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回中 笔走龙蛇帝师拟文章 严分前后文武署名姓
为什么呢?
因为原只有柴安风的署名,那奏章不过是代表了崇义公府的意见而已。而以真德秀文坛翘楚、皇帝座师的身份,署上了名字,那就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文官集团和皇帝本人的意见。也就是说,论起硬实力来,真德秀除了一个“帝师”的虚名之外,是远远比不上柴安风的,可他这个“虚名”背后所隐含的象征意义,却是再多的金钱也买不来的。
所以说,有了真德秀的署名,这份奏章更压上了沉甸甸的分量,足可以扭转乾坤了!
捏合这份已经由真德秀签好了姓名的奏章,柴安风忽然觉得自己手里捧着的,是一块巨大的、厚重的、而又极富象征意义的里程碑,这块里程碑毫无质疑地展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史弥远对文官集团不可动摇的领导能力,如今,已经产生了松动!
柴安风正在得意之时,忽然听身后木门发出“吱呀”的呻吟之声,待回头往去,却见原本那扇固若金汤,似乎只有金国完颜合达全军来攻才能打破的相府大门,居然已经豁然洞开。
而从门内走出来的,却是一个只由三五个从人跟着的垂垂老者——不就是独相史弥远本人嘛!
有道是看戏的不嫌事大。
这回事情真的是闹大发了,就连素来稳如泰山的史弥远老相国都极难得地从自己府邸里亮了相。
史弥远积威极大,只一露面,还没说半句话,便整个镇住了场面,原本喧嚣不已的相府门前霎时安静下来。过了片刻,众官员才有了反应,纷纷向史弥远打千作揖:
“见过史老相国。”
“向史老相公问安了。”
史弥远没有搭理他们,一双老眼往柴安风这里一瞥,冷冷说道:“柴爵爷,听说你派人砸了我相府大门,有这回事吗?”
“有的。”柴安风回答得理直气壮,“就是我手下人砸的。这事我做得不对,坏了的门,照价赔偿也就罢了。”
“好,敢作敢当,不愧是
柴爵爷。”史弥远道,“可是门坏了好赔,可老夫的面子坏了,不知柴爵爷如何赔偿呢?”
原来柴安风还有求于史弥远,可现在他手里有了真德秀起草的奏章,方才又将史弥远得罪到了极点,反而不怕他了,便针锋相对地说道:“史老相公要面子,我柴安风就不要面子吗?你是诚心求见,却在这里吃了半天的闭门羹,我不要面子的吗?”
“朝廷有朝廷的法度,相府有相府的规矩。老夫统管朝政,每天有做不完的事、见不完的人。要是人人都像柴爵爷这样,想见就见,那叫老夫如何办事?”史弥远说话慢慢吞吞,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派。
柴安风却一点也害怕:“史老相公这话就错了,规矩是人定的,自然也可以由人所破。我就想问老相国了,万一今天金国人已经打到临安城下了,莫非老相国还是照旧一个一个见人吗?”
“可现在也没有金国人啊!”
“要是孟宗政老将军含冤被杀,那朝廷也就失去了屏障,金国人打进来还远吗?”柴安风道,“史老相公,不瞒你说,我今天就是为了孟宗政老将军的事情的。”
史弥远权倾朝野,为人又向来严方肃穆,有些胆子小的官员,一见他的面,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就会被吓得两腿打颤,说起话来都忍不住哆嗦个没完。可柴安风同史弥远说话,却是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听得一众官员又惊又惧,连大气都不敢喘。
史弥远却道:“不就是这件事吗?那日老夫同爵爷在太后、皇上面前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孟宗政先在牢里住几天,听听文武百官的意见之后再作处置。这才过了几天,爵爷就这么沉不住气?”
“你少跟我来这套!”柴安风毫不客气地说道,“现住在大牢里几天?你怎么不去住住?还有文武百官的事情,你也少装大尾巴鹰,谁不知道百官都听你的?现在堆在皇上龙书案上的奏章,要是没有你
的默许和授意,那个官员敢闲着没事满口喷粪?”
虽然谁都知道弹劾孟宗政的事情,是史弥远在背后主导,可话真的说出了口——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还真是令人闻之胆战心惊。如今柴安风把史弥远顶在了杠头上,顺便把自己也顶在了杠头上,如今两人都是骑虎难下,这个台阶可不太好下了啊……
就连帮着柴安风的真德秀都低声提醒道:“爵爷,史老相公位高权重,还请爵爷稍留体面、稍留体面啊!”
方才真德秀帮了柴安风的大忙,他的面子,柴安风不能不给。
于是这位正在气头上的崇义公缓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接着往下说道:“史老相公,我知道你的厉害,也承认你的厉害,也明白这么多年,要是没有你的苦心支撑,大宋朝也就没有今日的局面了。然而孟宗政老将军这件事情上,你确实是做偏了,我是要同你争上一争的。老相国要是肯放我一马,那我柴安风替孟老将军谢过了;要是老相国不肯高抬贵手,那我也要据理力争到底!”
