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回中 保宁死撑不盖玺 广天逆水行快舟
皇帝这几句话可以说是字斟句酌到了极点,作为万盛之尊的皇帝,态度也是足够的谦卑了。
可就连这个建议,史弥远都没有采纳,用极生冷强硬的口气说道:“柴安风那份是什么东西?那分明是挑动前军主帅谋反的罪证!怎好与皇上的圣旨相提并论?皇上就别管了,还是赶紧用印把圣旨发出去吧!否则让柴安风的那些胡言乱语流到襄樊去,那才叫动摇军心呢!”
说着,史弥远抬手一扬,喝道:“保宁呢?保宁在哪里?皇上这笔已经同意了。你赶快替圣上盖上玉玺,这就派人送到襄樊去。若有片刻延误,军法从事!”
没料到面对史弥远的催促,保宁竟是丝毫不为所动,直愣愣站在那里,就好像是跟木桩子一样。
就是这个太监,原本对自己恭敬异常,可到了这般关键时刻,怎么突然就不听话了呢?
史弥远自己都有些怀疑,甚至疑心刚才自己压根儿就没有把话说明白,便又重复了一句:“保宁,你刚才没听见老夫说的话吗?这份旨意皇上已经同意了,你快去盖章吧!”
不想保宁却道:“史老相公,我刚才在旁边听得清楚,皇上可并没有同意啊……您老同柴大官人意见不合,那也没什么。刚才皇上不是说了吗?两位再商量商量,等商量好了,再拿大主意也不迟呀!”
这话说得好听,但归根结底就一个意思,就是——史弥远,你给我的这份旨意,我就是不盖章!
这时,柴安风也禁不住用感激中带着敬佩的眼光看着保宁。
只见这个身材矮小、貌不惊人,甚至还有些猥琐的小太监,他的形象一下子变得光明而又高大起来了。自己那么多年,在保宁身上花的银子,零
零总点加起来也有三五千两之多了,终于在这个关键时候发挥了关键的作用。
其实以史弥远足够废立皇帝的权势,保宁这么个小太监还能入得了他的法眼?只不过眼下情势紧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所以史弥远才懒得从保宁多掰扯罢了。
于是史弥远“腾”地站起了身,说道:“好,好,好得很!等办完了这事,老夫再同你慢慢理会!”
话说一半,史弥远脸上忽然一阵抽搐,随即无力地弯下了腰,手用力撑住椅子,这才没有彻底瘫软到了地上。原来是他刚才起身过猛,闪到了老腰,腰上钻心地疼,立马就站不直了。
他身旁的女儿史烟罗见状,赶紧扶住了老父亲,连声问道:“爹爹,爹爹,你没事儿吧?”
史弥远倒是硬气的很:“没事,国家大事要紧,我的事算什么?你这就扶我去选德殿,还有皇上也跟着一起去,去给圣旨用印盖章!”
“可是……可是爹爹这身子骨……”史烟罗忧心忡忡道。
然而史弥远并没有回应女儿的关心,还是一意孤行地弯着腰,招呼着皇帝就要去往皇帝日常办公所在的选德殿。
皇帝赵昀今天原本是来陪老太后赏花的。预备着今天一整天都是太平无事、轻松惬意,没想到竟然被卷入了一场天大纷争当中。
他当然知道,宋、金、蒙古三国之间的关系异常复杂、异常重要;也知道柴安风跟史弥远之间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然而这两件事情交织起来,居然会产生这么大的混乱!
混乱也就混乱好了,你们一老一小两个人想斗,自己私底下去斗不就完了?哪怕斗个不可开交、斗个昏天黑地,我当皇帝的最多是看看热闹、当当裁判而已。
可你们闹归闹,拉上我这个当皇帝的做什么?就不能让我清静清静?
