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琼华阁风波
东海郡广袤千里,每一届的仙缘盛会都会选在距离玉露潭三十里开外的鹿鸣山庄举行。鹿鸣山庄实则并非修仙门派,而是一个世袭百年的商贾家族,因其族人一直与仙门各派往来甚密,又与历代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故而在世间举足轻重,也因此成为仙缘盛会的首选之所。
距上一次仙魔混战已然过去十三年,如今却依旧百废待兴。近几年来,各路小门小派如雨后春笋般平地而起,近几年成立的北沙派便是其中之一。然而北沙派修诵声道,仙法剑诀均无长处,本是籍籍无名之辈,只因有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逍遥堂堂主而引来众多猜测。
北沙派戒律森严,奖罚分明,如若有违人间正道,一律论罪惩处逐出仙门。因此北沙派声望日益提高,大有兴旺之象。
坊间传言曾有人打着切磋修为的旗号上门挑战逍遥堂堂主凤弈,莫问结果如何,那人压根就没人能见到凤弈本人。此事一出,更是引得众人纷纷好奇,对于凤弈的功法修为亦是褒贬不一。有人称其天赋异禀乃世外高人,自然也有人称其故弄玄虚羞于见人。一来二去,北沙派及其凤弈,也成为仙门各派茶余饭后的谈资。
然而青鸾哪里晓得这些弯弯绕绕,她不过是想借机混入仙缘盛会,至于能不能找到记忆中的黑影人,才是她最为关心的事情。
日子过得飞快,仙缘盛会的第一场试炼便将于次日在鹿鸣山庄后山的鹿野苑举行,是以今日晚膳时分,鹿鸣山庄一尽地主之谊,邀请一众门派弟子到琼华阁用膳。
此时天色已晚,鹿鸣山庄华灯初上,到处张灯结彩金碧辉煌。鹿氏一族更是早早到场,觥筹交错流光溢彩,好一番热闹景象。
台上舞姬正跳到精彩之处,抛出水袖如天女散花。与此同时,青鸾同其他几位新入门的弟子一起,规矩地跟在两名身着鸦青色道袍的护法身后,鱼贯入了琼华阁。
二位北沙护法,除了能言善道的易江之外,还有位年纪二十出头的修士,正是柳行木,因其少时便练就一身钢筋铁骨且力大无穷,而被世人称为“柳拔山”。柳行木身体健硕皮肤黝黑,性格豪爽古道热肠,与养尊处优的易江截然不同。据邱明所言,柳护法除却脾气火爆,平日里倒也是个好相与的人。易江与柳行木一文一武一白一黑,倒像宛若北沙派的两尊门神。
“你们这是欺负人!”
刚过了花厅,便见远处许多人聚在一起,言辞激烈,似发生了什么争执。
待青鸾他们走近了些,只见几位身着褐色大氅的男子围着两名一梦秋弟子。几位褐氅男子笑得轻蔑狂妄,而那二位被围堵的一梦秋的弟子互相搀扶着,年长些的弟子似乎还受了伤。
“要么说小门小户的不成气候,连门派切磋也不敢应下?”一位油光满面的褐氅弟子嗤笑道。
年长些受伤的一梦秋弟子捂着腹部,不忍师门受辱,便忍痛反驳道:“我等并未应下阁下比试之约,阁下不仅步步紧逼还背后出手,此举是否有违道义?”
“怎么?我堂堂玄一宗难道还请不动你们小小的一梦秋?”褐氅弟子们又发出一阵哄笑。
这时另一位年轻些的一梦秋弟子实在忍无可忍,不顾师兄拉扯,硬是捏紧了拳头站出一步大喝道:“虽说我一梦秋并非仙门大派,但也容不得别人如此轻贱,若是阁下坚持想一比高下,在下愿意奉陪。”
“师弟,不可!”
“如此甚好,老子等的就是你这句——”
话音未落,油头粉面的褐氅男子一个勾爪出击,便冲着那年轻弟子袭去。一梦秋弟子显然修为尚浅,根本不是褐氅男子的对手。二人越过宴席,径直飞身至宽敞的庭院内,一来二去,一梦秋弟子连连败退,身上也多了几处肉眼可见的伤口。那褐氅男子见状愈发笑得狰狞,下手更是一招比一招狠毒。
“师弟!”观战的一梦秋弟子内心焦灼,眼看着刚入门不久的小师弟身负重伤,却只能在一旁急得跺脚。
只见那年轻弟子逐渐体力不支,最后竟被褐氅男子一掌击飞,重重摔在了琼华阁的巨大玉柱上。那弟子猛吐一口鲜血,随即便像断了线的风筝,飘然倒地。
“师弟——”年长的师兄惊惧交加,一个箭步上前扶起无比虚弱的小师弟,恨不能替他受那一掌。
这厢一直端坐正中的褐氅男子终是慵懒地动了动眼皮,摆了摆手,道:“仙门比试讲究点到为止,罢了。”
这也叫“点到为止”?青鸾仔细打量此人,身材魁梧高额宽鼻,眼中戾气丛生。倒不知现在仙门之中竟有如此野蛮的门派,欺辱别派道友在先,还这般趾高气昂。
“徐道长!”悲痛欲绝的一梦秋师兄转过头来,眼中滚动着浓浓的恨意:“你们光天化日下在鹿鸣山庄公然重伤我派弟子,不怕我将此事禀明掌门么!”
