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半路夫妻

妇人的性子也算是爽快，基本上是说到做到，在和阴阳先生讲好了条件以后，果真没有再吵闹，就那么安静地守在灵堂门口，隔着满堂的纸扎人往供台上张望，眼圈儿红一阵，白一阵，不知揉搓了多少回。

一旁的男人见状，站在妇人身后小声地劝慰了几句，妇人侧身看一眼自家男人，再回过头的时候，眼圈儿却更红了。

中年丧子，人之大悲，莫过于此了。

一直到夜里十一点钟，院子里来吊孝围观的人都走光了，阴阳先生招呼院子里的两个徒弟来帮忙收拾灵堂，自己则走到灵堂门口冲堂内深施一礼，而后脱下来身上的大褂准备离开。

“等等，孙先生，你这就打算走了吗？”

妇人一把拽住阴阳先生的袖口，捏着嗓子问道。

“这，是这样儿，这今晚的差事我都办完了，留下纸扎守灵，也没我们什么事儿了，我就先走了。”阴阳先生讪讪地点头应声，想要从妇人手里挣脱开袖子，无奈妇人是下了狠劲儿拽着的，任凭他怎样挣扯，就是没从妇人手里脱开。

“事儿办完了？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妇人眼珠子一瞪，欺身上前指着阴阳先生的鼻子怒喝道，“挨千杀的死尸鬼，刚才你是怎么说的……配阴婚配出个道士来，你以为这事儿凭你三两句话就能了了吗？这会儿就想往家走，我看你是寡妇生儿子痴心妄想。我明白告诉你，今天这事儿不给我个说法，别说这家你回不去，就你这条命也长不了。正好我这儿缺个男人配我坠儿下葬，老娘跟你拼了，一了百了！”妇人说着，撸胳膊挽袖子，扯着阴阳先生便往灵堂里来。

阴阳先生吓得满脸黑子，勉强赔上笑脸儿，蔫声蔫气儿地讨好妇人。

“不，不是，东家稍安勿躁，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没想回去，我就是，就是想着先出门去看看，省得管事找不到路。刚才咱不是说好了么，这事儿由帮里的管事来处理，指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屁话，村里头就我一家办白事，就是眼睛再瞎也能找着门儿，哪用得着你出门去迎，你还是老实待着等人来吧。咱可说好了，这事儿办妥了还则罢了，要是你们管事的来了也跟老娘扯皮，那咱就破锤敲破锣，谁也别想好！”妇人态度强硬，说话的时候腮帮子始终鼓胀着，明显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阴阳先生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一个劲儿地对着自己的两个徒弟使眼色，让他们过去给自己解围。

俩徒弟里有个机灵的，脑袋后头留了个筷子粗细的小辫儿，一见自己师父冲他使眼色，忙不迭地凑上近前。

“东家快别说气话了，这事儿咱肯定给您一个满意答复。你们两口子也累了一天了，先去屋子里歇着，我这就跟我师父去门口迎人去，等帮里的管事过来，我再招呼你们！”小辫儿半弓着身子去扶自家师父，身子稍稍一侧，正好把妇人从中隔开。

妇人见状，登时黑下脸来，反手拽住小辫儿的胳膊，“你这是准备要去哪儿啊，是打算搀着你师父赶紧溜吗？挨千杀的兔崽子，使心眼儿使到我头上来了，你当老娘瞎眼了？”

“哪儿的话呀，东家这话说笑了，我就是，我就是寻思扶我师父去门外迎一下，不是说一会儿帮里头的管事要来么，我怕这大半夜黑灯瞎火的，他们找不着路。”小辫儿紧着解释道。

“当我说话是放屁是吧，我刚才咋说的，这香烛灯笼都点着，院子里铮明瓦亮，怎么就黑灯瞎火了？这么明白的光都找不过来，除非是你们管事没长眼……”说着，妇人快步走去院子里，抬脚踹上了大门。

“咣”的一声，铁门撞在一起的声响震得在场所有人一愣。院子里阴阳生师徒俩你看我，我看你，话不敢再多说半句，眼珠子都木得怼在了一处，冲着一旁的窝囊男人一个劲儿地使眼色。

男人平素里看着窝囊，可到了这会儿却要比阴阳生那师徒俩硬气许多，他扭头看了一眼自家女人，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

“我说，家里的，咱有话好好说，这会儿不是拌嘴吵架的时候。孙先生不也说了么，等一会儿白帮的管事来了，这事儿必定有个结果，反正这死尸是从白帮里抬来的，他白帮理应给咱一个说法，咱等着就是了，何必扯脸破皮的呢！”

“放你娘的苍蝇屁，这都他娘的一整天了，除了这三个丧门神，你见白帮哪个混蛋露过面？这人都打发出去三波了，哪回不是拿话堵回来的，我要还信这几个混账王八蛋的鬼话，那老娘就是儿子养的。”

“你，你这是啥话，这当着外人的面儿，也不怕让人笑话……这样，反正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没个完，就让他们先去偏房等着，等白帮的管事来了再说。”窝囊男人皱了皱眉，四下里扫了一圈儿，其实无非也就是看三个人，阴阳先生和那两个徒弟，一个是先前的小辫儿，一个是在灵堂里忙活的光头。

这会儿光头被吓了一跳，直接躲到了灵堂的门背后，跟门背后的两个纸扎人蹲在了一处，远看过去煞白一片，也分不出个真假来，窝囊男人找了一圈儿，往前凑了两步这才把人找出来，连连摆手，示意光头过去。

可光头是打定了主意躲清静，这会儿看见也装没看着，就矮身蹲在纸扎人身后，装聋作哑。

窝囊男人见状，咬着嘴唇迈步往灵堂里来，可才迈出两步又被妇人一把拽了回去。

“你要干什么去？”妇人叱问道。

“我不是说了么，让他们先去偏房歇着，我领他们仨过去。”男人低声解释。

话音才落，女人一口唾沫，整啐在男人脸上。

“呸！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向着这仨吃人不吐骨头的鬼，敢情死的不是你亲生亲养的，你在这装起好人了是吧？半路夫妻露水缘分，到底不是一家人！”

“你，你这是什么话，坠儿没了，我不也心疼嘛！可这心疼是一回事，道理是一回事，既然白帮说了要来人了断，咱等着就是了，还非得闹得鸡犬不宁嘛！”窝囊男人高了高嗓门，冲妇人分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