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玉雨
明镜高悬,冷月如辉,莹莹淡色。
夜色悄然,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终于揭开迷雾,伴随着屋内恍然的烛火,百里霜将当年的经过娓娓道来。
“当年风戮道门主风斁炼出血蛊,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用全瀛洲的百姓,试验血蛊的能力。”
瀛洲玉雨时节好,梨落庭院深几许。
江南瀛洲,富饶之洲,稻穗香甜,鱼米之乡。其右靠苏杭,左绕金陵,环太湖之景,承天虞之貌。
翠柳睡堤坝,游人携春行。
二十五年前的瀛洲,一派欣欣向荣之意,百姓安居乐业,物阜民熙。
瀛洲太守白义俊清正廉洁,亲和宽厚,常与百姓同游太湖春景,官民相亲,好一幅盛世之景。
苏杭以江南碧绿春景出名,瀛洲则取春时白雪,梨树纷纷。
偌大的瀛洲城被一圈莹白围在其中,时候一道,满城上方飘满幽香,清雅宜人,淡净出尘。
上千棵梨树自前朝留存至今,昔时高祖曾游历瀛洲,望着满城的净色春景赞不绝口,故而下令赐以“瀛洲”一名,只道如此,方配得上一望无垠的瀛洲玉雨。
是以瀛洲百姓惯有一习俗,每至春分时节,妇女稚童出行游乐,赏万里白梨。
文人墨客于树下置酒席,赏雪咏诗,举杯欢乐。
三春盛景,伴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直到二十五年前的那个春分。
那会儿瀛洲城的梨树少见地误了时节,迟迟未有绽放之意,众人也不曾多想,只当是今年的春日来得晚些,等等便是了。
只是还未等到梨树盛开,瀛洲城里的百姓一个个呈现颓靡之情,鼎盛的长街上人来人往,半数以上的人皆神情恹恹。
恰逢春雨纷沓而至,待连绵刺骨的细雨持续下了半月,太守白义俊终于反应过来事态严重。
刚开始还以为是哪里传来的疫病,白义俊当机立断,上报朝廷,勒令全城百姓待在家中不得擅自外出,患病之人转移到衙门里进行医治。
当时百里霜的祖父百里决明正好带着弟子游历到瀛洲,本来他们在封城之前就已离开了瀛洲,在听说此事之后又风尘仆仆地赶回去协助白义俊。
白义俊听说后感激不尽,亲自到城门迎接百里决明等人。
至此,瀛洲城门大关,城内的百姓整日里惶恐不安,在家中等待疫病过去的那一天;郎中们四处翻找医书以寻解救之法,每个人身上都染上一层重重的草药味,如同泡在药罐里一般。
白义俊忙上忙下,亲自照看病人,白日里笑着一张脸跟众人打趣,活络氛围。可每每到了夜里,他望着上京的方向,一日又一日盼着遥遥无期的救援,心中愁苦难耐,想到病着的百姓,不由得落下泪来,痛恨自己的无能。
尽管百里决明等人用尽浑身解数,还是救不回病入膏肓的众人。
患病的人吃了几副药都没用,身子很快衰弱下去,成日里呕血,那浓郁的血腥味一度盖过草药的苦味,死亡的气息笼罩全瀛洲。
先患病的人一个个死去,后患病的人陆续送来又死去,最后实在是没有地方埋葬尸体,白义俊不得已下令将尸体堆放在一处,以白布掩面。
青阳时节一晃而过,瀛洲城的百姓依然没能等到梨树盛开,便迎来了炎夏。
这九十多个日夜里,白义俊孤立无援,向前看不到朝廷伸出的援手,向后找不出解决疫病的方法,昔日鼎盛繁华的瀛洲城,如今四处萧条,街道上破败荒废,早已不复当时之盛景。
每天夜里辗转反侧忧思难解梦乡难入,白天忙得脚不沾地油盐不进,吃饭也只是潦草敷衍几口,便又放下碗筷,赶着去照顾病人。
终于有一日晨时,白朝朝念着父亲头天没用多少饭菜,端了碗白粥给他送去,没成想推门而入后,她惊愕地发现,自己才至不惑之年的父亲,竟一夜白了头,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了不少。
由于每天的时间都用在了照看病人,白义俊毛发凌乱,衣衫不整,撑坐在案桌前,神情呆滞。
注意到白朝朝后,依旧麻木地望着面前的医书,语气中是白朝朝从未见过的脆弱和迷惘。
“朝朝,瀛洲该如何……你们该如何……我救不了百姓,也救不了你……”
那日之后,白义俊一病不起,担子落到了白朝朝身上。
她深觉,既然找不到解决疫病的方法,就找出疫病的根源,避免更多的人感染疫病。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跟着百里决明等人忙活,知晓这疫病不会传染,那么肯定是通过一些媒介,导致百姓患病。
定下主意,白朝朝当日便下令,彻查患者的衣食住行。
可是患者有上千人,这般查,如何简单?
因此白朝朝查了三天三夜,都离不出一个头绪。同生活在一座城中,吃食住行大多相同,每一样都查一遍,什么时候是个头?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朝廷的援兵终于抵达瀛洲。
“怎么是你?”眼前熟悉的面容,叫白朝朝难以置信。
身披铠甲红袍的少年郎翻身下马,一步又一步,坚定地迈向她,在她面前站定后,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朝朝。”江承暮宽阔的胸膛环着她的身子,他有些庆幸,“我终于见到你了。”
白朝朝忍不住红了眼眶,反手捶他几下:“你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瀛洲多危险,你是来送死的吗?”
江承暮忍受着姑娘的捶打,抬手替她拭去眼角泪花,认真道:“可是你在这儿。”
可是你在这儿,所以即便再危险,我也来了。
白朝朝憋了许久的泪意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她定定地望着他憔悴的脸庞,泪眼婆娑,扑进他怀里笑骂道:“傻子……”
江承暮满足地抱紧怀里的人,下颌蹭上她柔软的发顶,柔柔笑道:“是,我是傻子,只是你的傻子。”
“这江承暮,难不成是当年的宁安王?”齐雁云听到耳熟的名字,忍不住打断询问。
百里霜点点头:“正是。”
“我听闻宁安王自幼在金陵长大,金陵与瀛洲相邻,难怪他二人有这般情谊。只是,朝廷怎么可能会派宁安王去处理此事?”
百里霜理所当然地应他:“对啊,自是不可能。”
齐雁云看向他,眸色幽深:“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百里霜目光灼灼,眉梢闪过一丝嘲讽之意,感叹世态炎凉,臣子呕心沥血为百姓着想,却输给了上位者的勾心斗角。
“当年,朝中就没想过派人去支援瀛洲。”
“那宁安王,是不顾先皇反对,执意跑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