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 杀鸡儆猴
“杨镇,我哥呢?”赵君怡在船舱里,久久不见哥哥上来,便钻了出来,只见杨镇独自一人呆立在船头,此时船舷的渡板已经撤了,船工已经下舱准备蹬轮、离岸。
三伏天虽然已经过去,空气却仍是闷热得紧,徐徐微风扰动着杨镇的披风和肩甲,他独立在船头,脸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哎,我问你呢,我哥呢?”赵君怡看杨镇没有反应,又一次问道。
杨镇指了指面前这座城池,低声说:“他回襄阳去了。”
“你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要一起回临安吗?他回襄阳去干嘛?!”
“太子殿下要与襄阳共存亡!”杨镇说。
“他是傻子吗?这么危险他还回去,你怎么不拦着他。”赵君怡大叫,引得船舱内的郭凌薇和郭子衿等人也跑出来,在船头没看见赵维,史昂问道:“杨校尉,太子殿下呢?”
赵君怡立刻拉着史昂说:“史将军,我哥回襄阳去了!你快去把他找回来!”
“是!末将立刻去!”史昂不顾肋骨骨折的伤,准备下船。
“史将军且慢!”杨镇伸手拦住了他,“将军,殿下决定的事情,你能阻止吗?”
史昂说:“就算是绑,我也要把殿下绑回去,不管什么罪责,史某一人承担。”
“将军!你想让大宋亡国吗?!”杨镇突然大声说道,史昂诧异地看着他,杨镇继续平静地说:“朝廷里的那些破事,我略知一二,但是殿下看得很清楚,他决定留在襄阳,就是用自己的命逼着官家,不能放弃襄阳!因为襄阳一旦丢失,大宋的大门就等于向蒙古敞开,殿下他不想做一个亡国之君!我想将军你也不想吧?”
“可是……”
“没有可是!各位,如果大家还想救太子殿下,就立刻去临安,公主,我这里有太子给官家一封家书,我想由你转交比较合适!记住,你哥哥能不能活着回来,就看官家的决定了!史将军,你是伤员,留在襄阳帮不上忙的,其他的东宫侍卫都没上船,而且,你在临安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郭凌薇突然说道:“妹妹,太子都留下了,我们俩也留下吧!我怕如果我们走了,爹和娘他们……”
“不行!”杨镇严肃地说,“你们两姐妹必须去临安。”
“为什么?”郭子衿问。
杨镇说:“为了让官家不猜忌于你们的父亲!如今郭将军是襄阳的核心人物,只有你们待在临安,才能让朝中别有用心之人无从挑拨君臣关系!而且,郭二姑娘,你们两姐妹平时最好待在东宫,我想,史将军,您应该能保证两位姑娘的安全吧?”
史昂点了点头,杨镇虽然年纪轻,但是这番话很有道理。
……
赵维既已决定留下,郭骥是无论如何都劝他不动的,黄蓁私下里也劝过赵维,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赵维的考虑也许更适合如今的局势。他们夫妇俩职责所在,就是与襄阳共存亡,若太子回京,襄阳极有可能失陷,他们夫妻最终只能战死沙场;若太子留下,最坏的情况,太子意外身亡,他们夫妻肯定也难逃一死,只是襄阳能保住,而如果太子的运气不差,最终安然回到临安,一切万事大吉。
黄蓁权衡之下,与其战死沙场,不如和太子一起豪赌一次,于是她说服了郭骥,赵维和他的一众侍卫都留在了襄阳。
郭骥想来想去,最终给了赵维一个训练厢兵的差事,荆湖北路的屯驻军总共只有8万,却另有12万厢军。屯驻军是大宋的“常备军”、“正规军”,无论是战斗意志还是组织纪律性,都能够与蒙古军正面对抗,可厢军就不行了,厢兵的来源很杂,有流离失所的乞丐流浪汉,也有被发配充军的罪犯,如果不是穿着军服,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平时也只能干些杂役干的活,修筑城防、工事的时候,他们搬运木材、石材和土石方,开山架桥的时候,他们充当苦力脚夫,或者在各军器所做工。总之,厢军平时就不怎么进行军事训练,如今要用他们和蒙古人打仗,必须临时训练,否则就是白白送死。
赵维接下了将令,身边只留下程怡、陆云眉、小泽杏子3个,其它人全部派出去担任厢军的训练教官。他本以为,12万厢军,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训练个十天半个月,怎么也该有点实力,可是当他第一次去到厢军的兵营里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一个账面上3000人的军营,实际总人数只有633人,当赵维看到军营里稀稀拉拉地士兵集合的时候,一股无名之火从胸中窜起,敢情厢军不单单训练水平低下,还是个吃空饷的壳子。
赵维意识到不仅仅是这一处军营,也不仅仅是荆湖这一路,屯驻军直接受枢密院、殿前司管控,各级军官不敢吃空饷,或者说不敢吃得过分,战斗力还有保证,而归属各州府管理的厢军就不同了,全国各路的厢军吃空饷问题相当严重,也难怪,大宋每年1亿贯的财政税收,却被北方的游牧民族压着打。
明白这个问题,赵维一方面留下了童虎他们,按照原计划对厢军进行训练,另一方面从郭骥那里借了几十人手,对荆湖北路所有州府的厢军展开全面清查,查出的第一个同时还以公函的形式通报了制置使李曾伯。
得到消息之后,李曾伯大惊,连夜赶到襄阳,要面见太子详谈。
当他见到赵维的时候,程怡已经查清襄阳府名册上的6万厢军,实际只有3万人不到,而襄阳知府连同团练使,沆瀣一气,5年的时间贪墨军饷122万贯,而荆湖北路总共12万在册的厢军,得到制置使司的命令,全部增援襄阳,而实际到达襄阳的人数不过5万余人,空饷员额高达7万人左右!
