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回下 皇帝决意除权臣 官人逡巡求自保
真德秀是个谨慎君子,他透露给柴安风的消息虽然并不十分多,但是每一条都是有凭有据的,消息的真实性极高,让柴安风又多了几分底气。
就这样,在太后死讯宣布五天之后——也就是二月初一——皇帝的亲信太监保宁,再次造访崇义公府。
再次出现在公府内的保宁一改之前放松诙谐的态度,极其严肃地向柴安风宣布皇帝赵昀的口谕:“宣柴安风立刻进宫,替太后守灵。”
这时候招柴安风进宫,皇帝十有八.九是要同柴安风商量对付史弥远的事情。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柴安风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一声,正要整理衣衫跟保宁一同进宫。
可他还没动身,却听保宁说道:“大官人,皇上特地嘱咐,说临安近期治安不佳,一路上恐有危险,请柴大官人点起自己的亲兵护卫,一道进宫。”
这话就奇怪了。
短短几天之前,皇帝不还亲口说临安治安很好,哪怕是他这位九五至尊,一样可以白龙鱼服——只在一个小太监的护卫下,就敢往返于崇义功夫和皇宫之间……
怎么短短几天之后,皇帝就改了口?这不是自己在打自己的耳光吗?
见了柴安风疑惑的表情,耶律楚材立即走上几步,在柴安风耳边低声提醒道:“柴兄,看样子皇上是准备动手了……”
被耶律楚材这么一点,柴安风仿佛醍醐灌顶:原来皇帝宣自己进宫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要借用自己手里这亲信的两千五百人马,把这些人聚集在宫中,皇帝才可以指挥如意。那无论是将诱骗史弥远进宫软禁,还是袭击史弥远宅邸将其击毙,那都能够最大程度地提高成功的把握。
但就算把把握提高到了极点,可又能有几成胜算呢?
三成?四成?五成?还是六成?
就算有了六成把握,就值得去冒这个风险吗?
柴安风打心里舍不得他辛辛苦苦攒下的这两千五百亲兵护卫,感慨道:“这怎么办?我看皇上还是太心急了!”
耶律楚材也道:“皇上是铲除权臣的心情太过急切了。这件事情办得虽然果断,却不甚机密,漏洞实在不小,就怕弄巧成拙啊!说不定把柴兄都搅进去了!”
可不咋的。
柴安风作为一个毫无根基的穿越者,脱身成了南宋时的一个破落公爵,能走到这一步,那可是如履薄冰、加
倍小心,唯恐自己走错一步,便是前功尽弃,说不定还会断送自己的小命。
要是自己在南宋没了命,还能穿越回二十一世纪,继续帮他那个吃不饱、饿不死的小公务员那还行,可万一老天爷不给他再一次重生的机会,让柴安风死了就死了,那可就没劲了……
因此柴安风之前数次与人生死相搏——斗完颜合达、斗李全、斗察合台、斗哥蛤蟆——除非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遭遇战,否则柴安风都是留了足够的后手的,首先就是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才敢去下这几手险棋!
可今天却要用自己这区区两千五百人马,就要去搏史弥远这个权倾朝野的宰相……
非但成功的概率不高,关键是这件事情是皇帝赵昀一手策划的,主动权并不在柴安风手里,让柴安风又平添了几分不安!
柴安风也想过扭转这样的局面,可如今这个情况,柴安风是进不得、退不得、跑不得,就连转个身都不行——跟耶律楚材商量了那么长时间,就是商量不出半条可以破局的策略。
破局的办法没有,拖延的办法倒是有一些。
耶律楚材终于在这时展现出了他的智慧。
只听他对保宁说道:“保宁公公,皇上的意思柴兄懂了。既然是皇上有旨,那柴兄自然不会违背。但是两千五百人马就这样大张旗鼓地开到皇宫里,实在是太扎眼了。说不定刚刚离开崇义公府,消息就传到了史老相公的耳朵里。这样事情就办不成了,公公你说对不对?”