史弥远不知被柴安风方才哪句话给打动了,竟在原地怔了一怔,半晌才道:“那些御史言官所言,都是他们自己的肺腑之言,同老夫有什么关系?爵爷要争,那不必同老夫争,同这些言官们争也就是了。”
说着,史弥远咳嗽了两声:“老夫今日略感风寒,就不见客了,诸位请便吧。还有,老夫这扇大门,是爵爷给打坏了的,过两天爵爷是要赔我的!”
说罢,史弥远一转身,便回了相府。
陪同他来的相府下人们,也赶紧跟了上去,重又将大门掩住了。
这,这不是史弥远向我服软了吗?
柴安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扭头便问真德秀:“真师傅,莫非……”
真德秀一脸的轻松表情:“这么多年了,史老相公难得松口,难得啊……难得!”
“好嘞!”柴安风心中已然放声大笑
起来了,却勉强忍住喜悦,招来郑婷儿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郑婷儿闻言,努了努嘴,便领着黄有功离开了。
不待婷儿走远,柴安风便又大声对在场的官员们大声说道:“方才史老相公的话,大家都听见了吧?他老人家告诉我,要救孟宗政老将军,只要同诸位争论一番就行了。我看嘛……争论也就免了,刚才真师傅的那篇文章,大家都已听过了,真师傅的文章写得透彻,想必大家都被说服了吧?”
官员们听了,无不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起来,片刻方各自点头称是。
真德秀的文章固然是好的,道理当然也是通的,只不过这些官员可并非是被文章打动,也不是突然明白了道理,却是被史弥远方才的表现所动摇了。
这些官员,都是官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油条,最擅长的事就是察言观色了。刚才史弥远怒气冲冲地出来,又心平气和地回去,态度显然有了重大的变化。既然挑头的丞相史弥远都已经松了气,那下面的人又何苦死扛着呢?
看到众官员反应的柴安风,便乘热打铁道:“好了,要想请诸位再写奏章为孟老将军辩诬,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恰巧,真师傅这篇文章还没送上去,大家不如也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就算是联名奏章,一起送到皇上那边去,如何?”
签上了名字,那就是留下了铁证,官员们还是有些犹豫。
这时,忽听耳边响起粗暴的嗓音:“没人签名?我来!”循声望去,说话之人,竟是方才被黄有功打了的那个三品武将。
柴安风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这个外表甚是粗鲁的将官,感谢道:“方才在下失礼得罪了将军,没想到将军不计前嫌,能够秉公说话,在下真是不胜感谢、不胜感激……”
那武将却摆摆手:“爵爷客气了,其实我也是孟老将军带出来的人,排了两天的队,就是想见见史老相公,在他老人家面前替老将军讲讲情
。既然柴爵爷也是为此事而来,那我就第一个签名,也不枉老将军当年的知遇之恩了……”
“不是,之前我行在附近老将军提拔过的将官,我都拜访过一遍了,怎么没见过你啊?”柴安风疑惑道。
那武将也没搞明白,想了想才说道:“我在大理那边镇守,这几天接到兵部的钧令这才回来述职的,大抵是老将军忘了我吧……”
这位武将是个粗人,也没计较这些细节,有些笨拙地提起毛笔,就要往奏章上签名。
他刚要往纸上写,却听有个文官走了上来,一抬手阻止道:“且慢。你是武官,又怎么好署名在前?在下户部侍郎领御史台侍御史,监察弹劾百官,乃是本官职责所在,理当署名在前。”
说着,这个文官便夺过那武将手里的毛笔,工工整整在真德秀的签名旁边,署上胡平仁三个字。
这可就炸开了锅,官员们纷纷争先恐后地争夺起署名的先后顺序来,几乎闹得争斗起来。最后还是真德秀出了主意:署名这事也就不看文武之别了,以现在的品级高低为顺序;品级一样的,以考中进士的年份排序;同年进士的,以年龄长幼为序号——总算是平息了争议。
待众人签署已毕,郑婷儿也终于返回了,身后却跟着整整三辆满载的大车。
柴安风远远见了,便让赶车的工人将大车停在自己身旁,撩开覆盖在车上的蒙布,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放声说道:“劳动诸位动笔署名,我特意从崇义公府里取了些绸缎、瓷器、文房四宝等物,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略尽心意,算是我给诸位的润笔吧!”
柴安风难得谦虚了一句:且不说崇义号出产的东西是不是真的不值钱,但其中不少产品都是要进贡给赵宋官家的贡品,有时候你有钱还买不着呢!
京官清苦,见了装满了这满满三车的东西,眼中都要放出光来了!
柴安风笑道:“诸位且慢,我的东西也不是好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