“哈哈哈!”那位徐道长不怒反笑:“仙门切磋向来不问生死,既然你师弟亲口应下了挑战,就该预料到技不如人的下场。”
“那岂非是因你们步步紧逼?”
中年男子玩味地打量着狼狈不堪的二人,笑得更加猖狂:“若你不服,大可先去禀告你家师尊,看看他老人家怎么说。”
青鸾本想着鹿鸣山庄这么多双眼睛一齐目睹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一梦秋弟子必然会有各派掌门撑腰无所畏惧。然而却见那年长弟子欲言又止,最终竟默默垂首,咬牙带着奄奄一息的师弟蹒跚离去。
柳行木虽说脾气火爆爱打抱不平,但那一腔热忱只是为了平民百姓,仙门纷争错综复杂,他也向来毫无兴趣。他与易江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带着众弟子一一落座。
“几位道友甚是面生,不知师从何派?”那徐道长上下打量着北沙派一行人,显然颇有兴致。
柳行木剑眉微蹙,眼皮都没抬一下,兀自斟了杯酒一饮而尽,并不打算答话。
“师兄,你瞧他们那怂样,不知又是何方来的落魄户,见了我们竟吓得嘴都张不开了。”
玄一宗弟子一阵哄笑,声音甚是刺耳,而为首的徐道长一副唯我独尊的神情,也只是笑而不语,轻蔑地打量着青鸾等人。
柳行木忽地将茶盏往桌上一拍,哈哈大笑:“连爷爷我都不认得,奉劝诸位去池边仔细洗洗眼。”
“你说什么!”几名褐氅男子一愣,继而怒发冲冠,一拍桌子抄起长剑便作势要攻了过来。好在徐道长还算沉稳,不紧不慢地抬手制住了身后的弟子们,故意提高了声音:“这位道友言语好生轻狂,在下玄一宗宗主座下大弟子徐一洲,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师从何人?”
玄一宗立派百年有余,主张以内观修身为要义,功法修为上实在算不得上乘,因此一直是个不打眼门派。然而有传闻说他们宗主近来偶得秘籍,如获至宝。待他传授门下弟子后,众弟子皆修为大增,玄一宗也因此一跃成为了仙缘盛会排得上名号的门派。今日一见,没成想其顾此失彼得如此厉害,修为功法虽提了上去,弟子们德行却一落千丈。
“诸位是想切磋?”
对面先是一愣,继而大笑不已,纷纷轻蔑地指指点点着。
柳行木目光一凛,只听“嗖”的一声,其手中酒杯脱手而出,瞬间打在对面的桌板上,碎成了两半。
只觉眼前一花,徐一洲被急速飞来的酒杯吓了一跳,低头看去,那两半杯壁竟然死死地嵌入了案几的木板之中,杯壁断齿处还隐隐裹着浓厚的仙力。
徐一洲心下一沉,自知这几人来者不善,绝非一梦秋那般任人蹂躏的小门派。一念之间,额头竟浸出一层冷汗。正待此时,忽闻有人走来,他连忙转身望去,只见几位气势非凡的仙长款款而来。
“这不是柳护法和易护法么?”走在前面的中年男子气韵非凡,笑着便朝北沙一行人走来。
青鸾看向来人,不禁又惊又喜,说话的竟是三年未见的师尊师琴长老。师琴白衣坠地,一头银发束在脑后,眼中依旧慈爱温柔,只是俊秀清雅的容颜略显苍老了些。
虽说自己戴了人皮面具,师尊应当认不出她,可青鸾仍是心虚地低下了头去,以免自己欣喜的眼神出卖了辛苦隐匿的身份。
“见过师琴长老。”柳行木、易江皆起身行礼。
易江偏头,目光落至身后几人,复又拜会道:“见过娄宫主及宫主夫人。”
青鸾耳中嗡得一响,以为自己听岔了,不由得抬眼望去。刹那间,尚且挂在脸上的笑容便僵在了那里——一袭赤金大氅的娄毓,身边站着同样华服束裹的萧燕起。歆瑶说,神机宫主重病缠身,是以两年前退位闭关,娄毓便早就名正言顺地继承了宫主之位。可他身旁的萧燕起,为何被称作“宫主夫人”?
此时徐一洲方从错愕中回过神来,连忙陪着笑脸,起身拜道:“原是娄宫主,听闻娄宫主新婚燕尔,没想到夫人如此钟灵毓秀风姿绰约,在下真是艳羡不已。”
萧燕起面色微红,颔首道:“徐道长过誉了。”
“燕燕,我们走吧。”娄毓眉眼含笑,语气温柔,边说着便当众牵起了萧燕起的手,旁若无人般缓步朝中庭走去。
青鸾仍停留在错愕之中,万万没想到,她与娄毓的再次见面竟是这样的场景。
“师琴长老,我们还要赶着去见邙山和岱山的贵客,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青鸾目光一顿,视野中又闯进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看了又看,才认出是南风。三年来不知她身上发生了何事,如今锦衣玉带环佩叮当,奢靡华贵的衣饰已然掩去她原本惟命是从的神态,换上一副高高在上的派头。
“二位护法不要误会……”师琴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
“无妨,”易江笑道,“娄宫主心系仙门日理万机,大家都看在眼里。”
“多谢易护法体恤。”师琴匆匆拱手拜别,便跟着榣宫众人朝中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