仗义,你也快言快语办事顺利。我祝贺你,早日与大哥团聚!俗话说:私凭文书,官凭印迹。这是借契,你在这上画个押,就算立了据。将来两下没有争议。”
曾芑懂这规矩,但她不识字,向上面看看,全不认得。抬头向宋玉道:“宋兄弟,有劳你了,给我念念。这都是你亲手写的?”
宋玉点头道:“大嫂,我还能亏你?我与你是谁?你的苦处就是我的苦处。昨天一夜,为了你我没睡着,你看我这眼睛还红呢。”
曾芑道:“嫂子信着你了。”
宋玉打开印泥,抓过曾芑的嫩手,笑咪咪说:“这小手白的如玉,十七八的姑娘都不能比。”又细摸摸,才插进印泥里。曾芑面红耳赤,有心缩手,还有这规矩。只好认他拿着手在契约上按完了手印儿。
曾芑拿上银元,告辞刘高,回家了。宋玉又追至无人处,缠住曾芑,说:“大嫂,这次救大哥,我可没少出力。你可得给我点儿便宜。我这光棍儿不缺别的。你那嫩手我一摸,就浑身舒服,那地方痒呢。当时就想跟你恁地。”
他嬉皮笑脸,摸摸索索。曾芑躲闪,他却紧摸。
曾芑见他调戏自己,就要做出歹事,心里发慌,嘴上甜蜜。先用带印色的手指,在他脑门上一点,说:“真没出息!这是抬举大嫂呢?还是对大嫂瞧不起?让人看见啥事呢!”宋玉道:“我求你了,我这三十多岁没娶妻,还不知那是啥滋味呢。你就成全我吧。”
曾芑不便翻脸将他得罪,婉言说:“好兄弟,你帮了我,我忘不了你。你也得有点出息。大嫂我现在只有死的心,哪有别的意。你给我出的主意挺好。今天立据,我也没让你念一遍,是信着你了。你对大嫂怎不客气呢?走吧,别让人看见。”
曾芑推他一把,转身走了。宋玉得了一点红,在那巴望一时,才笑咪咪地回去。
曾芑回到家里,心里委屈,先哭了。芙蓉出去找来了韩淑莲,不知她娘回来哭是何意。曾芑爱洁操,心里的委屈没说,向韩淑莲道:“我哭是咱作女人的真不容易。”韩淑莲猜想她受了什么委屈,也没细问,只说:“妹妹,咱没事就好。”
曾芑道:“姐姐,钱,我好歹借来了。你央人到广州去吧。我这几天短了神思,有些说话不周。”
韩淑莲急忙上街,请来了德老爷、陈先生和李先生。这三人不论在乡里,还是在官场上都是有影响的人物。三人毫不推辞,安慰曾芑几句,带上大洋,急急忙忙去了广州。
三人走后,曾芑、韩淑莲和芙蓉,都满怀希望能救出炅玉。
韩淑莲说:“德老爷的长子是南京驻军的将军,在政府里有熟人。德老爷这一出面,我亲家不说立刻就被放回,也能减罪活命,不至于被重刑枪毙。我们就坐等好消息吧。”
曾芑和芙蓉也都心里高兴。韩数莲又回家拿来白面说:“这是生安从码头上带回来的,给芙蓉生日吃的。我给你娘俩做点汤,壮壮身子,提提神。你娘俩这些日子哭的都成泪人了。”曾芑也立刻下地一起忙活。二人如何做汤不提。
却说德老爷等三人到了广州。德老爷向陈先生与李先生说:“我们先去托人不算妥贴,应当先去看看炅玉,然后再去托人。我准备明天带你二人进都督府,去见胡汉民都督。咱就烧香烧粗的,敬佛敬大的。
官这些人,大官儿好见,小鬼难挡。我们虽然带的钱少,打点给胡汉民把门的那些人也够了。我能见到胡汉民,就能保住炅玉。我儿子原是胡汉民手下的,他们关系不错。
胡汉民不能吃贿,我不敢给他。我们若去托那些小官儿。别说一千银元,五千也不够。现在满清那些残余势力造反猖獗。
广东国民政府对肃反十分重视,已经枪毙几批了。但愿被枪毙人中没有炅玉。”原来德老爷对炅玉的存亡已经忧虑了。来时,他一刻舍不得停留,走得特别急。
三人同意,先来到了监狱。陈先生与监狱长同学。李先生与监狱长亲戚。监狱长见了三人很客气,让进办公室,以香烟茶水招待。
陈先生先向监狱长道:“老同学:才一年不见,你又升迁了。愚兄恭喜了!我们来是给你添麻烦的。我们想见见在押的炅玉。”
监狱长惊道:“老兄,你们亲戚?”陈先生唯恐说了实话,他不尽力,含糊道:“是呀是呀。他很不幸,受人蒙蔽上了贼船。我很担心。”
监狱长摇头说:“老兄你来迟了。我奉上司的命令,已经将他毙了。有人告他是反政府组织的首要分子。说他一身武艺,教了很多徒弟,都是反政府组织成员。”
三人听了都很吃惊,大失所望。监狱长又拿出犯人档案说:“这个人的罪证在卷。这有揭发材料是你们本村人写来的。”陈先生拿起细看一遍,见揭发人署名是刘财。三人相信炅玉被枪毙是真的了。
三人告辞监狱长,灰心失意地离开广州,回到村里。三人计议再三不想将这不幸消息告诉曾芑,担心她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三人还担心刘财对炅米两家有坏主意。三人计议再三,还是一同来见曾芑。
德老爷先将一千个大洋,一个不少地还给曾芑,然后说:“姑娘,这钱我们没舍得用。一路上花钱,都是我们自己的。”
曾芑一愣问:“德老爷、陈先生、李先生,你们没花钱,我丈夫能有救吗?”
德老爷叹声不语,韩淑莲精明,暗吃一惊,问:“人有不幸了吗?”陈先生便将刘财怎样派人去诬告炅玉,都说了一遍。
李先生道:“我们到广州,炅玉已经没几天了。”
又拿出一个带翡翠环的烟核包,交给了曾芑,说:“这是我们临出来,监狱长交给我的。这是炅玉的唯一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