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回 帝王日暮
沈钰刚出大殿门,便被永泰帝身边的总管太监盛祥急急追来:“太子殿下留步!陛下召殿下御书房一见!”
沈钰跟着盛祥到了御书房,见父皇永泰帝正倚坐在软榻上,一只长绒波斯猫伏在他身边,在他的抚摸下眯眼打着盹儿。
沈钰一时间百感交集:对于自己这位父亲,他始终不知该如何评价。
他也曾是位胸怀抱负、勤勉有为的君主,宽容仁厚以待天下,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晚年却日渐懒散,专事修道不理政事,致使林相大权独揽,将大齐变成了林家的朝堂。
他生性凉薄,从小娘徐婕妤之事上可见一斑;偏偏又对一只救过他的猫感恩戴德、倍加恩宠。
父皇啊,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眼前的父皇,两鬓斑白、皮肤松弛,一副日薄西山的暮态。
沈钰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上前几步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永泰帝一双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我的钰儿,终于回来了!身体可大安了?都好了?”
“承蒙父皇忧心惦念,儿臣都好了!”沈钰语调有些哽咽,“儿臣先前遭奸人邪术所害,三魂六魄离体,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年。承蒙舅父寻来神医灵药,将我的魂魄唤了回来。如今,儿臣已恢复如初!”
永泰帝向前探了探身,讶道:“我儿是被奸人所害?!”
彼时宫中太医向他禀报:太子乃是酒醉落马,跌伤了头,故而变得神志不清。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
“我儿受苦了!可知究竟是何人蓄意害你?”
沈钰谨慎道:“舅父曾调查过,下手的应是江湖邪派黑鹰盟,但其背后黑手,只怕是林相!”
“林相……”永泰帝抚摸着猫儿,眼眸中闪过复杂神色。
沈钰趁机问道:“父皇,今日朝堂之上,林相敛财、杀人、凌虐玉倌儿三桩大罪,件件皆有实证,父皇为何不对林相发落?”
“这个么……”永泰帝踌躇道:“玉倌儿的案子,朕知道你们费了心。林相做得这些事,也的确混账了些。待三司会审之后,朕自会重重罚他,替我儿出气!”
沈钰无奈道:“父皇!儿臣查林相之罪,并不是为了个人私怨,而是……”
“朕知道。”永泰帝望着愤愤不甘的儿子,缓声宽慰道:“我儿生病这两年,林相在朝中势力的确大了些。但朝堂之事盘根错节、牵涉甚广,牵一发而动全身。单凭一个柳巷玉倌儿案,并不足以撼动林相的根本呐!
我儿大病初愈,需先养好身体为要。你想要对付林相,夺林相之势,并非一时之功,需要筹谋得当、徐徐图之。”
这一点,沈钰也想到了:想要扳倒林相,绝不是件容易之事。但父皇模棱两可的态度,仍令沈钰感到些许失望。
若非上位者闭目塞听、姑息纵容,又岂会有奸臣当道、权倾朝野?
沈钰感觉胸口堵着一团烂泥似的,闷闷的难受,也不欲再与父皇争辩什么,躬身道了声:“父皇歇息吧,儿臣告退!”便行礼退下。
永泰帝亦不挽留,望着儿子高大清梧的背影,眼中闪过十分复杂的情绪。
不能不承认,自己养了个好儿子。天资聪颖又好学上进,二十出头年纪,便能北征鞑靼、西拒吐蕃,文治武功为满朝文武所赞誉。
身为帝王者,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孙能成大器,固守万年江山基业?原本永泰帝对自己立得这个太子,也是着实骄傲的。
直至有一天朝堂之上,他因修缮行宫向江南增赋之事,与太子有了不同意见。一时间,满朝文武竟齐齐向着太子发声,反对增赋,让他这位皇帝第一次有了孤家寡人之感。
彼时,刚任宰相的林弼对他进言道:“今日朝堂朝堂之上的情形,陛下也看到了。长此以往,大齐朝堂将只知东宫而不知两仪殿,只奉太子谕而不听陛下召。太子定生不臣之心,将陛下取而代之啊!”
永泰帝听得冷汗涔涔,问道:“依林爱卿之见,朕该当如何?”
林弼一辑到底:“若陛下不弃,臣愿替陛下分忧!”
从此,永泰帝刻意扶持林相,让他在朝堂上与太子沈钰分庭抗礼、相互压制。
永泰帝以为,这便是帝王的制衡之术。
然而,永泰帝没想到的是:他亲手扶持起来的忠犬,却渐渐变成了不服管教的狼。不但害了他唯一的儿子,还一步步架空了他的权力,将大齐朝堂渐渐变成了他林相的朝堂!
在失去太子制衡的这两年里,永泰帝也深感林相之危,想要扳倒这个权倾朝野的奸臣。但身边可用之人乏善可陈,加之他已日暮西山,身体精力皆不济,实在是力不从心了。
如今好了,他的儿子病愈归来,自可与林相再斗个天昏地暗,两相制衡,这正是永泰帝最乐于看到的情形。
从御书房告退出来,沈钰在门口遇到个白白胖胖的老太监,向他行礼道:“给太子殿下请安!”
沈钰略一颔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向老太监问道:“你是?”
“回殿下,奴才名唤福瑞,是衔蝉夫人身边儿伺候的。”
是猫贵妃的下人。沈钰将他上下打量了两眼,皱眉道:“我之前……在哪里见过你?”
“殿下身份高贵,不常出入衔蝉夫人的钟粹宫,理应未见过奴才。”福瑞垂首答道,“不过,殿下看奴才有眼缘,这就是奴才莫大的福分了!”
这老太监倒是会说话。沈钰暗忖,再度睨一眼他白胖讨喜的脸,总觉得这人有几分熟悉。
待沈钰走后,福瑞方躬身进屋,向榻上的永泰帝行礼道:“陛下,时辰到了,您该服药了!”
说罢,从宫女手中接过一只檀木锦盒打开,里面红绒布上摆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药丸,夜明珠似的晶莹剔透,依稀泛着七彩光华,十分好看。
永泰帝正心情复杂,摆手道:“朕今日精神尚可,不想服了。”
福瑞正欲劝,永泰帝身畔的波斯猫却先一步跳到了他怀里,一双杏核似的眼睛盈盈望着皇帝,口中发出一声柔媚的“喵呜!”
福瑞笑道:“陛下,夫人在劝您:这水还丹乃是至宝,日服一颗方能延年益寿,夫人还想与您相依相伴、永享仙福呐!”
永泰帝顿时霁颜,怜爱地抚摸着怀里的衔蝉夫人,点了点她鼻子,笑道:“那些家伙,个顶个的不让朕省心,也只有你呀,最会哄朕开心!好,朕吃便是!”
说罢,便示意福瑞近前,捻起水还丹用水送服下去。
衔蝉夫人满意地叫了一声,用尾巴尖扫了扫永泰帝的手心。
福瑞道:“夫人说,陛下今日听话的很,可以奖励吃两颗饴糖。”
永泰帝哈哈大笑,轻拍猫儿的后背道:“顽皮!你当朕是小孩子么?”
适逢盛祥来禀,说太仆寺卿有要事求见,永泰帝便对衔蝉夫人道:“朕要处理公务,你先回钟粹宫去用膳,多吃些,这些日子都瘦了!”
衔蝉夫人听话地跃下龙榻,向永泰帝低了低头。福瑞手托一方软垫,恭顺地将衔蝉夫人抱起,行礼出门去。
待回到钟粹宫,福瑞将方才遇到沈钰的事向衔蝉夫人说了,忧道:“太子似乎对奴才生了疑心,他该不会记起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