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回环往复

昨日里，三愿打点好精神，准备迎接靖王殿下，得到的却是白白等待一场。

到了第二日，三愿再看素卿、春娘等人，面上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的。

而于素卿，心中却想着，此时的靖王，大概尚且不是那与自己有过几十年的耳鬓厮磨，共同回到这个时间里的靖王，所以，对于三愿一心想要倚靠于靖王殿下也就不那么反对了。

朝中的大事，传不到两个被困红香楼，行动不便的女子的那里。

素卿尚可通过前世渺茫的一点记忆，依稀觉得此时不会再有什么变故。

而三愿，却是每日里愁绪不减，人，也日渐消瘦下来。

这一日，素卿正打着络子，春娘缓步进来，对那临窗枯坐的三愿含笑道：“姑娘，明儿两位殿下，会过来，你预备下。”

三愿叹了口气，道：“两位殿下？还会有谁？”

素卿放下手里的活计，笑道：“还能有谁，自然是靖王殿下的大哥，安王啊。”

素卿近来总觉得自己于针线之上，没什么天份，那一日，看到玉墨打络子，又觉得这个似乎比刺绣要容易一些，便向玉墨学了下来。

相较而言，素卿对于这种更近乎于游戏似的编织，更有天份一些。学会了花样，还能再在原有的基础之上，变形，做出新的花样来。

一时间，她所打的络子，倒在丫头之中，成了新鲜的配饰。

小莲、小兰，再搭上其他不太熟的红儿，翠儿……各自都得到了，素卿方想起，自己还却那么一件，方才，素卿手里便是替自己编的一只蝴蝶手环。

络子不似刺绣，不管绣到哪一针，都可随时放手。

打络子，若是有旁的工具辅助，那倒还好，若是徒手编制，很多花样，一但放手，便只有拆了重来。

是而，素卿虽然抬头看着二人说话，手里却不肯放下。

春娘被素卿拦了话头，虽是心里不高兴，却也不与素卿相较，只讪讪笑了一声，道：“李姑娘说得是，正是安王殿下。”

三愿有些娇怯地道：“他们一起来，那我该怎么办？”

春娘道：“明日宴会，我会安排你在帘后献琴。”

三愿咬了咬嘴唇，道：“宴会，看来，还不只他们两个人了。”

春娘看得出来，三愿说服了自己同意接客，却还没有完全做好抛头露面的准备。不过这也没有什么，这是新来的姑娘们通病，久了，自然就好了。

三愿叹了口气，道：“那也好吧。”

春娘含着笑道：“姑娘，这几日，我有时也听到您练琴，那琴声忧愁之中是又有着焦急之态，明儿，您可是要挑一首旖旎动听些的曲调啊。”

三愿低着头，半晌方吐出一声：“好”。

春娘道：“那好，姑娘您看明日要弹什么曲子，我这里好给您布置。”

三愿依旧低着头，又过了许久，方道：“我想一想，《春江晚眺》可好？”

春娘轻轻摇摇头，道：“此处无江。”

三愿又道：“《漪兰》呢？”

春娘摇头道：“太幽静。”

三愿连说了几个曲名，春娘都一一否了，不是觉得太雅，就是觉得太清。

一旁的素卿，听得不耐烦了，道：“我插句嘴，三愿姐姐索性来个自报家门。”

不等三愿说什么，春娘便先点了点头，道：“这个好，这才是姑娘您该弹的琴曲呢。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说到最后，春娘竟哼唱起来。

三愿微微皱眉道：“可是，这个曲子，我不会。”

春娘笑道：“无妨，这不是还有一日么？我来教你。”说着，便坐到了琴前。

三愿、素卿二人俱是惊讶，两世为人的素卿，尚且不知春娘竟也会琴。

一吟一猱，俱是春光。

春娘的琴技，实在是寻常得很，不过，她的琴，很适合这个地方。

轻佻，跳跃，节奏性强，让人听了，不自主地想要跟着哼唱。

春娘一遍抚完，让开了位置，对三愿笑道：“姑娘，你来试一试。”

