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回下 笔走龙蛇帝师拟文章 严分前后文武署名姓
看着众人脸上忽然浮现出的紧张、诧异的表情,柴安风又笑道:“大家也不必过虑了,拿了我的东西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什么上梁山当绿林好汉!只是诸位大多是科甲正途出身,将来见了我这个世袭的公爵,多少也行个礼,别当面见到了也假装不认识……”
大宋朝的风气,文官看不起武将、武将看不起文官,可文武官员都瞧不起那些靠着祖上功劳吃喝等死的勋贵。
柴安风这几句话,直来直往,正说到了诸位大人的心里,说得众人都哄笑了起来。
于是柴安风又接着往下说:“其实大家心里怎么想的,我也知道。只是还有句话要对诸位说。”
柴安风斟酌了一下语言,说道:“我柴家的来历,大家都是知道的,有我朝太祖皇帝的旨意在,之后要有赵宋官家一天,就有我崇义公柴家一天,只要我柴安风不不造反、不谋逆,就是当今圣上也没法夺了我的爵位。而其他人呢?就算是做到史弥远老相公这样的高位,哪怕是做到秦桧这样的位置,死了也就是死了,丞相的位置可传不到儿子屁股下边!”
“总之一句话,丞相是流水的丞相,爵爷是铁打的爵爷。到底哪个比哪个强,大家都是聪明人,大约有数了吧?”柴安风最后总结了这句极为紧要的话,终于命令黄有功,“行了,让诸位大人挑东西吧,东西放开了让他们拿,要是不够,再去商号里取。”
在场的官员的确都是聪明人,听了柴安风的总结,反而又为难起来了。
拿东西吧,那就是同史弥远为敌,看现在的局面,怎么着都是史弥远老相国占着优势,柴安风再怎么厉害都是斗不过他的;要是不拿吧,那就是同柴安风过不去,等史弥远死了,将来朝局十有八.九都会被这个现下炙手可热的政坛新贵左右,也
是绝对吃罪不起的。
偏偏自己方才已经白纸黑字地往联名奏章上签了名字,真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啊”!
还是那个同柴安风不打不相识的武将稍微果断了些,见一辆大车上插着一口日本国进贡来的倭刀,实在是喜欢得紧,经过了好一番心理斗争之后,终于厚着脸皮拿了倭刀,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开了个头,别人的心理压力也就小多了,捡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挑了几样,便各怀鬼胎地走散了。
郑婷儿并没有理睬这些心思叵测的官员,却走到柴安风身旁,说道:“相公,今天这么一闹,我崇义号可一下子多花了五千多贯钱啊,你看这笔钱,从哪里出?”
柴安风白了婷儿一眼:“什么时候了,还在想钱的事?从我账上出,你放心满意了吧?”
郑婷儿却道:“你当我是守财奴啊?这种名垂千古的事情,我怎么能不共襄盛举呢?”说着,她忽然朝真德秀拱了拱手,“真师傅,不知你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要是有的话,记得把我郑婷儿的名字也写在里面,也好让我千古流芳哟!”
今日的事情办得爽快,连带着平时不苟言笑的“真师傅”都高兴起来,大笑道:“哈哈哈,夫人不愧是柴爵爷的夫人,可谓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在下政务繁忙,平时也不记日记,倒是有空可以作文以记今日之事,自然是不会将夫人忘记了的。”
郑婷儿是柴安风的妾室,按礼法,是不应该被称为“夫人”的,然而最讲究礼法的真德秀却以“正妻”的“夫人”称号称呼郑婷儿,逗得她花枝乱颤、掩着嘴巴笑着说道:“那我就谢谢真师傅了,待会自然也有一封润笔奉上,真师傅取不伤廉,就不用客气了……”
“好了好了。”柴安风将这两人的话打断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闹虚
礼。婷儿,赶紧到我们的印书坊里,快把这份奏章裱起来送进宫里去,别又像上回那样误了时辰!”
崇义号书坊里几个糊裱工匠的手艺还是很高的,在柴安风的催促之下,不过片刻功夫便将这份极为重要的文件,封上了黄色的蒙皮,终于成了一道正式的奏章。
万事俱备,柴安风便叫上真德秀一起,各乘一顶轻快小轿,便径往皇宫而去。
柴安风有玉牌在身,真德秀也是随时可以进宫的人物,两人没受到什么波折,便在太监保宁的引领之下,一路直趋皇帝睡觉、办公的选德殿。
一进选德殿,柴安风见不单小皇帝赵昀和太后杨氏都在殿中,便赶忙向这两个人行了礼。
皇帝赵昀正在为小山似的奏章发愁,见是柴安风来了,仿佛看见了天上降下来的救星:“哎哟,柴爱卿你可算是来了。朕一早就让保宁给你传话,怎么到了傍晚,你才赶来啊?你是个急性子,按理说是不会这么慢的呀!”
