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回中 襄阳樊城扼守江淮 龙子凤女老将承继
然而以流民成军,战斗力虽然不俗,可不确定性太大,军队效忠于将领个人而非国家或是皇帝,因此往往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哗变,更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用以犯上作乱、改朝换代。
这样的例子,历史上也是数不胜数的。
因此朝廷里那些把春秋讲章、资治通鉴翻阅滚瓜烂熟的御史言官们,也不会放过这个攻谀弹劾的机会,闲着没事就是一篇奏章,向朝廷告状,说是孟宗政拥兵自重,或有不臣之心。好在现下南宋同金国虽无大战,边境摩擦却一刻也没有停息,襄樊前线实在少不了孟宗政这样的功臣宿将,因此才没人动得了他罢了。
一旦战事平息,说不准一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好戏,就又要敲锣打鼓地上演了。
这样的惨剧、闹剧,在中国历史上反复上演,即便是在对历史并不十分精通的柴安风眼中,也并不算是特别新鲜的事情。因此他一边听着孟宗政的介绍,一边四下张望着襄阳城内的情况,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倒是皇帝赵昀是第一次离开行在临安,事事都觉得新奇,听了孟宗政的汇报更是被惹得热血沸腾,开口就夸赞起来:“好!孟老将军带兵有方,乃是朝廷屏障。有老将军镇守襄樊,朕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听了皇帝这样的褒奖,恁是老成持重如孟宗政,也禁不住乐开了花:“皇上过奖了,老臣也不过是恪尽职守罢了。说到底,全赖皇上洪福齐天、柴爵爷大力支持,才能保得一方平安。”
皇帝洪福齐天,这句话是怎么说都不会错的废话。可“柴爵爷大力支持”这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了。
倒不是柴安风不想去支持孟宗政,只是他的身份是前朝皇室子弟,资助边疆将领一来是没有门路,二来是会引起非议,因此才迟迟没有动手,更谈不上是什么“大力”的支持了。
故而柴安风对孟宗政这话有些怀疑,便问
:“晚辈同孟老将军是头回见面,竟不知何时支持过老将军?无功不受禄,老将军方才的话,我可不敢承受……”说着,便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
却见孟宗政放慢了脚步,往路边一指,反问:“柴爵爷,旁边这几家店铺,你看见了没有?”
柴安风早就看见了——襄阳并不完全是一座要塞堡垒,而是一座各种功能齐全的颇大的城市:城防工事固然是必不可少的,一条商业街市也是颇为繁华,更仰仗着汉江水运之便,在城外建立起了一座军民两用的码头,船舶也是不时往返。
“这边街市看上去也是挺有规模的,不知同我又有什么关系?”柴安风道。
孟宗政满脸带笑:“是这样的。‘忠顺军’并非正规军队,除朝廷不时发放一些军饷之外,其余军备都需由我自行筹措,原本是颇为捉襟见肘的。可近两年爵爷的‘崇义号’生意越做越大,出产的东西就连金国人都十分喜欢,常有金国商人来我襄樊采购。金国人的钱,我是不赚白不赚,契税、商税、关税征收起来毫不含糊,竟然让我发了一笔小财。如今‘忠顺军’军饷不但月月足额发放,不时还能别有赏赐,难道不是崇义公爵爷大力支持之故吗?”
柴安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孟宗政竟上演了一处“经济搭台、军事唱戏”的好戏,这番操作也是颇具一些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眼光了。
不过话翻过来说,忠顺军是孟宗政招募的,又是孟宗政自筹资金养活,那就必然只听孟宗政一个人的话。这样的军队、这样的统帅,同割据一方的军阀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的。而这种军政一体的军阀,向来是朝廷的大忌。
怎奈小皇帝赵昀是个缺心眼的,还在一个劲地夸赞:“孟老将军领军是内行,没想到也深通经济之学,要是我朝上下人人都像孟老将军这样,那朝廷可以省下多少心思!”
其实南宋朝中
还有比孟宗政做得更过分的。
比如吴玠、吴璘兄弟,终其一生镇守四川,除了按时纳税之外,朝廷可谓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地地道道的四川王。可好在吴家兄弟也算是公忠体国,不但没有公开造反,还将整个四川经营得仿佛铁桶一般,让金国南下只敢死磕襄樊淮河一线,也绝不去啃四川这个铁馒头。后来吴玠、吴璘死后,四川防务、政务虽然顺利交割,可朝廷却心存芥蒂,吴玠这样功高一时的名将就连配享太庙都没捞到。弟弟吴璘就更惨了,被朝廷找了个谋反的由头杀了全部子孙。
孟宗政同当年的中兴诸将颇有渊源,也知道南宋朝廷素来对武将不放心,一听皇帝这么说,实在是揣度不清皇帝的用意,赶忙转换话题:“皇上、爵爷,现在日头快到中午了。可惜两位早来了几天,老臣都没有准备,就委屈两位到我陋室去吃一顿便饭如何?”
赵昀是个不讲究的,立即就答应下来:“好,我早就饿了,现在就开饭好了。”
孟宗政赶忙作了个揖,又道:“吃完饭,老臣就命全军列队,请皇上检阅!”
