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八月二十五
沿着蜀翊卿给自己指的路,步微骑着马跑了一日一夜。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沿途竟然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步微这一日一夜以来看到的人十指都能数得过来。
在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步微终于又看见了一个人。
“谢君牧!”步微定睛一看,瞬间大喊了起来。
迎面而来的一匹黑马,骑在马上的可不是谢君牧嘛。
谢君牧抬起头想步微看过来,没有说什么,只是夹紧马腹向着步微冲了过来。
步微勒住缰绳跳下马跑向谢君牧。
谢君牧扯了一下缰绳避免马儿撞到步微,伸手一捞就将步微又捞回了马上。
步微被谢君牧放在身前,伸出臂膀就抱住了谢君牧:“阿牧,你没事,你没事就好。”
谢君牧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安抚地拍了拍步微的后背:“没事,我们······先回城去。”
谢君牧的语气之中带着疲惫,步微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谢君牧按在了怀中:“区区,先别说话,我们回去了再慢慢说。”
步微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靠在了谢君牧的怀里,动荡不安了一天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安宁。
“区区。”谢君牧突然唤了一声。
“嗯?”步微问道。
谢君牧粗喘着气道:“你和我说说话吧。”
“你不是让我先回去再说吗?”步微问。
谢君牧低声地说道:“我有好些天没听到你说话,我想听听你的声音。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说什么都行。或者你说,我听着。”
“嗯。”步微应了一声,然后想了想开口道,“阿牧,你是不知道我昨天那一天我有多害怕。我感觉你会出事情,所以想马上到你身边去,可是我又找不到你。我跑到宣政殿前去找你,刚过去的时候大臣们刚好下朝,好多人一起往外走。我在那些人中找你。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害怕?我真的很担心找不到你、看不到你。”
“找不到的话,为什么还要继续找呢?”谢君牧低声问了一句,“怎么就不回去呢?”
“我怎么可能一个人回去呢?”步微低笑了一声,“而且我一直都在等你带我回家呢。”
“然后呢?”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谢君牧感到身子有些许的冰凉,不由得抱紧了步微,想要从步微的身上汲取到渴求的温暖。
“然后傅俶临和梁国公走了出来,让我跟着他们走。我跟着他们去见到了蜀大人。蜀大人说你只是出来执行任务,并且搬出了国家大义和我说话。说岭南在北辰家掌控之中数十年,如今北辰骏可能将岭南的情况告知朝堂,只是要你前去,你是自愿去的。”步微继续说道。
谢君牧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知道吗?其实当时我真的是要被你气死了。我当时就想着,我不想让你做什么盖世英雄。我只希望你能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岁月静好,白头偕老地过完平淡一生。”步微鼻头一酸,“我也发现人真的很奇怪。我们自己都是能够为了自己觉得值得的事情付出生命的,可是却都不愿意看到对方去做有危险的事情。自己揣着凌然大义,却想要对方偏居一隅。这可真是好笑啊。”
“嗯。”谢君牧又是轻轻地应答了一声,然后无厘头地问了一句,“区区,若是现在让你嫁给云湛的话,你会愿意吗?”
步微咋舌瞪了谢君牧一眼,抬手一掌拍在谢君牧的胸膛上:“你胡说什么呢?!我们可是皇上赐婚,都这个时候了你和我说如果我嫁给北辰云湛?”
谢君牧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低笑一声:“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跑出来找我,累着了吧,休息会儿。等回去了我再叫你。”
“那你累吗?”步微问道。
“你哪能和我比呀?”谢君牧宠溺地看着怀里的步微,“乖,闭上眼睛睡吧。”
“嗯。好。”跑了一夜,步微也确实是累了,靠在谢君牧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哪怕是在马背之上,一路颠簸的,但是步微还在谢君牧的怀中,即便是在赶路,也让步微安稳地入睡了。
谢君牧带着步微赶回皇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谢君牧背着步微一步一步地走在宫道之上。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在进京城的时候步微就醒了,但是在入宫到下马桥的时候,谢君牧执意要将步微背起来。
“都走到这里了。”谢君牧笑了笑回答道,“再几步就回去了。”
“怎么突然将要背着我啊?”步微搂着谢君牧的脖颈问道。
“就是想要背着你。”谢君牧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晚风微风轻轻地吹着,吹拂起步微的发丝,步微将头搁在谢君牧的肩头上看着宫墙上倒映出的你们的影子。
“等成婚之后,你还会这样子背着我吗?”步微问道。
谢君牧没有回答你这个问题,走路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最后停下了脚步,将步微放了下来:“对不起区区,我背不动了。”
“什么嘛,我很重吗?”步微笑着跟谢君牧开玩笑。
谢君牧扶着宫墙喘息了几口气,然后竟然缓缓地坐倒在了墙角。
步微愣了一下,连忙上前去跪坐在了谢君牧的面前:“阿牧,你怎么了?”
谢君牧靠在墙角望着步微,直到这个时候,步微才发现漫漫宫道,一路上都洒上了一星半点的血迹,是谢君牧留下的血。
“怎么、怎么回事?”步微瞪大了眼睛,慌忙扭头大喊,“来人!快来人!”
有禁军听到动静快步跑了过来。
“何事?!”