柴安风一路小跑进来,已是跑得气喘吁吁,换了口气方才说道:“皇上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忙。还好,总算是没白忙。我这里有一份奏章,还请皇上龙目御览。”说着,他便将那份新鲜出炉的奏章递了上去。
皇帝亲手接过奏章一看,只看了一眼,便顿时眉开眼笑:“哟,这份奏章是真师傅的手笔吧?柴爱卿,你真是好大面子,竟然请得动真师傅代笔……记得上个月,有个大臣,用一件西周的玉圭做润笔,请真师傅替他父亲写一篇墓志铭,师傅都没有动心呢!”
皇帝一边说,一边往下看,看到最后竟长大了嘴巴:“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有这么多官员都签了字、署了名?”
柴安风答道:“这是一份联名的奏章,上面署名的臣子,都愿意复议我和真师傅。”
“不对吧?”赵昀
皱着眉头说道,“保宁,你帮我找找,有没有吴尧成的奏章?”
保宁当差当得好,听了圣旨,一眨眼功夫便从龙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里抽出了一封,躬身递给了皇帝。
皇帝一手拿着新奏章、一手拿着老奏章,看了又看、对了又对,许久才语无伦次地说道:“是啊,是不对啊……柴爱卿,这个吴尧成昨天还上了弹劾孟宗政的奏章,今天怎么又会复议保奏呢?”
柴安风得意地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昨天他还反对的事情,今天被我说服了,自然也就赞同了。老的那份奏章自然也就可以扔到垃圾堆里去了。”
一旁的杨太后捧着一碗热茶,啜了一口,笑道:“有意思,看来柴安风砸史老相国的门没有白砸,倒也砸醒了几个昏头官员的脑袋!”
“哟,这件事情太后都知道了啊……”
杨太后脸上浮出愠色:“你这小子闹那么大,我在慈宁宫都听见消息了,没什么奇怪的。可你今天做得也太不像话了,史老相国是朝廷柱石,你这样做……”
柴安风吐了吐舌头:“太后您老就别再骂我了,真师傅刚才把我好一顿教训……我今后再也不敢了。”
“小兔崽子,就你敢跟哀家这么说话。看你今天上蹿下跳的,大约连饭也没好好吃吧?得了,这碟子点心你先吃着垫垫肚子。”说着,太后便伸手一指桌上放着的一碟精美宫点。
柴安风这才想起自己自打早上离开崇义公府,现在都是傍晚了,忙得连顿饭也没吃,肚子一下子不争气地“咕咕”乱叫起来,便也不客套了,抓起几块就大快朵颐起来。
那边皇帝终于将奏章看完了,又将文件折叠好了递给太后,口中说道:“这下好了。这道奏章厉害,分量比那一桌子的都要重。有了这道奏章,那朕也有了底气,可以把别人
弹劾孟宗政的奏章全都给驳了。”
杨太后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颔首道:“好,皇上年纪不小了,也该做主了。皇帝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有哀家替你撑腰。”
赵昀在襄樊之战时候,也曾体味过至高无上的皇权的滋味,如今好不容易又能行使这种权力,顿时心潮澎湃,扯着嗓子喊道:“请史老相国觐见!”
史弥远早就料想道今天皇帝必然还会传自己进宫,因此早就已经穿戴齐整,就等着传见的圣旨到来。
因此,皇帝的旨意下达之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史弥远便已出现在了选德殿内。
史弥远位尊功高,免礼、赐座都是题中应有之意。
待坐定,原本总是稳若泰山、后发制人的史弥远却先开口说道:“太后、皇上,两位不召老臣,老臣也是要来递名帖觐见的。为什么呢?是因为老臣要保奏孟宗政老将军,这是老夫的奏章,还请皇上御览。”
说着,史弥远便从袖中抽出一份精心装裱好了的奏章,双手捧着递给了皇帝。
皇帝恭敬地一躬身,接过奏章便阅读起来了。
一旁的柴安风却是一肚子的懵逼,心想:这史弥远是个什么套路,我还没说话,他倒先说了,还有这道奏章,是他事先准备好了的,还是临时写的?要是临时写的,那史弥远可是真够有才的,这才大半个时辰,就能写这么一大篇文章,了不起;要是事先准备好的,那就更可怕的,显然是做好了两手准备,以便随机应变,更了不起!
后来柴安风与姐姐一同复盘今日之事的时候,方才分析出来,史弥远使的是一招“反客为主”的高招,不但不会背上陷害史弥远的恶名,而且还能把保奏的功劳全部抢过来,手段不可谓不狠辣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不管功劳是谁的,反正是先把孟宗政弄出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