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回上 笔走龙蛇帝师拟文章 严分前后文武署名姓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文章,要是能写,柴安风不早就写好了吗?何苦跑到史弥远的相府门前丢人现眼?
于是柴安风挠了挠头:“不瞒真师傅说,我从小就没怎么念过书,提起笔比提起黄有功的棍子还重,身边又都是些比我还粗的粗人。这篇为孟老将军辩诬的奏章,我还不知从何处动笔,正在为这件事情忧愁着呢!”
真德秀抿着嘴吸了口冷气:“要是爵爷不嫌弃,不如由在下执笔捉刀,不知在下这笔文章,爵爷能不能看得上眼呢?”
“那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柴安风感动得都要热泪盈眶了,“早知道真师傅肯帮我代笔,我也能少操点心了!真师傅既然是皇帝的老师,那文章一定是再好不过了,一篇文章送到皇上哪里去,一定能把那些弹劾的奏章全都盖过去!”
“哈哈哈,爵爷过誉了、过誉了……”真德秀笑道,“只是这里没有笔墨纸砚,不要到在下的陋室里去、或是到爵爷的公府里去,我们参酌着将这篇奏章拟定了,那都是可以的。”
柴安风想了想:“不必了,我看就在这相府之前,青天之下,厚地之上,写上一篇名垂千古的道德文章,那也是一段美谈啊!笔墨纸砚?那容易得很!”
“黄有功!”柴安风招呼道,“你这就去找婷儿,叫她送最好的文房四宝过来,我急着要用。”
这差事简单,黄有功答应了一声,提着那根砸过相府大门的铁棍子就跑开了。
“真师傅,这黄有功是个粗人,不过办事还算利落牢靠,不久之后就会送东西过来的。”柴安风介绍道。
真德秀点点头,夸了一句:“是条汉子。只不过爵爷命他砸相府的大门,这却是有失斯文。爵爷,我们是朝廷大员,史弥远老相国又是文武百官的领袖,这样做就有点伤体面了。要是事情传扬出去,岂不是给爵爷留下个不尊老臣的恶名?”
真德秀这话说得中肯,也确是在替柴安风考虑,虽然言语之中还带着几分帝师的架子,
可不能不让柴安风有所触动。
于是柴安风拱了拱手:“真师傅的话我记下了,只是史弥远老相国他一直避而不见,我实在是心急上火,也是被逼急了没办法啊……”
真德秀同史弥远平时交情一般,除了日常公务上有些往来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交往。并且真德秀对史弥远的平日里的一些做法也是颇有几分不满,他今日之所以特意过来给柴安风站脚助威,多少也带着几分私怨。
不过真德秀却是个光明磊落的正直之人,觉得柴安风这样闹,于朝廷脸面伤害太大,做得还是十分不妥,因此他又规劝了柴安风几句。
真德秀说的话都在理上,柴安风现在又有求于他,便也点着头答应下来,答应今后不会在做出这等不体面的事情。
正说话间,郑婷儿已接到黄有功传来的口信,放下手里正在主持的生产事务,急匆匆就赶来了史弥远的府邸。因有柴安风的嘱咐,她一路上专门略绕了些远路,从崇义号经营的几处商号里,调出最好的湖笔、宣纸、徽墨、圭砚等文房四宝,装了满满一车,让黄有功拉着就往这里赶。
柴安风倚着相府门前的一棵梧桐树,见人已来了,便招手呼喊:“婷儿,婷儿,我在这儿呢!”
听说柴安风正在史弥远的相府门前胡闹,郑婷儿还真有几分担心,现在见他除了声音有些沙哑之外,倒是手脚胳膊一样也没少,心中也是一定,便故意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到柴安风的面前,笑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知道耽误了我多少事情么?”
现在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
柴安风先是吐了吐舌头,便立即正色道:“婷儿不要胡闹。这位是皇上的师傅姓真,上德下秀,还不快行个礼?”
真德秀在士林之中名气极大,又是皇帝的老师,年纪也不过是个中年人,正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坛领袖,偏偏他为人清高,商场上面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他。
现在正一个可以同他打好关系的机会
,郑婷儿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因此,婷儿立即抚了抚皱了的衣角,蹲了个福道:“真师傅,婷儿给您老请安了……”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真德秀不便直接上手,便一翻手掌虚扶了一下,“这位是爵爷的妾室郑大老板吧?生意做得大,又不是为富不仁之辈,我听说过。现在总有人大言不惭,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简直是歪曲圣人的教诲,等在下有才思的时候,一定为崇义号和郑老板写一篇碑记,也好驳一驳那些歪理邪说。”
“那感情好!”郑婷儿笑道,“那我这就想法子从泰山进几块碑料来,一定让真师傅的文章名垂千古!”
柴安风见真德秀说起文章来就没完没了,便赶忙打断道:“真师傅,碑记的事情不着急,我们还是赶紧拟好了奏章,先送到皇上那边去吧。”
听了柴安风的话,郑婷儿立即命令黄有功把车停稳了,又从车上取下文房四宝,却忘了带桌椅板凳过来,只能把一样样东西全都摆在车板上。
“不像话。”柴安风斥道,“怎么能让真师傅在车上写?还不去旁边的茶摊馄饨铺子,借几张板凳,也好让真师傅舒服体面一些?”
