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力挽雕弓如半月
时间已经进入了腊月,纵然临安地处江南,此时也早已是寒风凛冽,不过军器监的火炮作坊内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在大匠秦九韶的主持下,军器监的工人们正加班加点赶制新的火炮,以替换各地屯驻军交回来的废品,而且作为中国人自古以来的传统,这些工作都要赶在过年前完成。林复当军器大匠的这些年,出产军械累积下来的次品、废品实在太多了,仅仅是火炮就足够他们累的了。
赵维听说军器监大半夜的都还在赶工,觉得这实在不是个办法,他考虑过给军器监临时增加人手,可是,炮身检测、熔铸这种技术活不是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就能干的,其中涉及到军器生产的机密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知晓的,万一造成泄密,被敌国知道了可是大大的不妙。
北方的敌人虽然说起来是蒙古军,但是与大宋正面对峙的很多军队都是以汉人为主的汉军,他们也要过年,而且北方气候寒冷,此时早已是白雪皑皑,黄河也早已封冻,不管是陆路还是水路交通都不畅,此时是断无可能发起进攻的。战争从来打的都是后勤,不管冷兵器还是热兵器时代都不例外,后勤供应不上,劳师远征百分百只有输没有赢。
天府之国自秦昭襄王时代修筑好都江堰之后就是粮仓,四川的二十多万屯驻大军早已备好了过冬的粮草,所以此时四川的军事压力是一年中最轻松的,成都府路安抚制置使、大宋的枢密使余玠这时候也放心地回临安述职了,还带来了上交国库的粮食,今年的四川又是大丰收的一年。
在殿前司、枢密院和兵部走过了正常的程序之后,余玠拜会了左丞相赵葵,毕竟自己曾经是赵葵的幕僚,而且现在他有些事情需要跟赵葵详细说。
“是义夫啊,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听仆人禀报之后,赵葵来到前厅和余玠好一阵寒暄。
余玠见到赵葵,连忙施礼道:“多谢相爷挂怀,玠一切都好。”
两人坐下闲聊了许久,从临安聊到成都,从朝政聊到四川前线,赵葵问道:“你在四川那边现在怎么样?蒙古人有什么动向没有?”
余玠眉头紧锁地说:“现在正值隆冬,秦岭大雪封山,蒙古人粮道受阻,明年开春前是不可能进攻的,但是据斥候这一年以来的探察,蒙古人一直在长安和陈仓(今宝鸡)一带营建粮库,规模不小,我觉得最快明年,最迟后年,蒙古人必然有大规模的进攻。”
“那你有把握挡住他们吗?”
“说实话,在下有些力不从心啊。”余玠叹道。
赵葵问:“此话怎讲?”
“如果四川的屯驻大军几十万人勠力同心,守好剑门关和钓鱼城,在沔州、巴州区域与蒙古人反复争夺,完全可以消磨掉蒙古军的锐气,待得蒙军士气衰竭、粮草用尽,我再趁机反攻,挫败蒙古人的进攻并非难事。可是……”余玠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四川的屯驻军根本不是铁板一块,我在成都府八年时间,窃以为大宋军中当下的‘举代’制弊端甚多,极易造成军中派系林立,故而一直想要革除此项弊政,奈何军中派系早已根深蒂固,利益牵扯,算上厢军,我能指挥的军队十万都不到。半年前,戎州军原主帅卸任,举统制姚世安为代,驻军于云顶山,但是这个姚世安根本就是个无能的草包,若以他为戎州军统制,我的侧翼随时都可能被蒙古人突破,故而我亲率三千骑,欲另派都统蔡武取代之,你猜这姚世安如何应对?”
“难道他抗命不遵?”
“岂止是抗命不遵,这厮仗着云顶山山势险要,竟闭关不纳,拒不受命。我与他毕竟同僚,也不好撕破脸面,况且外有强敌,四川军内部不可生出嫌隙,也只能就此作罢。随后我具表上奏,但到目前为止,尚无回音。”
“武力抗命,罪同谋反,这厮竟如此胆大妄为!”赵葵气愤地说,“慢着……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个姚世安与谢方叔的侄子相交甚好,恐怕你的这份奏疏是难有回音了。谢方叔如今已升为右丞相,与我分庭抗礼,他历来主和,此事当真棘手。”
余玠不无担忧地说:“如果屯驻军内部不好好整饬一番,成都可就危险了,一旦成都有失,蒙古人向南可轻易攻陷大理,亦可沿江东进,一路夺取利州、夔州、襄阳、江州、鄂州、合肥、建康,直到临安。当年大秦国派司马错夺取巴蜀之地,不仅获得了这个巨大的粮仓,更是掌握了对楚国的主动权,如今,我大宋可不就处在楚国的位置上吗?蒙古人的战马数量是大宋的百倍以上,一旦让他们掌握水运之利,他们出动10万骑兵,大宋就要50万精锐步兵四处布防才能与其有效对抗,可我大宋能够称之为精兵的就是各路屯驻军,总数也不过才50万左右,所以,成都有失,整个大宋都不保啊!”