保宁虽然少了下面的一点,可是上面却是一点都不少,依旧是个比水晶猴子还精的人精!
耶律楚材的话,保宁一下子就听懂了——两千五百人马招摇过市地跑进宫里去,就是瞎子也能听到动静,就是聋子也能看到迹象,哪怕是又聋又瞎的,光靠鼻子闻,都能闻出气味的变化!
这又怎么能瞒得过史弥远老相公呢?
要是史弥远连这一点耳目都没有,那他这个宰相也别当了,皇帝也不用那么费心去铲除他了……
保宁知道柴安风十分看重耶律楚材这个亦师亦友的谋士,因此对他说话的口气也十分谦恭:“耶律先生说得不错,可皇上就是这么个意思,杂家这也是没有办法啊!”
“哦,不妨事的。那就请保宁公公辛苦一下,我有一个主意,公公
可以向皇上禀明,或许可以掩人耳目。”
耶律楚材的主意是这样:
皇帝赵昀并不直接宣柴安风及其亲兵护卫进宫,而是以皇宫地方狭小,不便吊唁太后为由,下旨在紧贴宫城的地方临时新建一座灵堂,而建造灵堂的工程就由柴安风负责操办。
这样柴安风就可以让自己手下的亲兵护卫,假扮成建筑工人的样子,在皇城城墙外集合,一半是正经地修建灵堂,另一半则可趁机将宫墙打穿——到时候通过宫墙上的通道进入皇宫,那就很方便了。
耶律楚材急中生智,出的这个主意,可以说是妙到颠毫了。
赵宋官家设在临安的皇宫规模极小,皇宫里除去园林池塘之外,能够举办大型典礼的宫殿也就五六座。并且其中大部分,要么是皇帝日常接见臣子商讨国事所用的、要么是皇帝自己要居住的、要么是留给未来的皇后和太子居住的、要么是太后生前居住的——确实都不怎么适合举办太后的丧事。
所以在宫外另行搭建一座灵堂,必要性就很充分了。
而在短时间内能够承担起这样工程的,显然崇义号工坊是第一选择,除去他们之外,就算是史弥远当着后台老板的奉天号,也难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承接起那么大的工程。
而既然是由柴安风来承办工程,那一切就都在柴安风的掌控范围之内了。
到时候,厚布一拉、高墙一砌,天知道柴安风在里面搞什么鬼……别说是给宫墙开个洞了,就是把整圈皇宫的墙全都拆了拿出去卖砖头,大概都不会有人知道。
这样,秘密派兵进宫的事情,便也不会被史弥远察觉。
就算史弥远嗅到了其中异样的气味,也没法光明正大地提出反对意见——毕竟死者为大,现在这时候,办理太后丧仪比什么事都重要!
因此这个主意一出,保宁便拍手称妙:“真不愧是耶律先生,这个法子好,这就叫什么瞒天过海吧?我这就回去告诉皇上,想必皇上也会答应的。那就请柴大官人和耶律先生早做准备吧!”
说着,保宁便兴冲冲地跑开了。
待保宁离开了,柴安风这才狡猾地一笑,对耶律楚材说道:“耶律先生果然帮我,既然工程是我这边做的,那工期是长是短还不是我说了算?说不定拖一拖时间,皇上就冷静下来了。”
耶律
楚材板着脸摇摇头:“柴兄,学生听皇上的意思,看来是铁了心的要铲除史老相公了……这恐怕不是消磨一下意志,主意就能改变的。故而我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该办的事还得照办……”
“我考虑过了。”柴安风踟蹰着说道,“看来皇上那边是说不通了,要么去找史老相公谈一谈?他老人家那么大一把岁数了,还能当几年的宰相?就算他宰相能当到死,他儿子还能当宰相吗?干脆找个机会,风风光光退休致仕了得了,安度晚年也不错,还能给子孙后代留一条后路。”
耶律楚材在帮成吉思汗做事的时候,见识过了多少血腥的杀戮,知道一个政治家珍视他的政治生命,不亚于珍视他自己的实际生命——蒙古草原上,宁可身首异处,也是不肯向对手低头的!
