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师爷
陈文明接过徒弟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连连摇头,面色发青,脸色泛苦,今日不宜出手偷盗。
“师父,我们帮那位雄哥做事,哪还有自己搭钱的道理?一万港币……”旁边递给他毛巾的徒弟,是他开山门的大弟子张钊,在上海铳手中也是排行前十的人物,陈文明这些班底,早晚也会交给他来打理,把他当成儿子一样看待,所以张寨对他也是从来都是知无不言,此时小声的开口抱怨道。
陈文明瞥了他一眼:“长枪短枪架在那里,别说一万港币,拿走你我的命,也是一句话的事。”
“这雄哥跟您提起过的可不一样啊,我们帮他忙,到头来还要凑钱给他……就算是保护费,在上海时也没有这么高的价格。”张钊在与陈文明说话时,左手正泡在洗脸盆的一盆热水中,熟练的弹动着一枚铜钱,把铜钱用拇指挑飞弹出水面,铜钱再落回水中时,用小拇指的指甲盖稳稳接住,如是反复。
陈文明擦过了脸,把毛巾丢给张钊,自己嘴巴一张,吐出枚手术刀的刀头,随后就用两根手指夹住不过指甲大的刀头,对着镜子修剪胡须:
“在他的地盘做铳手,有三不准,医院药房附近不准动手,聋哑盲残不准动手,被人撞破不准动手。但是我,芋头阿根,白相嫂都喜欢有时间就去他的地盘转一转,为什么?因为他有人情味,拿我当个老大,哪怕只是一伙下九流铳手的老大,遇见我会请我喝喝茶,手下有麻烦,也会能帮就帮一下,你以为当初知道他被枪毙,一些跑单帮的投机客凑钱帮他风光下葬是随便吹牛,是真的,至于来香港为什么让我借给他钱,我不想知道,也不会问,还钱就收下,不还就当丢了罢。”
“师父,你提过的那个轩仔……听说是在三角码头附近捞了上来。”张钊犹豫了片刻,说出了一个消息。
陈文明没有任何语气波动,淡定的修着胡须:“是吗?你不提我都忘了自己认识这么一个人,既然记不起来,下次就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知道了,师父。”张钊郁闷的吐口气,答应道。
只是自己师父再这么任由姚世雄搞下去,别说与香港文雀抢地盘,连填饱肚子都会变得困难。
“雄哥~~”外面自己女弟子突然娇媚的喊了一声雄哥。
陈文明用水洗过刀头,随后送到口内藏好,笑嘻嘻的朝门外走去。
姚世雄语气不屑的在外面说道:“做铳手就做铳手,你这幅模样,靠在墙上抛媚眼也不像婊子,你在上海哪见过婊子穿平底布鞋站街揽客的?只有需要常走路的,才穿你这种鞋,特意发个提醒给里面,怎么,陈文明背着我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雄哥,这么早就起来。”陈文明主动拉开房门,对姚世雄笑着问道。
姚世雄把目光从女贼转向陈文明:“陈老板,本来呢,这两日辛苦你带着手下帮忙奔走,又从你手里借了些钱,怎么也该让你好好休息几天,不过,我如今很多事要处理,离不开你和你这些手下,怎么样?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雄哥,客气话就不用讲了,有什么事吩咐就是,我知道雄哥日后不会亏待我。”陈文明笑嘻嘻的说道。
姚世雄笑笑:“辛苦你的人去各处码头了解一下苦力什么价格,有社团身份的抽多少,没有社团身份的又抽多少,然后你自己换身像样衣服,晚上准备跟我去金廷荪府上吃饭。”
姚世雄前面吩咐他让人去做事,陈文明不觉得奇怪,可是最后那句话却让他心里一颤!
去金廷荪府上吃饭?自己什么身份,上海滩不入流的一个铳手,金廷荪是什么人,青帮通字辈大亨,恒社白叟,杜月笙的师爷。
自己这种身份,不要说吃饭,就算想去拜门,恐怕连门口磕头都未必能有容下他的位置,现在姚世雄居然说带他去赴宴。
“雄哥,我……我是个铳手,别让金三爷到时觉得我……觉得我坏了兴致。”陈文明以退为进,急忙开口推辞,但实际心脏已经砰砰作响。
姚世雄看着陈文明那副明明激动难耐,但还要装出一副怕被金廷荪赶出去的模样,咧嘴笑了起来:“陈老大,我这几天多亏你帮忙,这些天你的人都没能开工,还搭了许多钱,这些人情我都记得,怎么,觉得金廷荪会嫌弃你?我之前登门时已经告诉过他,你是谁,做过什么,而且我告诉他,公司里帮你留了个位置,他也同意了。”
“我的好日子总算是来了。”听到姚世雄的话,陈文明后背重重靠在了墙壁上,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
“陆兄弟,你如今整天盯着金价?是准备也做这门生意?”陈文翰等秘书端上来咖啡,离开之后,才对翻看着报纸金价的陆中孝笑着问道:“金价你不如问我好了,报纸哪有行内人消息灵通。”
陆中孝放下报纸,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晚上想请陈老板和那几位做黄金生意的老板,一起去金先生府上吃顿饭。”
“我……”陈文翰本来还等着陆中孝和自己寒暄几句,没想到陆中孝直接开门见山说清楚来意,而且这个来意颇有些让陈文翰摸不清头脑。
金廷荪盯上了这门生意?
不可能,金廷荪就算要玩黄金,也是和上海帮那些大亨一起做黄金期货,哪用得到走私这么偷偷摸摸。
陆中孝看向陈文翰,猜到了他的顾虑,笑着说道:“放心,是帮金先生,杜先生来香港之后再聚一聚上海人的人心。”
“那就是……黄金……航运……青帮……杨管北?童浩东?”陈文翰脑子转了一会儿,马上两眼放光的对陆中孝试探问道。
陆中孝点点头:“很多上海商人沦落香港,如今能在香港撑住局面不倒的上海商人不多,有青帮恒社身份的,更没有几个,杨管北就是其中之一,最主要他的航运生意,有国民党保驾护航,如果陈老板各位能借机咸鱼翻身,东山再起,也算是上海人壮大实力。”
“杜先生,金三爷的恩情我不敢忘,但我最不能忘的是陆兄弟你的恩情。”陈文翰兴奋的站起身来回走动着:“走私是一方面,如果搭上杨管北的关系,我日本有门路,哪怕倒卖些陈年旧粮给日本鬼子,都能发财。”
“杜先生的恩情不能忘,但金先生不在意恩情。”陆中孝端着咖啡,看着陈文翰那副模样,轻轻说了一句。
陈文翰满脸的喜悦随着陆中孝这句话顿时一抹而空,立在原地看向陆中孝愣了几秒钟,随后才所有所思的开口:“明白,明白。”
金廷荪不在乎恩情,在乎什么呢?自然是钱财,这个老头子说来也怪,极其贪财,但杜月笙却偏偏让他打理钱财,而如此贪财的金廷荪,什么钱都敢收,却几十年账面上干干净净,从无纰漏。
陆中孝这番话也让陈文翰明白,为什么金廷荪能做杜月笙的师爷。
这种敛财手段无可挑剔,杜月笙喜好名望,自己这些人就要记得杜月笙的恩情,金廷荪喜欢钱财,自己这些人就准备钞票。
到时候就算生意出现问题,自己心中不甘想要骂人,也只会骂金廷荪贪财,收钱没有办好答应的事,而杜月笙呢,无论这件事成不成,自己都得记下杜先生的恩情。
再想深些,那些钱,真的是金廷荪一个人收下吗?
这个师爷做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