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回上 乐极生悲宗政中毒 究根问底宋慈验尸
原本这件十分困难的事情,现在反而变得水到渠成了——柴安风和史弥远,原本这两个水火不容的人,现在都在支持释放孟宗政,那谁还敢横插一杠?
只见皇帝赵昀迅速将奏章浏览了一遍,长舒一口气道:“史老相国公忠体国,这道奏章写得好啊,真写到了朕的心坎里。不如这就将孟宗政老将军无罪开释了?”
史弥远拱了拱手:“皇上过誉了,之前老夫还对襄樊战事情况有些不解之处,多亏柴爵爷上门赐教,这才释然了,不过老夫明白、朝廷里恐怕还有不少官员并不明白。不如这样,也不用三审三谳了,孟老将军无罪开释也就是了。不过也不急着官复原职,让老将军养养身子、避避风头再说。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小皇帝赵昀是个没主意的,听了史弥远的问题不置可否,偷偷瞥了柴安风一眼。
史弥远的安排,柴安风也是十分满意,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赵昀见了,心里一下子有了底:“好,就依老相国说的办。朕这就下旨,释老将军出来。”
史弥远干瘦的脸上难得微笑道:“何必着急呢?这个时辰,恐怕刑部大牢都已经关门了。哈哈哈,听说孟老将军在大牢里住得还挺舒服,今天时间也晚了,不如明日一早再出狱不迟?”
柴安风想想也是,今日时辰已晚,孟银屏又住在天香楼里,有些准备工作也还没有做,明天一早叫起众人从从容容地去接孟宗政出来也是好的。
孟宗政的事情,总算是搞定了——至少现在来看是这样——柴安风这几天来淤积在胸中的一口气也终于消散了,饥饿、疲劳、辛苦反倒又涌了上来,让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杨太后见了,笑道:“柴安风这小子还是这么不讲礼数,当着皇上的面就这样哈欠连天,也不怕治你个失仪之罪吗?得嘞,你回去歇息吧,明天还有事要办呢!史老相国和真师
傅先留一留,哀家还有话说……”
有真德秀在这里盯着,史弥远大概也不敢在背后给我下绊子吧?
柴安风安心地辞了出来。
在轿子里小睡了一会儿,一路回到崇义公府,柴安风见姐姐柴念云和郑婷儿正在说话,方才的困意却又没了,含笑着同这两个至亲打起了招呼。
柴念云见弟弟乐乐呵呵的,一下就猜出了他的心事,笑道:“事情办妥了?”
“嗯,办妥了。真不容易。”柴安风笑道,“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们叫上孟银屏姑娘,就一起去接老将军出来。”
当夜,柴安风难得地睡了个好觉,次日一早便早早地起床出门,叫上黄有功,又空出了自己的八抬大轿,同郑婷儿一道,先转了个弯去找在天香楼里住宿的孟银屏。
孟银屏这几天心神不宁,哪有安睡的心思,柴安风来找她的时候,她早就已经起床,连武功都已练习了几套了。
当听见皇帝已经下旨,赦免父亲孟宗政的时候,孟银屏一下子激动得热泪盈眶,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就是一个劲地哭。
柴安风见了,感慨之余,都不知应当如何安慰。
还是郑婷儿懂得女孩子的心思,拉着孟银屏的手:“银屏姑娘你哭什么呢?这是大喜事,应该笑不应该哭啊!我们这就要去接孟老将军出来,要是让老将军看见银屏小姐哭哭啼啼的,还以为是我们在外头欺负了你呢!我相公是要面子的人,嘴巴又不会说话,到时候百口莫辩,让他的脸往哪里搁?”
柴安风不会说话?那这普天下的人,大概十有八.九都是哑巴了……
郑婷儿故意正话反说,却把孟银屏逗得“噗嗤”一笑,哭也就这样止住了。
孟银屏擦干了眼泪,又将身上的衣服整理了一遍,这才跟着柴安风、郑婷儿出了门。
几人心情正好,走路也很轻快,片刻功夫就已到了刑部大牢门口。
却见本应该十分冷清的大牢
之前,却不知何时挤了十好几个人。这些人,柴安风倒也并不陌生,都是他前几日拜访过的孟宗政以前的手下武将,料想是他们听说孟宗政被皇帝赦免了,故而等在这里迎接这位老上司的。
他们难得相聚在一起,正三三两两地说笑谈天,见柴安风来了,便即涌了上来,纷纷同柴安风行礼打招呼。
柴安风拱手回礼,满脸带笑道:“诸位消息都很灵通嘛,昨天傍晚的消息,今天一早大家就听见消息了?都等久了吧?怎么不进门去呢?”
有个武将上前一步,拱手道:“刑部规矩大,没有圣旨我们也不敢进啊。爵爷,你带着旨意了吗?”说话之人,正是昨日在史弥远的相府门前,同柴安风有些冲突的那员武将。
柴安风一愣——昨天自己出宫时候走得急,倒还真没讨到圣旨——别又节外生枝了吧……
可柴安风还要故作镇定,拍了拍那武将的肩膀:“你急什么?昨天我都跟皇上说好了,大约过一会儿旨意就到了。”
那武将却不放心,小声说道:“爵爷,朝廷说话向来不算数,可别昨天商量好了的事情,今天又反悔了吧?爵爷要不再进宫走一趟?”
