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岁月负人
大梁城依然是雪花纷纷，时而大，时而小，虽然没有在地上存住，但各家的房顶上却早已是白雪皑皑了，京城的住户们但凡富贵一点儿的，都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出门，因为即便穿得再怎么厚实，悠悠的寒风总能带走人体的热量，使人缩手缩脚。
但是吴审正却好似不怕冷，依然身上只套着一件薄薄地旧绸袄，脚上穿着双棉布鞋，一步一步地在路上踱着，偶尔遇到有人喊他“吴大官人”，他也是热情的回应着，寒风刺骨，行人的脚步匆匆，但他却不急着回家。
对他而言，回家也没什么意思，一看见发妻那满脸哀怨的样子，他就心里怄火，他那发妻也不管什么场合，最近老是长吁短叹，甚至有时激动起来就不管不顾，说她自己所托非人，误了终身......
这话实在气人，就差直接说吴审正是废物了！
他也老早不在发妻屋里睡了，幸好还有两房小妾，原本是发妻的贴身丫鬟，后来也就理所应当的跟了吴审正。
小妾是不敢像发妻那样放肆的，就算有什么不悦，也不敢肆无忌惮的嘲讽他，只是吴审正觉得，两个小妾最近也开始怠慢他了，房事上也多是应付，在床上变成了一副死鱼样，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柔情似水，热情似火。
唉！这日子没法过了！
吴审正原本也是家族显赫，他爷爷跟随太祖起兵，是当时的骑兵统领，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死后被追封为太尉，到了父亲那一辈就做了城防营副统领，虽然比不上爷爷，但是在京城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可惜二十一年前藩王造反，两万城防营面对十万叛军，守城本就艰难，又因为城内有奸细打开了城门，京城陷落，城防营无力回天，吴审正的父亲为了保命，也跟着投降了叛军。
后来武德皇帝收复京城后，就大肆清算，吴审正的父亲自然免不了一死，但是武德皇帝念及吴审正爷爷的开国功劳，就没有株连吴家，只是吴家再也得不到重用，被皇帝抛弃了。
父亲死时吴审正已经娶妻生子，那时吴审正当了京郊一个御马场的主官，御马场可是肥差，他又懂马，将马场管理的井井有条。因为从小爷爷就教识马，让他帮忙打理马厩，马匹有什么毛病，他一眼就可以瞧出来，算得上是个行家。
而且他骑射的功夫也不错，算得上是武将世家。可是自从叛乱结束之后，这二十年间，皇帝就整顿军队，将各地有战力的军队都扩充进禁军，又慢慢的抽调军马送往侍卫司马军，御马场日渐萎缩。此次北征皇帝更是一下将御马场的马匹全部带走了。
因此吴审正登时就变成了一个光杆司令，而且皇帝虽然还没回来，但是据说已经来了旨，御马场解散，以后马匹统一归侍卫司马军管理。所以吴审正就算是原地失业，饭碗彻底砸了。
以前依靠家里留下了一些产业和自己的俸禄，勉强可以度日。可是自从吴家失势之后，御马场的俸禄就越来越少，这些年也没积攒下什么，现在又丢了饭碗，家里还有一妻二妾要养活，日子自然是越来越窘迫。
日子过的不好，妻妾们就开始怨声载道，惹得吴审正心烦，所以大冷的天也不愿意回家，一个人在寒冷的街头闲逛。
他回想起十八九岁刚刚成家立业之时，那时候爷爷的旧部们，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赶着大车前来送年礼，一个个对他客客气气，无不夸他年轻有为，武艺不凡，纷纷表示要把他调到自己帐下。
那时吴审正还不在意下，在御马场干着多么舒服啊，不用上阵搏杀，每年几万匹军马的进进出出都归自己管，军马的消耗量又大，谁能具体的知道一匹马一天吃多少草料？自己说多少就是多少！
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贪赃枉法，但是每天成千上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从手里过，多多少少都可以沾点油腥。
可是到了后来，吴家一朝失势，再也无人上门，马场也日益萎缩，就算吴审正带着礼物去求他们，那些故旧们虽然也是以礼相待，但嘴上说的好听，却无一人愿意帮忙，更别说把他调走的事。
现在他连饭碗都没了，已经是连门都进不去了，所以吴审正到了这个地步，是连上战场拼命都没有机会了。
天色渐暗，路上的行人也愈发稀少，饶是吴审正生的膀大腰圆，虎背熊腰，十分的壮实，此时也感觉到了寒冷，他的衣服实在是太单薄，前几天他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就想等皇帝回城在禁军中某个官职，只是现在还没有音信。
以前他都是穿裘衣的，此刻却只有几件卖不出去的旧绸袄能勉强御寒，家里发妻的嫁妆他是动不了的，因为此时连他都要靠妻子的嫁妆过活，实在是低声下气，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吴审正也懒得再闲逛下去，只得耷拉着头一步步的慢慢走回家去，推开家门，只见几个老婆子正拿着扫帚打扫着庭院，那些老婆子还是爷爷留下来的佣人，老了也无处可去，也不要什么工钱，只是胡府管上几餐饭食而已。
那些年轻的仆人早就变卖了，没签契的丫鬟更是走了一个精光，没人愿意待在一个发不起工钱的主顾家。
没有办法，那两个小妾就又做起了原来的老活计，再次变成了主母的丫鬟，伺候主母的日常起居。至于吴审正已经没人伺候了，此时的吴审正除了这一个偌大的宅院，什么都没有了。
在外面吹了一下午的寒风，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嗓子也有些隐隐的发痛，就进屋拎起一个茶壶，往嘴里灌去，不料那水早已冰凉刺骨，硌的吴审正难以下咽，他只得悻悻地放下茶壶，看着这萧条的房间，冷冰冰的宅院，不禁发出一声长叹：
岁月真是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