“快,快把人送去太医院!”步微惊慌地喊道。
“咳咳。”谢君牧轻咳了两声,抓住了步微的手,“来不及了。”
禁军想要上前也被谢君牧挥了挥手制止:“你们下去。”
禁军不知道该听谁的,愣在原地,一个禁军看着事情不妙连忙转身打算去直接把太医叫过来。
步微脸色惨白地跪坐在谢君牧的面前,握紧了谢君牧的手,谢君牧身上是带伤的,而且伤得很重,但是他一直都撑着,能带着步微回到皇宫,已经是谢君牧最后的努力与温柔。
若是步微没有出去找谢君牧,那么支撑谢君牧回来的信念应该是回来见步微最后一面,而步微去找谢君牧了,那么支撑谢君牧的信念就是护着步微平安回来。
“你······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我们半路上就应该停下来去找大夫的。”步微的眼泪顷刻之间决堤而出。
“后面有人······不能久留。”谢君牧低声和步微解释着,大手抚摸着步微的脸颊,擦去步微的泪水,“别哭,区区。”
夕阳再一点一点的下坠,谢君牧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步微的脸颊,目光渐渐失去了光芒,但是却依旧清晰地装盛着步微的身影。
“是我大意轻狂,我······都已经准备好婚礼了······想娶你,想和你生小柳絮,可惜······”谢君牧的唇角扯出了一抹自嘲的笑意,“区区,曾经我欺骗着自己,欺骗着你,以为共同上了舞台,演了一场大戏,最后还是瞒不过自己。我爱的早已不是你身后的权势,唯有你,步区区······”
夏叙初提着药箱跟着禁军拼了命地跑过来的时候,宫道之上一片沉寂。
夕阳已经落山了,步微抱着谢君牧冰冷的躯体坐在地上,许久许久。
夏叙初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上前拉起谢君牧的手摸上脉搏,一片冰凉,已经没有了脉动。
夏叙初跪在步微的面前,对着步微重重地磕头:“奴才无能,谢将军······谢将军已经······去了······”
“快去禀报皇上。”禁军队长连忙对一个禁军说了一声。
那个禁军转头向着桂宫而去。
步微就这么抱着谢君牧,浑浑噩噩地坐着。
墨色苍穹之上,摇摇欲坠的星辰最终还是落了下来,划破天际,消失在无垠夜色之中。
顾遗阙也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了,看了看这边的一片狼藉不敢置信的开口问:“他死了?”
顾遗阙语气中的惊讶不像是装出来的,冲上前就要去探谢君牧的鼻息。
步微一把甩开了顾遗阙的手,咬牙狠狠地瞪着顾遗阙:“与你无关,滚!”
“这个真的不是我干的,我什么都没做!”顾遗阙两只手都举起了四指发誓,“我对天发誓啊我!”
“我让你滚!”步微对着顾遗阙吼道。
顾遗阙连忙退后了几步,但是还是不愿意离开,扫视着步微怀中的谢君牧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有没有可能是诈尸?真的死了吗?死透了吗?”
顾遗阙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将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步微心上剜了一刀又一刀。
步微的眼泪已经被谢君牧擦干了,如今眼中只剩下恨意:“顾遗阙,你要是想活,就立刻给我滚远点!”
顾遗阙还是想活的,转身就跑了,在走之前还嘴贱地来了一句:“你不是爱他吗?他死了你都不哭的吗?”
步微深吸了一口气,空气灌入口中,就像是吞了把刀子一般,几乎要将步微割裂开来。
怎么回到十二重楼的步微一句不记得了,意识再清醒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
“公主。”小茶站在步微的床头看着步微。
步微猛地翻身坐了起来,恍惚了一阵子然后抓住小茶的手问道:“小茶,今日是什么时候?”
步微喜欢小茶说一个奇怪的日期出来,让自己以为那一切只是一个梦。
但是小茶的回答让步微失望了。
“公主,今日是八月二十六日。”
步微的手颤抖着,抓着小茶不肯放:“那、那我是睡了很久是吗?”
小茶于心不忍地撇过头:“公主,谢将军已经死了。”
步微的手往床上撑了一下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谢君牧······
他还是死了。
这要步微怎么活下去?
步微颤抖着问:“现在······怎么样了?”
“昨日陛下亲自赶过去了,将昏迷过去的公主带了回来,陛下已经下令让人缉拿北辰骏,谢将军······礼部正在商讨着谢家军的后事。”小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些残酷的真相的,这些足以要了步微的命的事情。
喉咙之中腥气翻涌,步微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小茶递上了手帕给步微擦去唇角的血,却并未再惊动别人。
“还有、还有······”步微抓住了小茶的手,指甲都深深地印进了小茶的肉之中,“还有什么办法吗?救他······”
小茶任由步微将自己的手掐出了血来,沉吟了片刻说道:“按照系统规定,若是宿主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死亡,便会自动读档。但是公主,我现在并不知道你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还是没有完成。”
那就是说还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
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步微选择死亡就会读档回谢君牧还没死的时候,还有百分之五十······
“如果任务已经完成,宿主死亡就是死亡了。因为宿主在21世纪的肉体已经损坏,在这里死亡就是彻底的死亡了。”
步微松开了小茶的手,麻木地坐在床沿上。
“公主······”小茶轻唤了一声。
“你出去吧。”步微的胸口堵做了一团,只觉得呼吸都要喘不过气来。
小茶站起身走出了卧室,也帮着步微掩上了房门。
死亡······
步微是恐惧的,应该不会有几个人不畏惧死亡吧。
但是飞机失事时的恐惧再次泛上步微的心头,但是即便如此,步微还是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挪到了自己平日里夜观星象的天台之上。
扶上玉阑干,往下看了一眼,步微的腿便一阵发软,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但是即便如此,步微还是抓住了栏杆,强迫自己抓着栏杆站了起来,翻过去,闭上眼睛,接下来只需要松开抓着栏杆的手,身子向后仰就可以了。
但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步微都做不到。
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哪怕是闭着眼睛也硬是从眼缝之中涌出来,顺着脸颊滚落。
恐惧不是假的,但是想为谢君牧赌这么一次也不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