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海盗参商
杜且对阿莫没有成见,他在沈家长大,一个人有条不紊地料理整个偏院,沈老太爷还把阿莫给了她,阿莫二话不说,收拾包袱,带着人便来了。给个船坞,附赠偏院,偏院又带了一个阿莫。阿莫是人,他本可以拒绝,以他的才能不应该被囿于沈家偏院,也不该随她离开沈家,他应该有自己要做的事。
为此,在搬离沈家之前,杜且与阿莫谈了一次。但阿莫没有任何犹豫,他生在偏院,长于偏院,偏院便是他的家。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章葳蕤会喜欢这个平日不苟言笑的男人。
说起来,他们年纪相仿,因为杜且的指派,阿莫有一段时日,整日守着章葳蕤,而她那时候自身难保,无暇他顾。
阿莫是不是良配,她不知道,但章葳蕤喜欢,她也没什么可说的。
“因为我,你才与阿娘、兄长决裂,水火不容,有家难归。我也希望你能找到意中人,有一个依靠。”杜且没有理由阻止她,“这事你自己和阿莫说,他若是也对你有意,这亲事便成了。”
如此简单,没有那些繁文缛节。
章葳蕤愣了一下,“我逃婚南下,并非是因为你,你不必自责。章子安所犯之事,也非是你之过,但我确实无家可归。不过,你给了我一个家,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想成亲,并非为了有一个依靠,你我似乎也不需要有什么依靠。”
杜且笑了起来,“你说这话,莫不是不想嫁了?”
“你是不知道,现下坊间传得可难听了,都说像我们这样的女子,赚得比男子多,连官府都敢得罪,谁敢娶回家!”章葳蕤皱皱鼻子,“那是男子没本事,处处都想压女子一头。赚钱这件事,又不分男女。”
杜且不是没有听过这些传言,可她向来不在意,她的恶名早已传遍泉州城,在居丧期间搬离沈家,也有不少人在背后议论。
“你也别太在意,我们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会被议论,好的有人酸,坏的有人笑,只要无愧于心便是。”
至于最后章葳蕤与阿莫说了什么,杜且也没问,但自那之后章葳蕤长吁短叹,阿莫也时常不见人影。这已是后话。
自香引竞拍会后,香药钞在市面上几经转手,价钱被一路炒高。但有被炒高的,自然也有被看空的,价钱比竞拍价还有低。而这个价钱的高低,一是取决于各大香坊的需求,二是取决于将近到港的物货数量。离端午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即将到港的蕃商已经飞鸽传书相熟的牙人或牙号其所携物货的清单,量多者贱,是自然规律。
然而,变数还是有的。
比如,蕃舶遭遇海上风浪,船毁人亡,消息传来之后价钱也会几经涨跌。另外,还有另一种情况,蕃舶遭遇海盗。
相比前者,后者才是涨跌的关键。
近期以来,南海海域风平浪静,不过下了近月的雨,并没有出现大风浪。而这种天气,也最为适合海贼出动。而离蕃舶顺利到港之前的这一个月,也会有零星的蕃舶提前入港,这些船都是体型偏小的商舶,因为航行速度更快一些,可所载物货也很有限。可不要看这些小商舶,所携的物货也不会太差,毕竟一趟航行不易,都是下色的香料收益无法与付出相提并论。
这些小商舶尤其容易被海贼阻击劫掠。
一连五日,望舶巡检司已接到遇难蕃商的求救三起,海盗参商的船队隔日便会出动一次,且一击即中。巡检司的消息传来,香药钞的价格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涨跌。可奇特的是,在每轮涨跌之前,都会有一次大规模的香药钞交易。也就是有,有人会在市面上抛售即将下跌的香药钞,买入将会上涨的那些香药钞。
李争自问,在他每三日发布各料香药钞的时价时,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可却还是有人如此精准地把握住市价。他不得不怀疑,是望舶巡检司的将士提前把消息卖出去。
这让方亦生很恼火。
二人在市舶司大吵,吕清司和刘慎怎么劝都没有用。
“方教头,赵提辖,你们驭下有失,本使要上书弹劾你们。”李争一肚子的气,他年少意气,无法接受有人比他提前掌握香药钞的价格走向,“你们可知道,提前掌握走向,会让很多商户蒙受损失。”
“香药钞是你们榷务局要卖的,价格的涨跌也是很正常的,你现下因为有人比你提前掌握价钱的走向,就要问我等的罪,你来此一趟什么事都没做成,却搅得泉州城的海上贸易一团乱,赵某倒想问问李副使,是你在发布之前,把消息散播出去的吧!”赵新严也很生气,倒打一耙谁不会啊。
李争急得跳脚,“我在泉州城谁也不认识,我要怎么散播消息?”
