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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回中 史相国对峙不松口 杨太后出面打圆场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骗不了一旁的柴安风——你史弥远就是朝廷领袖,你发了话,哪个御史言官敢多放一个屁?

然而柴安风也不想现在就和史弥远撕破脸皮,却道:“史老相国,襄樊一战我在现场。依我看,最关键还是金狗完颜合达太过凶悍狡诈,这才失了樊城。我看孟宗政小过是有一些的,大罪是谈不上的,申斥几句、罚几年俸禄,让他戴罪立功也就是了。”

“原来如此。襄樊战况,柴爵爷是亲眼见到,算是一条过硬的证据。等枢密院、兵部、御史衙门三堂会审时候自然是会详加考虑的。”说着,史弥远冷笑一声,“至于爵爷的处置意见么,几位审案的官员或许能参考一下,或许又不会参考,还得看审谳的结果如何了。”

“哎呀,真是麻烦。襄樊打仗的时候,朕也都看着呢!朕也觉得孟宗政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大功劳,倒也没有什么大的过失。”赵昀插话道,“襄阳前线战事紧张,孟宗政不好逗留在此,干脆就别审了,放了得了!”

史弥远否决道:“那可不行。放人容易,可堵住群臣的芸芸之口却难。皇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要是堵塞住了言路,不知后世将会如何评论圣上呢?”

“御史言官不过说些空话罢了,能有几个有真才实学的?”柴安风话语之中充满了鄙夷的口气,“要堵住他们废话也容易。眼下孟宗政和他的儿子孟珙正在筹备反攻樊城的军务,要是哪个御史言官话多——那也容易得很,就派他到襄樊前线去,也别指望着能夺回樊城,只要能把襄阳守住了,就算是他大功一件!史老相国,你看这样说行不行?”

“胡闹!”史弥远将手里的茶碗重重往茶几上一放,绷着脸训斥道,“爵爷这样做太胡闹了。我是朝廷宰相要对百官负责,这种不知轻重的话,老夫可不知如何去讲!”

“既然史老相国不愿讲,那我去讲!”柴安风当即说道。

“哦?”史弥远又举起茶碗,轻飘飘说道

,“看来柴爵爷也有统领朝廷百官的意愿。那好,老夫年事已高,早已不胜政务,那就请皇上下一道旨意,革除老夫本兼一切职务,让老夫告老还乡,寄情山水之间,算是赐老夫一个善终了。”

如今朝廷上下事务,全都系于史弥远一身,要是他撂挑子不干了,那朝廷顿时就会陷入停滞。

因此史弥远这招叫做“以退为进”,料知皇帝离不开自己,便故意提出要辞职,为的就是逼迫皇帝挽留自己,而自己就能顺势提出条件,从而占住上风。

可史弥远遇到的,却是不按套路出牌的柴安风!

就在这座选德殿里,柴安风同史弥远有过一次正面交锋。经过那场议论,柴安风已明白了,无论从立场上、利益上、思路上、方法上,自己都同史弥远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只要史弥远当政一天,柴安风就没法尽情施展抱负,是非得除之而后快的。

奈何史弥远的权势实在太大,除掉他,比杀了皇帝还难,柴安风一时也是无从下手。

要说眼下最好的策略,那就是什么策略都不要用,只用一个“等”字就行了。毕竟史弥远都快七十岁了,而柴安风岁数还不到三十。不出意外,史弥远再过个五六年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了,而那时候柴安风正是羽翼丰满、爪牙犀利、风华正茂,正好可以大展拳脚。

可形势比人强。

现在的形势,容不得柴安风再这样耐心等待下去,搞不好史弥远没死,孟宗政就死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史弥远来了个十分高明的“以退为进”,那柴安风就只能“将计就计”了。

于是柴安风赶紧抓住话茬,对皇帝赵昀说道:“皇上,你都听见了吧?这是史老相公不堪政务操劳,准备告老还乡呢!皇上,你还不立即准了,放老相国回乡休息?相国要是没有回家的盘缠——不要紧,您老尽管开口,从我崇义号的账上支取,保证实报实销、绝不拖欠。皇上,我都安排好了,你就快下旨准了吧!”

史弥远没料到柴安

风会这样把话接住,气得鼻子都歪了,训斥道:“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要是老夫离了朝廷,就怕朝廷从此混乱下去,想要再振作就难了!”

“死了张屠户,那也不吃带毛的猪!”柴安风恶狠狠说道,“设计是天下的社稷,不是你史弥远的社稷。你史弥远走了,就算是死了,社稷还是社稷!”

史弥远身居高位、独揽朝权,被人吹拍惯了,何曾有人胆敢当面直呼他的姓名?

因此,听到柴安风一口一个“史弥远”地说个不停,这位独相再也沉不住气了,骂道:“你放肆!老夫是国家重臣、两朝宰相,岂容你这竖子侮辱?皇上,快治柴安风不敬之罪!”

柴安风也道:“皇上,方才史弥远已提出辞呈,你还不赶快批准了?”

“皇上……”

“皇上……”

皇帝赵昀是个没主意的人,被夹在这两个异常强势的人中间,就好像奥利奥饼干里的夹心牛奶,恨不得立即就从两片面饼中间逃出去。

正在这时,却听门外传来老妪的苍老声音:“是谁啊?敢在皇上寝宫之内喧哗?”