怒不可遏的赵维觉得,是时候借一堆人头来严肃律法了,于是当即命手下将襄阳知府和团练使全部缉捕到案,并且派兵围了两人的府邸,清点财产。
“殿下!”赵维正在襄阳府衙门准备审讯,李曾伯就不顾卫兵的阻拦闯了进来,见到太子,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是失礼,“臣荆湖北路制置使李曾伯参见太子殿下!”
赵维听得来人自报身份,愣了一下,随即就猜到了他的来意,冷笑着说:“制置使不必多礼,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李曾伯也不啰嗦:“臣听闻殿下抓捕了襄阳知府和团练使?”
“是。”
“殿下且听臣一言,襄阳知府乃是襄阳府的父母官,朝廷正五品官员,此时敌军大兵压境,知府可万万动不得呀。”
“制置使不辞辛劳从鄂州赶来襄阳,就是为了在我面前替这个知府说情?”
“殿下,此时大胜关已经血战数日,胜败就在一线之间,襄阳最需要的是安定团结,可殿下要是处死了襄阳知府,势必造成人心惶惶,秩序一片混乱,前线需要的钱粮补给可全靠襄阳府上下转运呐!”
赵维不紧不慢地说:“正因为如此,这个孙知府,本宫非杀不可!制置使,荆湖北路的厢军共有12万人在册,但是,实际人数却只有5万!这么多年,这么多任的官员吃空饷,一个比一个吃得肥!昔年官渡之战,曹操的人马粮草不济,借了粮草官一颗无辜的项上人头,提振士气,安抚军心,最终得到胜利。今日,本宫要借两颗罪有应得的人头,提振我襄阳军民的士气。可斋公,您在制置使任上3年,不知道各州府官吏送过多少孝敬给您呢?”
赵维的最后这一问,李曾伯浑身一个激灵,他没料到太子竟然清查得如此之快,把整个荆湖北路的厢军都查了个底儿掉,而且还把火引到了他这个制置使身上。李曾伯现在有些恐惧,倒不是怕自己手脚不干净被查出来,而是不清楚这“初生牛犊”一样的太子到底会干出些什么事来。
其实要说一点没贪,那是不可能的,水至清则无鱼,李曾伯能做到一路制置使,多多少少要随波逐流,太清高的人只会被众人孤立,他不相信太子能把全国的官员全都杀光,官家也不可能放任他如此行事啊!
李曾伯站直了身体,回答说:“殿下,老臣确有行贿受贿之举,殿下若要我这条命,拿去便是,但是老臣有一言必须与殿下讲明,朝廷上下文武百官有哪一个手脚是绝对干净的?殿下若是要据此追查到底,恐怕牵涉甚广,难道你能将这些人全部下狱吗?”
“本宫没那么不近人情、不分轻重。”赵维说,“可斋公,您也要体谅本宫的难处啊!12万厢军,7万的空额,士气低落、军备松弛,您让我拿什么坚守襄阳?兵我可以临时征,军备不够的,临安可以调来,也可以就地采买,但是钱从哪里来?百姓的信任和拥护哪里来?我不拿那些常年吃空饷的贪官污吏开刀,我哪来足够的钱去征兵、发饷、添置军械?不杀一批蛀虫,本宫如何取信于民,百姓如何肯听从我的号召,奋起抗敌?”
李曾伯哑口无言,赵维缓和了语气接着说:“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我明白,您老敢承认自己的贪腐,我相信您也是少见的清官了,而且您还是很有能力的官。现在这件事,不见血是不可能的,当然我不会杀得全路官吏胆战心惊,也不株连家室,可是襄阳处在宋蒙边境上,哪里有腐败都行,边境重镇决不能有,所以,襄阳的知府和团练使必须死。至于其它的州府,制置使,您看着办,不能一个不杀,也不能一个不留,不能杀得太狠,也不能杀得太轻,不能引起混乱,也不能没点震慑。我相信制置使,这件事您能办得漂亮,毕竟,襄阳对你我来说,都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咱们处在同一条船上,您说呢?”
赵维说完,将桌案上的一本总册交到李曾伯手中。这李曾伯没想到,眼前这个一脸稚气的太子,行事竟有如此心机,一个烫手的山芋就这样交到了自己的手里,他却不敢不按太子的意思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