哦?这粗人还对朝廷有所不满?有意思。
于是柴安风有意笼络一下,扯开了话题:“你这厮叫什么名字?我们不打不相识,我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呢!”
那武将“呵呵”一乐,也玩笑道:“看来爵爷也是不斩无名之将嘛!那末将就通报姓名——末将宣正大夫、梓州路武信军节度使王强!”说着,便一拱手,朝柴安风作了一揖。
“哟,官当得不小嘛!将来当了大官,可别忘了关照我哦……”说着,柴安风已经笑了出来。
“不敢不敢。”王强赶紧谦逊道,“孟老将军是我的恩人,柴爵爷搭救了老将军,那也是我的恩人,没说的,要是将来有用得到末将的地方,末将没有二话,一定
赴汤蹈火!”
柴安风要的就是这话:“好,你这句话我记下了,到时候可别反悔哦!”
旁边立即有同王强相熟的武将插科打诨道:“爵爷,王强的话,你可要斟酌着听啊。知道吗?这厮就是在襄樊前线巡哨的时候吃醉了酒,被孟老将军一顿责罚,这才打发出来到了云贵那边当官。也不知道这厮哪里找了门路,居然官是越当越大了。以前都是我教他怎么拉弓、怎么射箭,现在居然还要给他鞠躬行礼,这话……不知从何讲起呢……”
王强却不服气起来,喝道:“你少眼红,老子的官位,那是同蛮夷一刀一枪砍出来的。别说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了,就是跑到云贵那里什么都不用做,你就给老子待上个十天半个月,还能回来就不容易了……”
正说话见,却听远处传来呼号之声:“皇城司办事,闲人退散!”
皇城司来了!
柴安风心头一紧,循声望去,却见远处一票人马锦衣皂靴——正是皇城司的服色,领头一人又高又瘦,乃是外号“高脚猢狲”的皇城司提举郭守明!
这货这个时候,来这里作甚?
柴安风有些疑惑,却又见宫里伺候皇帝的太监保宁也跟着来了,这才忽然想到,皇城司也不只是特务机构而已,遇到重要的旨意,皇城司也是要护卫传旨的。
果不其然。
皇城司兵丁快步跑近,列好了队伍,又听郭守明一脸严肃地说道:“皇上传旨,百官跪接!”
宋朝的宫廷礼仪没有明清那么严格,寻常皇帝的旨意无须臣子跪着接旨,只有关乎朝廷政局大事的旨意,才会有特别关照,必须双膝下跪、施以全礼。
这里的文武官员都懂得规矩,齐齐一撩袍角便跪了下去。
柴安风无奈,也想下跪,却听保宁轻声说道:“皇上有特旨,爵爷不必跪着,肃立接旨也就罢了。”
柴安风松了口气:“多谢保公公关照了,那就请公公
传旨吧!”
于是保宁轻轻咳嗽了几声,扯着公鸭嗓子将皇帝的旨意从头念了起来。这道旨意写得引经据典、词藻堆砌、罗里吧嗦、废话连篇,满是所谓的翰林院的酸腐味道,显然不是皇帝的老师真德秀草拟的。
圣旨文采平常,可内容却是又简单、又重要。
简而言之,就是孟宗政襄樊一战虽然失败,可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也不用去追究什么罪过,命孟宗政当场开释,先交由柴安风调养疾病,先免去本兼一切职务,今后另行启用。此外,孟宗政之子孟珙带兵有方,升任正四品忠武将军,领忠顺军节度使,命暂署襄阳防务。
听见了圣旨,柴安风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结结实实落了地。
捧过圣旨,柴安风又重新浏览了一遍,确认自己耳朵没有听错,这才大声笑道:“哈哈哈!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了!这件事,终于被老子办妥了!”
他一边笑,一边扶起一旁已是热泪盈眶的孟银屏,又大声招呼道:“嘿,大牢守监人在哪呢?还不快给老子把孟老将军请出来!”
刑部大牢守监原来也是孟宗政手下的部将,只是他混得不算太好,在一众武将之中显得位卑职小,因此刚才只默默缩在一边,不敢挤进人群说话。
现在听柴安风招呼,赶忙答应一声,又让众人就在大牢门后等着,自己一猫腰便钻进了刑部大牢。
不多时,那守监又从牢门里满脸堆笑地走了出来,身后则跟着身材高大、精神矍铄的孟宗政!
孟宗政头上的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身上也都换上了用崇义号出产的绸缎缝制的新衣服,穿在身上更是将皱褶抻得平平整整——他嘴上虽然未必说得出口,可心里却是异常期望着这回复自由的一天!
柴安风迎上前去,见孟宗政虽然面相憔悴了一些,可气色倒也还算温润,想必身体也很健康,并没有被牢里的生活折磨到,日子过得还算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