赵新严反问道:“那你说说,望舶巡检司的诸将都在附近海域巡察,如何将消息传到城中?”
双方陷入僵局,互不相让。
弃之也注意到这一现象,让小满和苏比去查一查,第一场竞拍出去的香药钞,现下都在谁的手上。两个孩子混迹四海茶馆已久,只要把茶博士找来问问便知。
但茶博士不理会这两个小鬼头,推说什么都不知道。
直至弃之上门。
弃之已有许久没来,四海茶馆依然是人来人往,客商云集。
他依然来到他常用的雅室,烹一壶团茶,但他常用的茶具都换了新的,茶盏是兔毫盏,黑釉质地,衬得茶汤雪白。屋里熏的香也是他惯用的木樨。
茶博士姗姗来迟,留了两个伙计在二楼雅室的入口守着。
“消息是有人让我传出去的。”茶博士坦然承认,“茶馆本就是消息的集散地,有人付钱,我办事。你也懂这个规矩。”
弃之当然懂,“谁给的?”
茶博士摇头,“我先前以为是有人想从中取利,这也是常有之事,度牒的价格不就是如此,还有那些茶引、盐引。这次的香药钞,自然也不会例外。海上之利,风云变换,虚虚实实。”
“你把钱赚了,事也办了,可现下的问题是榷务局和望舶巡检司闹起来了,这件事必然不会善了。将来查起来,四海茶馆难脱干系。”弃之终于明白,茶博士为何要等他来。
茶博士苦笑,“还是大掌柜通透。”
“连你都不知道的人,只怕是这城里混进了海盗参商的人。”弃之不认为望舶巡检司的诸位有这个本事把消息提前传递回来,只有海盗参商与城中有联系的人,才能促成此事。
茶博士面露难色,“这几日香药钞的买家都不是顾衍。”
弃之在四海茶馆日久,很多消息都是从茶博士手中得来的,顾衍走私贩私,与海盗有来往,都是茶博士给他的。
“他若是参与交易,一定会露出破绽,他不敢这么做。”弃之了解顾衍,他要的是香料,香药钞的价钱已经被炒高,他不会要。就像杜且和章葳蕤不会参与香药钞的交易是一个道理,她们有回风号,船上的香药都是自己的。而顾衍有私货,价格低廉。
“若是他就好了,我也不用把你找来。”茶博士真正害怕的地方就在这里,他传递了消息,可城中谁才是主使根本不清楚,他连对方的目的都不知道。
弃之挑了挑香灰,往里面扔了一小块香片,“近期的关注点都在香药钞上,你可曾查过私货的香料交易?”
香药钞的价格被炒高了,香料的交易也会跟着被抬高。
“近来应该有不少私货入港,我会让人在各港口码头都注意一下。”泉州城中只有一个码头,但所辖县的港口也有不少,私货交易通常都是从这些港口上岸。
利用香药钞吸引视线,却暗中把私货运进泉州城,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不得不说顾衍这次学精了。即便是查获私货私舶,也查不到他头上。
方亦生和赵新严并没有把时间浪费在彻查消息的来源上,而是对泉州所辖县的所有水寨连夜进行清查。据说,这是李争的主意,他的想法与弃之不谋而合。
这一次的清查,抓获私舶五艘,私货近万石,其中有禁榷的乳香和龙涎,还有犀角和珍珠,都是珍贵的物货。其中,清查为海贼提供掩护的水寨三个,官兵三十余人。
还没到蕃舶大量涌入的时候,却发生如此大规模的清查,这对顾衍和海盗极为不利,无异于自断一臂。
弃之认为,这件事一定不会如此简单。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这一役,我们都被牵着鼻子走了。”杜且摇头,“这个海盗参商不简单,是一个难缠的对手。今年恐怕很难太平。”
“你认为,参商的目的是什么?他在水寨的暗桩都被揪出来,日后他的货要进城,岂不是更难了。货要交易,才能拿到现钱。他并非蕃商,以货易货,这对他不划算。”
杜且深深地看了弃之一眼,“你说呢?”
弃之突然想到什么,眸光凛凛,“牙号!”
没错,紧接着李争要求市舶司整治的是城中各大牙号,平安号首当其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