三愿轻轻点了点头，道：“好。”坐在琴边，回想着方才春娘的指法，一点点地抚了起来。

第一遍，三愿弹得有些磕磕绊绊。

到了第二遍，便又顺了许多。

只是相较于春娘而言，她的琴，更为流畅，也更舒展。

同是‘春日宴’，春娘的‘春日宴’便是这红香楼里，歌舞云集，无数公子少年，在一起把酒言欢，几个漂亮的姐儿，点缀其间，一颦一笑，尽是风流。

而三愿的‘春日宴’，则是初春时节，三五知己，各带一壶酒，一碟点心的‘壶碟会’，看着新柳初绿，新草初萌，诉一诉一冬的枯闷，期待来年更好的年景……

听着三愿的琴，素卿不知不觉间，竟也痴了，她不知道，还要有多久，才能再一次参加那样的聚会，也许，这一生，同前世一样，再也没有机会。

也有可能，很快就可以。待到她与小莲、玉墨她们一起离开红香楼之后，她们也可以到郊外，去踏青，去看一看春日的风光，去看一看天大地大，看一看无限辽阔的天空……

对于三愿的琴，春娘自然不是十分满意的。

只道：“三愿姑娘，你试着，像我方才那样，再来一遍。”

三愿不情不愿的又弹了一遍。

只是她的‘春日宴’依旧不是红香楼里的‘春日宴’。

对于这样的结果，春娘自然不是十分满意的。

她轻轻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姑娘，你再试一试。”

“我再插一句嘴。”已经散乱了活计的素卿一开口，春娘、三愿二人，尽是将自己的头转向素卿，听她要说些什么。

素卿也不再管手里的络子，站起身来，朝春娘轻施一礼，道：“妈妈您容我问一句，明儿来的，都是什么人啊？”

春娘见素卿明知故问，心里不太高兴，面上却不太显露出来，只简单地道：“安王、靖王。”

素卿含笑道：“想来，也不只他们二人吧。”

春娘冷冷地道：“自然。”

素卿道：“便是不只他二人，来的也一样是王孙贵族，总是看惯了各种舞蹈，听遍了各样的音乐了，是不是？”

春娘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地道：“当然。”

素卿道：“他们听惯了，看惯了行院里的歌舞，也一样听惯了看惯了宫中的礼乐，倒是三愿姐姐这样的音乐，才是能叫他们耳目一新的。”

春娘道：“你只知道，她这样的曲调，不太常见，可是，我告诉你，那是因为，你在这红香楼里待得时候短，你待久了，就知道，新来的姑娘，曲风多半如此，我不妨告诉你，你也别以为这样的曲调会让他们耳目一新，他们，只会觉得索然无味。你要不怕你的三愿姐姐，头一回，便折戟沉沙，你就在这里胡出主意吧。”

素卿听了，抿了抿嘴，三愿的‘春日宴’，便是素卿的‘春日宴’，此时春娘这样形容，大大的伤了素卿的心。

她虽然不在乎那些人会不会喜欢自己的曲调，却也不愿意让人说自己的曲调有多么的不讨人喜欢。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奇怪。

便如素卿，三愿这样新来的姑娘，倘谁说外面那些客人有多喜欢她们，她们的心里，自然不会高兴，甚至还会觉得恶心。但倘若有人说，那些人不会喜欢你，她们的心里，一样也会不高举，也会恶心。

看到素卿一派词穷的模样，春娘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又对三愿温言笑道：“姑娘，别听她的，再试一试。”

三愿听了，也觉得春娘说得有礼，心里想着，既然低了头，那便索性低倒底。

三愿又按着春娘的意思，弹了一回琴，春娘虽觉得与自己所要求还相差甚远，但碍于还有旁的事要忙，还是点了点头，笑道：“这便好得很，姑娘，就这个样子练吧，明天，一早，我来伺候姑娘。”

说罢，便得意地走了。

春娘走后，三愿不停地练着琴。

而素卿，则捡起了方才弄了一半的络子，重新地打了起来。

一点点地做着自己的活，听着三愿的琴声越来越像春娘的琴，素卿的心里，也越来越难受起来。

这样的琴声，让她厌烦，可是，她也知道，方才自己所喜欢的琴音，外面的那些人，真的不会喜欢，靖王，或者会是个例外，但是，也有可能不是。

虽然，最后靖王也是喜欢自己的琴的，但是在这个地方的靖王，会不会喜欢，她陈素卿也不敢说绝对的。

前世的自己，与靖王的相见，要比这个时候要晚上许多。那个时候，她的琴，已经很像春娘的风格了。纵然，自己的琴技，比之春娘要好上许多，但她们的风格也早已经日渐相似。

后来，还是到了王府之后，自己才一点点又找回了自己的风格。

此时的三愿，倒底该何去何从，素卿的心里，也不知道。

她的心里很乱，手里的络子，却一点点地整理成形。

回环往复，一切通明，谓之吉祥如意。

——说的是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