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为了沈家
杜且没有得到答案,但她隐隐也能猜到,沈家之所以有今日,一定有其过人之处。否则,也不会多年来即便再苦,偏院也一直存在着。
第二日午后,杜且正在东院处理所有船坞的事情,杜平匆匆来报,有人在刘慎跟前,把她给告了。而这个正是禁榷院香药局副使张延平,他所告之事,乃是为了那一块被章以行所盗的龙涎香。
张延平翻看市舶司近年来的抽解、博买记录,并未发现有关于龙涎香的记录。而在思归香坊的那块龙涎香,看似小巧,却十分贵重,远超思归香坊库存的所有香料。
沈家身负债务,尚且无力偿还,如何还有如此贵重的龙涎香,随意放在思归香坊的柜中,而又被章以行盗走。只能说明,龙涎香在沈家并不那么贵重,可以说还有很多。
而拥有如此之多的龙涎香,却又假装还不起债务,只能说明杜且与私舶勾联,私舶之物出不了手,暂时不能偿还债务。
因此张延平请求刘慎,对思归香坊甚至是沈家所拥有的香料进行彻查,以肃清海上贸易私舶横行之风,还海商以清明。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慎也不得不受理,派赵新严前往沈家。
赵新严并未第一时间去见杜且,而是先找到弃之。弃之正在平安号中与号中牙人为蔡永之事,而忧心。赵新严的到来,弃之有一刹那的迟疑。
赵新严与他来到后院,把张延平所告之事与他说了。
弃之深深地蹙眉,“张延平是为章以行出气?可他终究是要回都城,现下得罪大娘子,对他未来的仕途之路有害而无益。他又何必为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而断了自己后半生的前程。”
“斗香大会还有三天,张延平并不是为了想要为故主出气,应该是想要扰乱杜大娘子和那位章四娘子的心思,让她们不能全力以赴参加香会。”
“你是说,幕后黑手是顾衍?”
“你不这么认为吗?”
“可对张延平有什么好处?断了自己的后路,只为给顾衍铺路?”弃之认为不太可能,“他与章以行虽是故主,可他也是章家四娘的师父。”
赵新严大胆猜测:“是为了杜家娘子?”
弃之沉默了。章以行落到这步田地,确实是因为杜且。而杜且也丝毫不给章家留情面,以至于章以行最后配刑十年。可这个配刑十年的背后,可能也是张延平多方奔走。他曾见过,张延平数度出入东平王府与市舶司。
若是张延平与顾衍联手,那可就不仅仅是为了阻止思归参加香会,有可能是想整垮沈家,或者说是杜且。
“沈老太爷未理世事已久,沈家乃是大娘子当家,若是与私舶勾联,最后问罪的也只会是她。你可知其中利害?”赵新严拍拍弃之的肩膀,“你要早做打算,这事可不好办,若是弄得不好,你也可能会牵连进去。别忘了兴源号干的可是为顾衍牵线销赃,你把兴源号给弄下去了,顾衍可一直都记恨在心。今日之事,应也是为你而来。不如这样,你离开沈家,明哲保身。”
弃之断然拒绝,“我离开沈家就能万事大吉?赵提辖,这么多年你可别忘了,我心中只有一件事,就是看着顾家分崩离析。”
杜且在赵新严到来之时,整肃一新,丧服在身,竹冠不摘,发簪白花,一副寡居弱女子的装扮。
赵新严意识到,杜且这不是在示弱,而是在提醒他,她的身份,她的过往,以及她所受的委屈。
不难看出,杜且已经提前得到消息,这也是杜且想让他知道的。
“大娘子有礼,赵某今日不是在闲话家常,而是有公务在身。”赵新严与她见礼,“还请大娘子见谅,赵某可能会有些不敬。”
杜且淡淡地回道:“赵提辖职责所在,妾莫敢不从。”
赵新严深知杜且的厉害,她只说了几个字,却仿佛在凌迟他一般,尽是羞辱。一个女子,孤身在这个宅子里过了五年,能活成这般光景已是不易。即便他心中怜悯,却不得不佩服她的一身风骨。
“赵某要搜沈家,大娘子可否行个方便?”
杜且却道:“赵提辖可有公函?单凭一人之言,便想搜我沈家?”