茶摊上的桌子、馄饨铺里的板凳,也舒服体面不到哪里去。
不过真德秀现在正在兴头上,一抬手道:“爵爷,不必了。当年杜牧之有‘停车坐爱枫林晚’的绝句。今日我真某倚车草拟奏章,千百年后也是一桩文坛盛世!”
“好!那我柴安风就共襄盛举吧!”说着,柴安风上前一步,在砚台上滴了几滴水,捏起一方徽墨就研起墨来。
“哈哈哈!”平时不苟言笑的真德秀难得笑得这样欢快,“当年高力士替李太白脱靴,被传为千古美谈,可惜在下没有李青莲的才情,可是要委屈爵爷了。”
柴安风也跟着笑道:“高力士,我可不要当,我三妻四妾还没娶齐呢,当什么太监?只要不当太监,为了孟老将军的事情,别说让我研墨了,就是真让我给真师傅脱鞋,我
也是愿意的。”
“好,真言、真语、真性情!那我真德秀,就把满肚子的真学问全都拿出来!”一边说,真德秀一边摸了摸铺平了的宣纸、提起一支狼毫毛笔、又舔饱了墨,赞道,“好纸、好笔、好墨,正配得上好文章!”
真德秀正在兴起时候,文思泉涌、下笔如风,不过眨眼功夫便将一篇奏章用极为端庄隽雅的蝇头小楷写好了。他自己先看了一遍,竟连一个字都改不动,满意地又看了一遍,这才捧到柴安风手里,问道:“爵爷,你看看,这篇文章还过得去吗?”
“真师傅的文章,必然是好的。”这倒也不算是马屁话。
柴安风吹了吹墨迹,仔细读了起来,见文章里先讲了几句圣人语录,然后将孟宗政的功德罗列了一番,紧接着又把那些弹劾孟宗政的狂言乱语批了个体无完肤。
最后,又总结了一句:当国家之多难,保社稷以无虞;惟公道之独持,为群奸所并嫉;凡目明未瞽者界知其枉,惟心底纯良者尤悯其忠……
这几句话写得极为妥帖,柴安风禁不住当中在场群臣的面又大声朗读了一遍。
文章的最后,真德秀又把那些胡言乱语、随声附和的御史言官又拎出来痛骂了一顿:“数十年来,以模棱为晓事,以软弱为良谋,以钻营为进取之阶,以苟且为服官之计,由所遭者,无不各得其所欲而去,以定衣钵相承牢结而不可解。而士大夫渐不顾廉耻,人才至今日消磨殆尽矣!”
这一段话,看得柴安风都十爽快,便又提高了声音读了一遍,还觉得不够解气,朗声问道:“诸位,听了真师傅的话、看了真师傅的文章,你们就不觉得羞愧吗?”
在场固然是有几个翰林学士、饱学鸿儒,平时没事自夸文章独步天下,可遇到了真德秀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还是禁不住落了下风,自诩在仓促之间是绝对写不出这样文章的——别说是仓促之间了,就是花上几天几夜的时间,怕是也憋不出这样的美文……
柴安风是个
不懂好文章的人,就是在读书的时候,他一听语文老师布置要背诵古文的作业,就是头发晕、脚发麻、整个脑壳都要疼起来了。可今天他看到真德秀的这篇文章,的确是一篇立意深远、文辞流畅、文采飞扬的好文章,读来令人酣畅淋漓。
就这样一篇文章,怎么可能不像《出师表》、《岳阳楼记》、《滕王阁序》这几篇千古名文一样,被收录到“语文”教科书里去呢?
这不废话嘛!
要没有柴安风穿越到南宋,又哪里会有这篇文章呢?这也算是一个时间悖论了吧……
不过柴安风现在懒得考虑这种有的没的破事,抓紧时间又将这篇奏章看了一遍,方又赞道:“真师傅不愧是帝师啊,这样一篇奏章递上去,我倒要看看还有哪个不知死的,敢做仗马之鸣!”
最后一句话,柴安风是特意提高了声音,说给在场看热闹的文官听的。
真德秀虽然也看不过那些官员的做派,却也不愿太过得罪同僚,因此并没有接话,只当没有听出柴安风的言外之意,却道:“既然在下的文章爵爷还算看得过去,那就请爵爷署上名号,在下愿意牵马坠蹬,署名列在爵爷之后以壮声势。”
那感情好。
中国人最讲究署名里的学问,固然,署名在前的自然要比署名在后的重要,可署名在后的毕竟也署上了自己的名字,总好过默默无闻地做无用功吧?
柴安风大学毕业时候遇到了一个好导师。他自己努力了大半年,用心写了一篇好论文。导师觉得这篇论文写得不错,可以在学校期刊上发表一下,便在柴安风的名字后面署上了自己的名字。有了导师的署名,那这篇论文就相当于有了权威人士的背书,果然被主编看中,发表在了校刊之上。
这段经历,也是柴安风平静的大学生活中的一个不小的成就了。
古代也是一样。
以柴安风的身份,上的这道保奏孟宗政的奏章固然已经十分重要了,可又有了帝师真德秀的联名,那可就更加身价百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