孟宗政这顿便饭到底还不算是太“便”,鸡鸭鱼肉摆了满满一桌子:他毕竟还是镇守一方的统帅嘛,要是吃得过于节俭,满桌子都是青菜豆腐也不合常理。只是这桌饭菜烹饪起来颇为粗陋,远没有皇家御膳那么精美。
不过皇帝赵昀真的是走累了,大鱼大肉的正合着他的胃口,敞开肚皮就是一顿猛吃。
柴安风也是许久没有吃到这样的家常菜了,一样大快朵颐起来。
孟宗政看了高兴,笑道:“军中饭菜简陋,不知合不合皇上和爵爷的胃口?倒是这些不起眼的东西,都是我儿孟珙在周边射猎所得,还算新鲜。”
“那就怪不得了,新鲜的野味,当然好吃了。”柴安风客气了一声,随即又在心里哑然失笑:我是过来相亲的,姑娘没看到,反而
先同未来的老丈人见了面,见面也就算了,居然还美美地先吃了丈人一顿,这也算是奇葩了。
兴奋之余,柴安风又夸了一句孟宗政的儿子孟珙:“小孟将军能猎获那么多飞禽走兽,那一定是弓马娴熟,将来必然能够继承老将军的衣钵,成为朝廷栋梁之才啊!”
孟宗政听了这话愈发高兴,随即将杯中美酒先干为敬:“柴爵爷这番褒奖,老臣替犬子谢过了。”
这杯算是敬酒了,柴安风也赶忙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柴安风酒量并不算好,这杯酒一喝已是有些微醺,脸上满是红晕。
军中之人大多豪饮,孟宗政见柴安风酒杯一空,便招手道:“银屏,来,还不快给两位斟酒。”
话音刚落,旁边便闪出一个女子,手里提了个铜酒壶,欠身给皇帝赵昀和崇义公柴安风的杯子里斟满了酒。
柴安风偏过眼去,见这个倒酒的女子一脸的不苟言笑,好像满桌子都欠了她钱一样,心中顿时有些不快。
可又见这女子身材颀长,眉目也十分明朗,居然是活脱脱一个大美人儿,便也不好动怒,只一笑:“孟老将军,你这位使女品貌倒是极好的,可惜今天是不是被你骂过了,似乎是有些不太高兴,怎么连个笑容都没有?”
孟宗政酒喝得有点多,一听这话,脸色顿时一沉,低声斥道:“银屏,你怎么这样不知礼数?这位是皇上万岁爷,这位是崇义公柴爵爷,你不得无礼。”
谁知孟宗政的女儿也是刚烈得很,立即反驳:“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手断了不能给自己斟酒么?替他们斟酒也就罢了,难不成还得赔笑不可?”
“你胡说什么!不得放肆!”孟宗政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原来这个女的,就是孟银屏,也就是自己的相亲对象啊!
那得在她面前先留下一个好印象。
于是柴安风站起了身子,挠挠头,微笑道:“原来是孟老将军的千金啊!晚辈方才真
是有眼不识泰山了。”说着,柴安风偷眼打量起孟银屏来。
却见孟银屏年纪约有二十一二岁样子,身材果然颇高,竟比自己还高出一些来,一张鹅蛋脸并不十分白皙,却长得十分端庄,眼神之中隐隐透出一股倔强英武的气质来。
果然是将门虎女!
柴安风心生好感,便抬手一让:“来来来,孟姑娘请坐,我来替你斟酒,我们一起吃饭。”
孟银屏尚未答话,却听孟宗政又道:“不行。老臣同皇上和爵爷同桌共食已是僭越了,银屏一个女流之辈又岂能同两位平起平坐?太失礼了,太失礼了……”
柴安风“呵呵”一笑:“孟老将军是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怎么满脑子也都是这种腐儒的想法?不就一起吃个饭嘛,还讲究什么男女之别?还不仅是吃饭这种事情,我看女子的本事就不比男的差,妇女能顶半边天呢!”
孟银屏听了这话,真的是耳目一新,顿时对柴安风产生了一丝好感,脸上也挂上了笑容。
柴安风也算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了,看了孟银屏对自己方才的话十分赞同,嘴巴更是停不下来了:“就说韩良臣(韩世忠的字)的夫人梁红玉,便是不逊夫君的巾帼英雄,这是远的。拿近的说,我做生意不如郑婷儿老板,打架斗殴不如苏南雁女侠。她们两位要是过来,一样跟我同桌吃饭。我看银屏小姐乃是将门虎女,本事比她们只在以上、不在以下,一起吃顿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几句话真的说到了孟银屏的心眼里,逗得她一双丹凤眼都笑得眯成了线。
这时又听皇帝赵昀笑着说道:“孟姑娘乐了吧?这位柴爵爷没别的好处,就是说话处处有理。他将来就是你的夫君了,有你的好日子过。”
赵昀不知不觉做起了保媒拉纤的活,只是因为之前柴安风替他将孙晚晴养在崇义公府里面,想要报一报柴安风这个“金屋藏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