但是蒙古和大宋又不一样,蒙古草原广袤荒凉,就算蒙古人内斗闹开了锅,也不会有人远涉戈壁,去找蒙古人的麻烦。
可南宋这边要是陷入内乱,立即就会引狼入室,到时候朝廷里不管是谁,一律都会死在铁蹄之下。
史弥远专权数十年,恐怕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权利的。然而为天下苍生和南宋社稷着想,他会不会有所妥协和退让呢?
这一点,就连耶律楚材自己都无法推断:“不知史老相公会不会如柴兄所愿?或许柴兄一片苦心,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柴安风也叹了口气:“谁知道呢?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要找史弥远去谈上一谈,那就是事不宜迟,至少要赶在皇帝赵昀采取行动之前就劝服史弥远——先别说劝服了,至少见,是要见史弥远一面的。
于是柴安风立即招呼起黄有功,陪着自己和耶律楚材一道,往史弥远的府邸赶去。
原本这种场面,柴安风是横竖要叫上自己的二夫人苏南雁的。然而苏南雁现在远在山东寻找杨妙真,柴安风便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叫上黄有功护卫自己的安全了。
史弥远的府邸离柴安风的崇义公府颇有一些距离,天上又下着蒙蒙细雨,柴安风偏还是个急性子,根本就懒得打伞。因此柴安风走了许久,直走得他身上、脸上、衣服上都被雨水浸透了,这才来到了史弥远的宰相府门前。
听说
史弥远早就闭门不见客了——果不其然,眼前这座门庭极为宽阔的宰相府大门紧闭,原本每天每日都等在府门口等候召见的官员们,现在也是一个都不见。
好一个原本热闹非凡好似农贸市场的宰相府门前,竟然是门庭冷落车马稀,跟鬼屋差不多意思了。
不过这样也好。
这样正好让柴安风的行动可以避人耳目,让他能同史弥远谈一些正经事。
于是柴安风亲自上前,用力拍了拍宰相府那扇厚重的木门。
“咚咚咚、咚咚咚”,过了片刻木门才懒散地掀开了一条缝,缝隙里传来不耐烦的声音:“都说了好几遍了,咱们史老相公不见客!怎么还在这里敲门?吃饱撑的吗?”
宰相的门人七品官。
这个开门的虽然算不上是什么人物,但大小官员想要见史弥远都得从他手里过,因此也养得他脾气暴躁、说话粗鲁。
可别人惯着他,柴安风却是不会惯着他的,立即回骂道:“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我是谁!我要见你们史老相公!”
“你是谁?口气倒不小!”那开门人只把宰相府的大门推开一条缝而已,并不能看见柴安风的脸,自然也认不出柴安风的身份,仍旧咧着嘴大言不惭地训斥道。
“好你个狗眼看人低的混蛋!老子是柴安风!是来见史老相公的。还不让我进去!”
柴安风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吓得那看门人不禁一愣:怎么是这个混世魔王来了?
自从去年年底杨太后薨逝之后,史弥远就再不接见外客,这是南宋官场上谁都知道的消息。一开始大家还不习惯,敲门求见的人不算少,可久而久之大家也都明白了,也就没什么人上门求见了。就是有不信邪的,非要见史弥远一面的,那也是暗中写了文书,从门缝里塞进来的——还没见过有人直接敢直接敲宰相府的大门的!
因此那看门的下人,还以为是哪个穷乡僻壤里来了不懂事的昏头官儿,吃饱了撑的不死找死,这才敢这样放肆。
“这样的官,自然是不能宠着惯着的,我堂堂宰相府的一个下人,也得教教他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因此这开门人才像刚才那样语气生硬、说话无理,为了就是训训他印象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官……
谁知这厮一个粗心大意,竟得罪了一位自己得罪不起的人——柴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