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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回下 门难进史宰相拒客 面好见真帝师出马

只听柴安风又道:“写了也就写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嘛,言论自由,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这才叫光明磊落。对老百姓,还有个‘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说法,你们都是读书人,说说话、上上奏章,本来就是你们的本职工作,也没有什么好指责的。大家说,是不是啊?”

一众文官没想到柴安风说话还这么通情达理,不由得暗自点头,心表赞同。

柴安风说道:“所以,我现在说话,也不是来指责诸位,却是要同诸位争论争论,孟宗政老将军到底有什么好弹劾的?”

于是柴安风又问了一遍:“有没有?这里有没有写了奏章弹劾孟老将军的?请先站出来,同我当面对质,我们心平气和,探讨探讨……”

怎么可能会有人?

柴安风有些无奈,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众目睽睽之下说相声或者讲脱口秀的,只不过自己说的内容实在是太严肃了,唯一可笑的,可能就是自己这个站在史弥远的相府门口强出头的崇义公了……

没法子,柴安风自嘲地摇了摇头,继续往下说道:“诸位,丢失樊城的时候,本爵爷就在襄樊军中,那里的情形我是再清楚不过了。我们先从刘世兴说起……”

柴安风将那天在襄樊的情况,捡着紧要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向官员们介绍、解释了起来。

刘世兴是孟宗政的下属,这没有错;他的确是反了樊城,这也没有错。然而刘世兴并不是孟宗政用人不当给逼反的,而是被金将完颜合达用计诱反的——两军交战,那叫一个无所不用其极,什么阴谋、阳谋,只要能够克敌制胜,那就是百无禁忌。而且孟宗政并没有中完颜合达的反间计,反而当机立断,立即北上樊城,当即将刘世兴和樊城局势稳定住了,处置十分恰当。

然后则是完颜合达全军攻打樊城,场面极大。要不是孟宗政平素将樊城整顿得仿佛铁桶一样,说不定完颜合达率领的虎狼之师一阵猛攻,恐怕那时候就已经陷落了。而被困在樊城的孟宗政,要么身死城破、要么自杀殉国,反正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完颜合达既然攻打不下樊城,那就只能先围住城池,再派集结已久的水军,将没有防备的大宋水师全部歼灭。孟宗政的权限,一向只负责襄樊的守备兵丁,管不到水师。这场惨败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相反,在大宋水师全灭,失去了汉江航道控制权之后,孟宗政依旧能够坚守樊城,也算是很不容易的了。

大宋这边,因樊城被围而襄阳暂时没有威胁,因此由襄阳就近出兵解围,也并没有错,并且这样的作战行动,是得到了皇帝的准许的,否则也不可能调动周边汉江和长江里的水师配合作战。

夺回樊城的作战过程之中,因之前准备得充分,所以一开始水师作战十分顺利,不过多久就将金国水军舰船打得大败。但是完颜合达极有心计,竟然命令败退的水军战船全部自沉在樊城港口之内,堵死了宋军经由港口直接增援樊城的途径。这一点,既是完颜合达工于心计,又是指挥作战的孟珙思虑不周之故。可是这个时候,孟宗政还被围在樊城之内,战事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自然也不能用这条理由来弹劾他。

之后就是强行登陆作战的行动。

这个过程之中,大宋官军在盐帮的配合之下,又在孟银屏的指挥带领之下,同仇敌忾、勇猛顽强,也取得了不错的战绩,占住了稳固的登陆场。而完颜合达又临时变阵,只派小股人马监视樊城,而大队人马围点打援,重点攻击渡江来援的襄阳人马。

这时候,孟宗政又奉了皇帝的旨意,主动出城应战,直接杀往金国的腹地,让完颜合达不得不分兵追击,一下子减轻了襄阳兵马的压力。终于达成了正面交战,同金国主力战成平手的壮举,这是近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战绩。