众人都听出这时太后杨氏的声音,赶忙闭上了嘴,不再做声。

果不其然,话音方落,杨太后便在一个宫女、一个太监的搀扶之下,推开虚掩着的选德殿宫门,缓缓走了进来,脸上却带着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原来是史老相国来了。嗯,柴安风也来了。刚才就是你们二位在大声争论的,两位都是国家栋梁,这样失体面,不知是在争论什么国家大事?”

史弥远对杨太后还是尊重的,从座位上浮了浮屁股,拱手回道:“老臣失仪了……在争论什么,太后还是问问崇义公柴爵爷吧……”

杨太后便又扭头看着柴安风问道:“柴安风,就你嗓门大,哀家老远就听见了,你在瞎嚷嚷什么呢!”全是老长辈教训晚辈的口气。

柴安风赶紧作了个揖:“方才我和史老相公在争论孟宗政的事情呢。我觉得孟老将军没有罪,放了也就得了,皇上也是这个

意思。可史老相公偏要严加审问。可孟老将军本来就没有什么罪过,就是审了,又能审出什么结果呢?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

柴安风在严肃的空气之中忽然说了句笑话,逗得跟着杨太后进来的一个小宫女掩嘴暗笑,笑得花枝乱颤。

却不料杨太后似乎完全没有抓到笑点,反而瞪了那宫女一眼,呵斥道:“皇上面前不得无礼!再笑,把你嘴巴缝住!”

那宫女其实也是正经的勋贵家的女子,又极得杨太后的宠爱,活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被这样严厉地训斥,吓得她赶忙闭住了嘴,眼中已是浸满了泪水。

柴安风也被杨太后这话吓了一跳,赶忙定了定神接着说道:“史老相公一句话说得气不过,就要告老还乡。我觉得朝廷事情太多了,老相国也太操劳了一些,有些事情交给我们这些晚辈去做,也未必能坏事。所以我劝皇上这就准了史老相公的请求,让他回去颐养天年好了……”

“胡闹!柴安风,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气得史老相公要告老还乡,那就是你的罪过!”杨太后原本那张甚是慈祥的脸,顿时绷得异常紧张,“去,你还不快去给史老相国赔个不是?”

赔不是?凭什么?

柴安风没想通,愣是站在原地没动一动。

不料杨太后又催促道:“怎么?忘了怎么行礼了吗?要让哀家叫皇城司的人进来,按着你的脑袋,你才懂得礼数吗?”

一听这话,柴安风知道今天这个礼他是不得不赔了。

他只得叹了口气,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对史弥远鞠了个躬,嘴巴里含含糊糊说了句:“史老相国,我错了,给你赔礼道歉了。”心里却在想,我鞠这个躬就当是在给遗体告别了,等你死了,我少鞠一个躬也不会吃亏。

柴安风给自己赔礼道歉,肯定是不情愿的——关于这点,史弥远无疑是心知肚明的。可强迫别人做不情愿的事,那不就是权力的体现吗?再一次品尝到权力的美味的史弥远,心中顿时被满足感和成就感给填

满了,脸上又挂起了轻松而又适意的笑容。

只听杨太后又道:“老相国虽然年事已高,却是三朝老臣、两朝宰相,这几年操劳政务、又替朝廷培养人才,倒也出了几个年轻才俊。可这些人都还太嫩了,哀家有时关心朝政,竟想不出半个能够替代老相国的。所以,告老还乡、享受天伦之乐固然令人神往,可老相国却还不能推辞国事,还是再替我们孤儿寡母照管几年朝廷吧!”

这话说得史弥远十分舒服,带着几分得意拱手答道:“既是老太后挽留,那老夫也就只能略尽绵薄之力了。”

柴安风听了杨太后的话,忽然也有了心得:史弥远根基深厚,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哪里适合一个登极只有一年的小皇帝一句话就能连根拔了的?想要斗倒史弥远,看来只能从长计议——要么等他老死,也就一了百了了;要么,就得一步步剪除他的羽翼、培植自己的势力,这样才能步步为营地将他饿死、困死。

可是这两种办法,无论怎么做,都要花时间,而且花的可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的时间,至少也是两年、三年,甚至十七八年都说不准。可孟宗政还被关在牢里,天牢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要是待上个一年半载的,好人也得折磨坏了。

于是柴安风壮着胆子问道:“那太后……孟宗政老将军呢……”

“你急什么?哀家正要孟老将军的事呢!”

杨太后嗔了一句,命人搬来椅子,缓缓坐下,这才往下说道:“哀家方才说了,史老相公年纪虽大,却比年轻人都要强;孟老将军也是一样,我朝目下还没有像他一样能够独当一面的将帅。其实吧,一个人有没有才干,也不看他的年纪是否老迈。当年兴周的姜子牙,七十岁才出山辅佐周文王,武王伐纣牧野之战时候他都八十多了。大周有幸,有了文武双全的姜子牙;我朝没有这样的福分,不过哀家看史老相公和孟老将军两个人加起来,同姜子牙也差不多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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