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祁盛的棋局

祁时与卫锦双双入狱的消息传到东宫中时，祁盛正与卫柳开始他们的第五盘棋。

通常来说，一盘棋需要一个时辰的时间才能分得出胜负。

在祁盛的对弈经验中，有时一盘棋要彼此厮杀上一两天也是可能的。

可是奈何，卫柳显然并没有点亮下棋这个技能点。

祁盛忍不住提醒卫柳：「哪有自己堵死自己棋子的气的？你这是想自杀吗？」

卫柳随手抓起一把黑棋子，全都放到棋盘上，烦闷道：「给你给你都给你，随便吃。」

祁盛小心翼翼地看看卫柳的神色，又说：「往棋盘上连下两子，就是认输啦！」

卫柳挽起手上的袖子，道：「再来！」

然后还不到几息的时间，卫柳又输了。

再来，再输……

输得飞快，毫无还手的能力。

她是真的没有这种天分，看不明白自己手里的这些小小的黑色棋子到底要放到哪里，才不会被祁盛的白子一一围困提走。

「你也不让让我。」她不高兴了：「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提议要我和你下一盘棋，我赢了你才肯同我说实话了。」

祁盛笑笑，温和地解释：「这围棋的规则其实并不复杂，你若用心去学，也不至于输得如此惨烈。」

「你要是想告诉我真相，就不能让让我吗？你也留点破绽给我些赢的机会呀！」卫柳说。

祁盛沉默了一下，没忍心告诉卫柳，最后这两盘棋，他其实已经在尽力乱走棋子，全是破绽给足了卫柳机会。

他想了想，才说：「你知道吗？太傅是在我三岁那年为我启蒙开始读书的，在我六岁时开始教我下这围棋。」

卫柳掰掰手指一算，心态稍微平衡了一点：「我是今天才第一次下棋，规则还是你刚刚告诉我的。这么一想，你和这些棋子打了十二年的交道，能赢我也没什么可得意的。」

说到这儿，她心里猛然掠过一道灵光，似乎抓住了祁盛要与她下棋的原委。

「我明白了，你是想说，你和你这奇葩父皇、皇兄们打交道了这么多年，而我其实才刚认识他们，所以你觉得我帮不上忙，才瞒着我吗？」

「好嘛，说到底，你还是看不起我。」

祁盛叹口气，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唉，我是说，太傅教我下棋时说，对弈又称手谈。所谓，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

「听不懂，说人话。」卫柳直白回复。

祁盛只好不再拽文，改口说：

「下棋就如行军布阵。」

「黑棋白棋各自为营，就为争夺这棋盘上的咫尺江山。」

「别人输棋，是厮杀之后不能匹敌。」

「你输棋，倒似是拱手让江山。」

「下在这里，你就又要输了！」

卫柳：「……」

她低头定睛看看棋盘，发现果然白子又占去了大半江山，把她的黑子吞得没剩几颗了。

眼珠子一转，卫柳伸手从祁盛面前拿走了盛着白色棋子的棋篓，换到了自己面前。

转而把黑色的棋篓推到祁盛那里。

祁盛：「……」

卫柳：「我不管，我新学的，你应该让让我！」

祁盛只好笑笑，捡起黑棋，下了一子。

随后他说：「对弈也好，处事也罢，其实都是一样的道理。此消彼长，若想生生不息，就要看得仔细，想得更远，每一颗棋子都要小心安排在最合适的位置上。」

「还有些时候，为了更大的胜利，需要舍弃掉自己的一部分棋子。」

「有些时候，短暂的劣势更能放松对方的警惕心，让自己取得更好的胜利。」

「你看，我又赢了。」

短短几句话之间，黑棋在祁盛手下如枯木逢春，已经围死了白棋。

毕竟，之前他为了让卫柳能赢，虽然把白棋铺得声势浩大，但其实处处都留着破绽。

换了棋子之后，他很清楚那些破绽都留在哪里，利用起来自然也得心应手。

卫柳叹口气：「你是想说，人生如棋。」

「是。」

「那么沐姝和暗七暗八一样，都是你这一方的棋子吗？因为他们要参与进这棋局，所以你同他们说了自己的计划。」

「是的。」

「而这些一步步被你吃掉的棋子，想必就是皇帝与大皇子的心腹了……」

「若是给我足够的时间，他们确实不会有什么心腹了。」祁盛说。

「有些棋子是用来厮杀围困对方棋子的，有些棋子是用来牺牲掉来引诱对方上钩的，还有些棋子安安全全的可以藏在最安全的地方占着位置，即便是一盘棋到了最后，既不需要它去吃别人，也不会有别人吃到它。」

卫柳指着棋盘上仅存的几枚白棋子——它们因为处于边缘的位置而依旧留在棋盘上。

她问：「祁盛，你认为我是这样的棋子吗？被放在棋盘上冷落着，但是也被保护得很好？」

「不是。」

祁盛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一次，他没有顾左右而言他。

这位操盘「棋局」的年轻皇子，很认真地回答了自己心上人的问题。

他说：「卫柳，你不是棋子，你不在棋盘上，也不在棋篓里。」

「暗七暗八是棋子，他们是自幼跟着我的，性命系在我身上的下属。」

「沐姝，德胜，傅恒舟这样的是棋子，他们是利益相关的，为了个人利益与我暂时志同道合的盟友。」

「我自己也是棋子，因为我身在局中，不得摆脱。」

「可是你，你本不在这里，也无需在这里面。」

「所以，我之前不曾与你讲过关于这盘棋的任何事情，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你，或者因为我看不起你，都不是……」

「仅仅是单纯的觉得，你与我们不一样。」

「你和云娇还有小六是一样的，你们都不是棋子。」

「你们是……」

他想了想，有些羞耻和不好意思地想出了一个措辞来。

祁盛说：「云娇和小六是我愿意长长久久地，从六岁起就一直下棋，心甘情愿地在这一盘棋局中付出我所有一切的原因。」

「只要我身在这棋局之中，他们就无需成为被别人摆布的棋子。」

「而你，我希望你能同他们一样。」

「做一个自由的人不好吗？」他诚恳地建议她：「就像是你一开始预计的那样。」

「带着你的朋友，回到你的大柳村才是你的梦想不是吗？」

卫柳看着祁盛。

祁盛也看着卫柳。

他看着她眨了眨眼睛，看着眼泪又从她的黑若鸦羽的睫毛下落下，从她细腻如凝脂的脸颊上滑过。

「我也想回去大柳村，什么都不管。」

「我知道我算不上你的什么人，你也算不上我的什么人。」

「可是，我已经……我已经……」

我已经掉在你的棋篓里面了，而且等着你用手指把我捡起来，放到这棋盘上面去——卫柳想。

这可真是要命了，她完全不知道她自己是什么时候陷入到这一切中的。

但是现在，她意识到，她恐怕永远没有办法做一个自由的人了。

她做不到了。

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