至于到底应该是联蒙灭金呢?还是应该联金抗蒙呢?史弥远跟柴安风说得都有道理。到底谁对谁错,我也弄不明白。
脑子一团浆糊的皇帝赵昀,只能用求助的眼光看着杨太后。
不光皇帝,御花园中的所有人——柴安风、史弥远、岐国公主、保宁,都把视线集中在了老太后杨氏身上。谁都知道,史弥远是权倾朝野的宰相,柴安风则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两个人虽有相对的强弱之分,却没有绝对的高下之别,特别是有了金国岐国公主的支持、皇帝赵昀的默许之后,柴安风隐隐已有同史弥远平起平坐的匀势了。
而能打破这个匀势的,就只有杨太后这一个人了。
杨太后这时候也陷入了两难之中。
平心而论,杨太后的政治智慧在女人当中算是十分不错的了。但是比起真正的女政治家——比如武则天、吕雉之流——杨太后就差得远了。让他现在做选择,与其是在针对金国和蒙古的政策上做选择,不如说是在史弥远和柴安风这两个人当中做选择……
在杨太后的眼里,史弥远虽然专权,但确实是有政治才干的,至少这么多年他保持了朝局的稳定。而柴安风能有多少政治上的眼光,杨太后并没有多大的信心。之前,杨太后之所以支持柴安风,更多的是为了抗衡史弥远的权势而已。
于是两相权衡之下,杨太后还是决定把自己的信任寄托在史弥远的身上。
“罢了!这等国家大事,我们孤儿寡母的懂什么?皇上,你这就去跟史老相公去把圣旨定下来吧……哀家乏了……也要回去休息了……保宁,你扶哀
家回宫去吧……”
有了这句话,皇帝也不再犹豫,用带着抱歉含义的眼神忘了柴安风一眼,变垂首跟在史弥远的身后,往选德殿慢慢走去了。
而保宁方才得罪了史弥远,自觉留在这里,必然是祸不旋踵,便也赶紧遵从杨太后的指示,扶着他往慈宁宫而去。
于是眨眼之间,御花园中只剩下柴安风和岐国公主四目相对,不知所措……
“柴大官人……如此这般,大宋国就是要准备同金国兵戎相见了吗?”岐国公主落寞地说道。
柴安风也陷入了无尽的失望当中:“那还能怎么办呢?这么看来,联蒙灭金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我柴安风一个人,就算浑身是铁,能打几颗钉啊?没办法了……不过公主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我帮忙的,就尽管开口好了。能帮得上的,我不会推脱……”
岐国公主摇摇头:“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能帮忙的呢?蒙古三路大军压境,但求金国将士能够同仇敌忾、抵御外敌吧……我也不愿只待在江南,坐实国家灭亡……那就请柴大官人帮我最后一个忙,送我回金国如何?”
“好吧。”柴安风重重叹了口气。
按照正确的历史走向,这一战之后金国就将灭国,皇帝完颜守绪退守蔡州,孤军奋战同宋、蒙两国作困兽犹斗。夹击之下皇帝身死国灭,国家也随之灰飞烟灭。
而这位岐国公主呢?等候他的无非是两个结局——第一个,是殉国而死;第二个,则是被蒙古人掳去,饱受屈辱,最后郁郁而终。
一个死的痛快。
一个活的憋屈。
不知哪一个才是最好的结局呢?
无论如何,这已经是岐国公主最后的时光了。
“好吧!”柴安风再次重复了自己的承
诺,“那就走吧!别的我不敢说,我保证把公主平安送回金国。就是不知公主准备何时动身?”
公主想也没想就答道:“当然是现在就走,越快越好。”
“那行!既然是回金国,那无非就是走水路或者陆路而已。水陆可以平安一些,不过速度要稍微慢一点;陆路走得快,但是要绕一些远路,而且难保大宋朝廷不会半路拦截。不知公主准备走哪条路呢?”
且慢。
柴安风的话提醒了自己——为什么自己就不能通过水路直接去一趟襄樊,当着孟珙的面直接将朝廷所谓“联蒙灭金”的愚蠢行为,骂个体无完肤呢?
反正老子违抗的朝廷命令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了,那干脆就回就再违抗一次。而且这回要么不来就来,要来就来个大的。干脆撺掇着孟珙,来一个反其道而行之——不但不能帮助蒙古攻打金国,反而要帮着金国对抗蒙古!
柴安风向岐国公主说了自己的想法。可就连公主本人都有些疑惑:这个柴安风胆子也太大了吧?这么一来岂不是同整个南宋朝廷为敌了吗?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管了!
反正现在多一份力量就是一份力量,也不管柴安风是不是真心在帮自己,先经过襄樊,回到金国才是真的。
岐国公主很快下定了决心。
那就说走就走!
柴安风、岐国公主两人急匆匆地跑到宫门之外,却见门外孟银屏等候得也是甚是焦急。
她瞧见夫君来了,赶忙迎了上去,便问:“夫君,刚才我看见史弥远老相公进宫去了,应该也是商讨出兵的事情吧?你们说的怎么样了?”
柴安风没有答话,反问道:“咦?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我那些亲兵护卫呢?不可能偷懒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