赵新严摸了摸鼻子,从怀中掏出一纸公函,上有刘慎的官印,“大娘子可看仔细了。”
杜且接过,“有人举报便搜我沈家,原来知府衙门竟然是如此行事,连询问都不曾,便要直接动手。”
“赵某只是听差办事,大娘子若有异议,可上知府衙门喊冤。”
“妾不敢,妾不过是升斗小民,岂敢与官斗。”
真是字字诛心。
赵新严带人进了沈家,把每个人院落都搜了一遍,当然也包括沈家的偏院。偏院龙蛇混杂,各种蕃商杂居,总有不少的私带,一个个人人自危,警惕地盯着闯进来的官差衙役。但赵新严也算是手下留情,并没有对偏院的蕃商过多的刁难,他的目的是沈家,无意得罪蕃商,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他在沈家确实收获不少,沈家的私库十分丰富,上色的香料应有尽有,珍稀异宝也是数不胜数。可从入库的时间来看,都是在沈老太爷手上,看不出来源。至少,赵新严是看不出来,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提辖,对这些香料和市舶事务,知之不多。
他把所搜出来的东西都抬出来,一一向杜且询问来源。
杜且给他的回答都是一致的:“不清楚。翁翁当家时,妾还未进沈家的大门。这私库也是翁翁的,妾只知有私库,从来不知道库中存有何物。赵提辖若是想知道,翁翁就在南院。”
赵新严轻叹一声,“可怎么办呢?沈老太爷不见外客,方才管家陈三说,老太爷近日总是昏睡,恐怕无法答话。”
杜且说:“私库是老太爷的私库,他无法出面,那赵提辖应该守着南院,等老太爷醒来,而不是对妾一个妇道人家咄咄相逼。”
“可沈家是大娘子当家,思归香坊也是大娘子一手创立,大娘子现下想撇清干系,似乎不是大娘子的一贯行事。”
“依赵提辖看,妾当如何?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妾的身上?妾的肩膀过于羸弱,扛不起如此大的阵仗。”
“你这是狡辩!”赵新严把脸一沉,“还是请大娘子跟赵某走一趟,到知府衙门说个清楚。”
杜且并不想顽抗,既然是去知府衙门,她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刘慎,她熟。东平王,她也不陌生。
可杜且一到知府衙门,刘慎连问都不问,便把她收押了。
杜且的脸色骤然一变,要求面见刘慎,可赵新严也没想到会有这般变故。他以为,他只是把人带回来,把情况解释清楚,便能把人放了。可形势变得太快,以至于赵新严都无法做出最快的应对,只能把杜且送入大牢,暂行收押。
及至傍晚时分,章葳蕤也被送入大牢,案由是使用走私的香料。
“杜三,你说私香也是香,难道他们要挨个香坊去查,把所有的私香都查出来,并且一一治罪吗?”章葳蕤真是想不明白,“我竟然不知道泉州城还有这条律法,京城都没有如此苛刻。但凡是香,不管来路如何,只要是真金白银买来的,香坊都是可以用的。太不可思议了!这是欲加之罪。”
杜且眉头深锁,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眼下也只是猜测,不敢轻易下定论。
“离中秋还有三日,你我都被关进大牢,你不觉得奇怪吗?”
章葳蕤也想到了这一层,“来这前,我把所有的香方都放身上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叠宣纸,那是她数日来调香的成果,不敢有半分的怠慢。
“至于香坊中的成品,已经全都被我撒进香炉烧了,绝不会有人能将其复原。”
杜且轻叹,“难为你了!”
章葳蕤摇头,“不难为,只是你我现下被困在此处,香会可如何是好?输赢是小事,但只要让我把调制香品展示出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可见是有人不想让思归香坊出现在香会上。”
这时的杜且只能想到香会,但她没有想到,这不仅仅是香会,而是为了沈家,为了沈家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既来之,则安之。”杜且安慰道:“若是有人不想你我出去,多想也是无益。”
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杜且这般淡然。
弃之以为赵新严不会对杜且痛下杀手,刘慎做为杜少言的门生,应该会对杜且手下留情,不会赶尽杀绝。可他似乎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赶到知府衙门,要求面见刘慎,为杜且开脱。可刘慎以他并非沈家之人为由,拒绝见他。
弃之对此变故,也是措手不及,把赵新严叫出来,脸色铁青,“刘慎真的把大娘子收押了?”
赵新严点头,“这次连东平王都装聋作哑。”
“顾衍往各府送高丽婢却又相安无事,我早该想到,他与南外宗的过往之深,早已超出你我过往的认知。”弃之十分懊恼,“没想到,他竟然敢对大娘子下手,而且这回似乎很难脱身。”
“他只想赢得香会,让他赢便是了。等过了香会,刘慎定然会把大娘子放出来。”赵新严倒是很乐观,“你也不用四处奔走,给大娘子和章四娘送些吃食过来,让她们好生歇着,过几日便能回去。”
弃之却不这么认为,“你以为顾衍只是为了香会?你错了,顾衍是为了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