“成都府的重要性我明白。”赵葵说道,“义夫,你也不必忧心忡忡,说到底,你是朝廷委任的枢密使、成都府路安抚制置使、四川军的主帅,为将者,智、信、仁、勇、严,那些都统制、统制,抗命不遵者,军法从事,不要担心朝廷里那些裙带朋党,像姚世安这厮,怕他个甚?他与谢方叔同党又如何?谢某是右丞相又如何?他又不能在朝廷里一手遮天,就算他巧舌如簧,说动官家降旨,但将在外,君命有所受,有所不受。”
“若是如此,玠恐怕难逃谋反之罪……”
赵葵摇摇头:“义夫岂是畏死之人?”
“当然不是!”余玠斩钉截铁地说道。
“既不畏死,小人中伤之言又有何惧?”赵葵说,“你手握重兵,镇守巴蜀,只要屯驻军内部你的声望最高,朝廷发下的公文、圣旨,不利于战局者皆可无视之。蜀道难,巴蜀之地,易守难攻,又是个巨大的粮仓,只要你不在明面上举反旗,更不投降蒙古,以官家息事宁人的脾气,他必不敢真的对你下手,谢方叔虽然卑鄙,却也不是愚蠢之人,他也怕把你逼反,如果你真的反了,届时朝廷为了平息战事,拿他的人头向你赔罪完全有可能,而且那样他会背上千古骂名。至于这僵局如何收场,只要太子继位,一切迎刃而解,太子虽然年幼,但是看得出来,他的心胸和见识,可以成为一代中兴明主。”
余玠点了点头,看来当下只有如此,他相信赵葵对朝政的把握。而且,赵葵还建议他单独拜访一下太子,跟太子的关系拉近了,有些事情总是会方便很多。
然而余玠万万没想到的是,冤家路窄,他和右丞相谢方叔在东宫碰了个正着,谢方叔的来意和余玠一样,也是想同太子拉近些关系。其实也不止他们俩,中央和地方大大小小的官员也都纷纷来东宫“朝贡”,或者去临安城里的谢府拜访,更有甚者,直接让自家夫人去慈元殿为谢皇后拜年,往常一向平静的慈元殿一时间热闹非凡,让仁明殿里的那位着实嫉妒得紧,以前这些人大都是去她那儿的。
谢方叔不久前在太湖水师火炮一案中尽落下风,回去之后反复“自省”,除了不该操之过急,盲目替贾似道一党辩护之外,更重要的是忽视了太子的重要性,要想同赵葵长时间较量而不落下风,谢方叔需要博得太子的认同。于是乎,他不仅经常凭本家的便利,与谢道清的大哥谢奕昌往来密切,还专门来东宫觐见太子,只是不巧,和余玠撞到一块儿去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赵维也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干脆什么也不管,送来的礼物收下,该客套的就客套,其它的事什么的一概不知道、不清楚,因为……本太子最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所以,这两人在东宫待了一会儿,也就先后离开了。
待他们走后,赵维才回过头来把玩送来的礼物,谢方叔送的是一幅山水画,作者的名字赵维完全不熟悉,想来不是历史上多有名气的画家,这些天文武官员送来的字画多的是,赵维都有些审美疲劳了,不过余玠送的东西令他眼前一亮。
他送来的是一张弓,做工十分精美,送来的弓并没有挂弦,完全放松状态的弓臂长度大概有80多公分长,表面的牛角上花纹都是完全对称的,赵维拿给史昂看过之后,史昂说:“此乃蒙古人的骑弓,应是余枢密在战场上所得,看这弓臂的精美度,不是普通骑兵用得起的,它原来的主人在蒙古军中至少是个千户的官职。”
史昂说着,将弓臂反曲过来,挂上弦,递给赵维,这时候的弓全长因为弯曲已经缩短到了半米多一点。赵维接过这一张弓,一看好像不是很大,左手握住弓臂,右手四指弯曲,试着把弓拉开,结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把弓拉开一半,只得放弃,不由得惊叹道:“这么重的?”
史昂接过弓,拇指戴上一个扳指,轻轻松松地就勾弦至满弓,又缓缓恢复原位,如此反复了几次,说:“这是五斗的骑兵弓,射程五十步左右,在骑弓里面也不算小,不过比步弓的力就差远了,步弓的备战长度往往有三尺多,骑弓只有二尺,太子殿下年龄还小,膂力不够,也没有长期的训练,所以即使是骑弓也很难完全拉开。另外,骑弓弓臂短小,拉满弓之后弓弦夹角很小,只能用拇指戴上扳指勾弦,刚才殿下用四指同时勾弦,若真拉到满弓反而容易压伤手指。”
赵维瞠目结舌:“也就是说,以我现在的力气,根本连厢兵的资格都不够?那屯驻军的弓箭手要多大的力才算合格?”
薛晓月说道:“屯驻军的弓弩手7斗合格,10斗为优秀。”
“不行,我得练,要不然连一张5斗的骑弓都拉不开,岂不贻笑大方?”
“殿下想要练到什么程度?”柏映雪笑着问。
赵维说:“至少要能达到屯驻军的合格标准吧!”
“屯驻军弓弩手要7斗合格,意思是开7斗的弓,保持一分(即1分钟)的时间,羽箭二十步外能中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