然而大宋官军毕竟损失惨重,又没有后援人马可以调动,只能同完颜合达妥协之后,以放全军安然返回襄阳为条件,暂时放弃樊城。同敌军主将于战场上谈判,确实属于越权的行为,但这件事情是孟宗政的儿子孟珙和柴安风主导的,事后也得到了皇帝的追认,同孟宗政也没有什么联系。

最后,孟宗政收兵返回,临走之前还特意处置销毁掉了各种机密文件、战备物资、军粮马草等物,又特意把樊城城墙摧毁,留下了日后反攻樊城的机会。

所以说,这场襄樊之战,大宋的确是输了,但输得并不是一败涂地,最多也不过是一场“险败”而已,却将主力人马全部带回了襄阳,并没有损兵折将,只留给金国完颜合达一座破破烂烂的樊城而已。

总而言之,这场战役之中,或许别人是

有些责任,可孟宗政却没有半点过失,弹劾他,那就是瞎了眼、黑了心了!

柴安风总结到:“诸位,孟宗政老将军一向是朝廷屏障,有了他镇守襄樊,才能保大宋的安全平静。要不是有老将军在襄樊前线数十年奋勇作战,诸位又岂能安然闲适地在这里舞文弄墨?”

刚才说得有些激动,柴安风的嗓子都劈了,使劲咳嗽了几声,还是有些不舒服,可最后的“破题”却是不能不讲:“诸位,孟宗政就是我朝的岳飞岳王爷。谁杀了他,谁就是秦桧。谁做了帮凶,谁就是张俊、谁就是万俟卨!”

后面提出来的这几位,都是遗臭万年的人物。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儒家最讲究立德、立功、立言,可这“三立”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可不至于遗臭万年,这可是最基本的要求。要是自己辛辛苦苦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可死了以后却被后来人指着脊梁骨那么臭骂,那么就不妙了。

因此柴安风抬出这几个一直到二十一世纪还在西湖岳王庙里跪着的家伙,顿时让全场的文武官员陷入了沉思,只敢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只有那些摆摊的、做生意的小老百姓没那么多的心思,被柴安风这么一撩拨,顿时义愤填膺起来了。

有煮馄饨的说道:“可不是嘛,孟老将军那么大的本事,又是个忠君爱国的,朝廷莫非又疯了,想要杀他?”

有熬粥的答道:“真的,是真的!我有个亲戚在刑部大牢里做事,说孟老将军就被关在牢里,还说要三司会审地给他定罪,这不是遭了殃了嘛!”

有测字算命的说道:“谁说不是呢!崇义号书坊里新出的书,你们都看过了没有……哦……你们不识字。叫做《孟家将》的,那里面,孟老将军是老当益壮、小孟家将孟珙那叫一个勇冠三军,就连女儿孟银屏小姐那都是响当当的巾帼英雄啊!”

立即有人附和:“是吗?茶馆里说书先生怎么还没开讲?明天我就去茶馆里问问,要是没人讲,我就不去那里喝茶了!”

摆茶摊的反应快:“去茶馆里做什么?我明天就请说书先生到这里来讲《孟家将》,就怕说书的嘴快,惊扰到了在这里的大人们。”

有个挑担的停下了步子:“怕他们作甚?我都听

说了,就是这群人没事鸡蛋里挑骨头,在皇上面前告了孟老将军的状。哼!依我看,让他们听听也好,说不定就把脑子给骂醒了!”

有卖点心的还有些疑惑:“不会吧?嘿,刘御史,你每天都到我这里买几个包子吃,咱们虽然有贵有贱,倒也还算朋友。您给我透个底,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刘御史自己就写了奏章,被这里的老百姓骂得心虚,只当是没有听见这个卖点心的朋友的话,抬起头在一尘不染的朗朗青天上寻找着飞行而过的燕雀。

“瞧瞧,瞧瞧。不敢说话了吧!大家看呐,那位是崇义公府的柴爵爷,做大生意的主,他说话,能骗人嘛!看来又是朝廷里又出了奸臣,要陷害忠良啊!”这个“又”字是用得再好不过了。

忽听有好事之徒说道:“爵爷,咱们都是平头老百姓,没法说话,说了话也没人听。您老可是皇亲国戚,还不快进宫去给皇上提个醒,千万不能让那些奸臣得逞了啊!”

前几日柴安风专门部署下去,要在民间引发吹捧孟宗政的舆论,今日终于奏效了!

柴安风心中异常得意,便回答那人道:“皇上那边也是没有办法。当今皇上年纪虽然不大,却是个聪慧睿智的,也知道孟老将军冤枉,这才顶着文武百官没有批。可架不住一天十几道、几十道奏章这样地上。所以,我今天特意前来,是要请史老相国劝劝诸位大人,不要再写奏章了。可史老相公不肯相见,我就只能自己在这里劝说了。”

“咳、咳……”柴安风有些做作地咳嗽了两声,“你们听,我都把嗓子说哑了,可这些官员却还是不听我的话……不如,不如你们也帮着我劝劝?”

在场这些做生意的,在相府门前也都是老熟人了,谁不认识几个常来此处排队的官员,纷纷连拉带扯地劝那些官员。一时之间,相府门前已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正在这时,一顶四抬小娇从街口快步抬出,从乱哄哄的人群之中挤了进来,正停在柴安风的面前。

是谁?柴安风并不知道。

又见轿帘一动,从轿中走出一人,年纪虽然不小,可面目却也十分清朗,留着三捋长须,显得十分斯文正派——正是当今皇帝的座师,真德秀!

这位可是个紧要的人物。

柴安风赶忙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躬身给真德秀作了个揖,问

候道:“原来是真师傅来了?晚辈有失远迎。真师傅可是替皇上传旨来的?”

真德秀摆摆手:“爵爷客气了。在下确是从皇上那里来的,却不是替圣上传旨的。”

“哪是?”

“今日讲经,皇上心思不定,在下料想皇上必是因孟老将军之事而忧虑。”真德秀不紧不慢地说道,“皇上下问微臣当何以处之。微臣无能,不能劝皇上强行压制百官之言,却也知道孟老将军的确有冤。又听说柴爵爷已在相府规劝百官,故匆忙赶来此处,愿为柴爵爷助助声势!”

原来是过来做“捧哏”的啊!我柴安风今天这出独角戏总算是唱够了。

柴安风有些感动,握着真德秀的手:“真师傅,你有这话我今日这番话,就没有白说……没有白说……”说着,他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真德秀自嘲地一笑,摇摇头说道:“柴爵爷这样说,那可真是羞刹微臣了。百官弹劾孟老将军之事,在下早有耳闻,却不敢当这个挑头的。今日才姗姗来迟,确有明哲保身之想,忘了圣人的教诲,真是惭愧万分啊!”

柴安风苦笑道:“真师傅太过谦了,你是帝师,能说这番话……晚辈代孟老将军谢谢你了……”

真德秀忽然抬高了嗓音,对在场之人说道:“诸位的想法,其实同我也是一样。一来是身不由己,心里有顾忌,手上的笔也就不听使唤了;二来是人云亦云,明明知道不对,可见旁人都是这样说的,便也不敢标新立异;三来是无人挑头,知道孟老将军固然有冤情,又怕自己贸然上书皇上孤军奋战、力有不逮……”

这番分析可谓是层层入理、入木三分了!

柴安风不禁赞道:“真师傅不愧是帝师,这话真是振聋发聩,这些昏头官员,应该是有所醒悟了吧!”

真德秀又摆着手说道:“惭愧惭愧。我大宋臣子这样的做派,那才是叫爵爷见笑了。”

“笑不笑的,也就这样了。”柴安风倒也没有谦逊,“我原也不打算诸位大人改口,毕竟是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嘛!我今日前来,只求着各位大人能够凭着自己的良心,不要在横插一杠、节外生枝了。赦免孟老将军的奏章,我柴安风自然是会向皇上单独上奏的。”

“也好。”真德秀郑重地点了点头,“不知爵爷的锦绣文章是否带在身边?可否让在下拜读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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