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经年
不知过了多久,树下传来一阵嬉闹声,清脆的声音好似两只叽叽喳喳的雀鸟,唤着他走出梦乡。
齐雁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时间还有些模糊,但很快反应过来这里来了两个女子。
他松散的身子一瞬僵硬,愣愣地抬眼看去,飞檐亭台下空无一人。
难不成是他听错了?
“小姐小姐,你怎么还抢我的花呢?”
“我哪有?那明明是我先捡到的。”
声音是从身下传来的。
齐雁云低头看去,只见两个小姑娘蹲在树下捡花瓣。
一个衣着朴素,头上扎了两个小髻,用碧色的发带绑起来。
另一个一身杏色襦裙,绾着娇俏的双螺髻,各自簪了一只粉色的蝴蝶,栩栩如生,垂下来的白珠调皮得晃着,闪着微光。
她应该就是阮今月,齐雁云暗自想着。
从他的角度,只能两人的小脑袋靠在一起,身子小小的,坐成一团。
他轻笑一声,眼里盛满笑意,沿着眉梢荡漾开来。
果然还是小孩子。
下一刻他的笑意凝滞在嘴边,心脏骤然发紧。
刚才还低着头和身边人说话的阮今月好像察觉到什么,蓦地抬头看向他在的方向。
齐雁云浑身一震,登时呆在原地不敢动,生怕她发现自己。
他僵硬地低下头,对上那双盈满水光的杏眸,眸色顿时一深。
二人隔着纷繁的杏花遥遥对视,齐雁云藏身在杏花深处,他能看清阮今月,从阮今月那边看,却完全看不到他的半点影子。
只是就这么被她直直地盯着,齐雁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强憋着气,等她再次移开视线。
好在阮今月只是瞪着水眸看了好半响,什么都没看到,瘪瘪嘴,疑惑地垂下头。
齐雁云终于寻到机会喘气,一口气还没吐完,就又生生堵在喉间出不去。
阮今月刚低下的头再次抬起,眼眸中多了几丝倔强和探究,似是要把这杏树看破。
她身边的小婢扯扯她的衣袖,语气雀跃:“小姐你怎么不捡了?”
齐雁云看她一头雾水地敛眸,一块光斑正好落在她鼻间的红痣上,他盯着那处,不自觉看得出神。
“我老觉得这树上有人。”
“啊?小姐你别吓我……会不会是贼啊?”
“别怕!要真是贼,本小姐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有我在,你还怕我保护不了你吗?”
听着小姑娘神气的声音,齐雁云弯了嘴角,这次长记性了,没笑出声来。
他暗中运气,敛去声息,这下她不会再觉得有人了。
“咦?”小姑娘惊呼一声,两侧的脸颊白嫩嫩的,惹得人想咬上一口:“好像又没人了。”
阮今月沉静片刻,实在是找不到刚才的感觉了,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是我弄错了……”
她挠挠脑袋,俏皮地冲小婢吐舌头。
小婢叉腰叹气:“那是错觉的话,我们就快点干活吧。”
“好嘞!”
两个姑娘很快收好两手绢的落花,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生怕一个不小心掉了。
直到她们走到远处的石桌旁坐下,齐雁云才缓过神来。
他支起手捂住嘴,目光悠远,落到那道娇小的身影上,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刚才的那一幕。
少女的肌肤滑腻白皙,好似一块暖白的璞玉,水灵灵的杏眸犹如剥皮后的葡萄,晶莹剔透,透露出几分她这个年纪的纯真与懵懂。蝶翼般的眼睫扑闪几下,樱桃小嘴微微下撇,眉毛轻蹙,看过来的目光委委屈屈的,惹人怜爱。
虽然清楚她并没有看到自己,可他还是忍不住
耳后忽然一阵燥热,齐雁云不耐地看了看高悬的太阳,开始恼怒它晒得人周身火热。
他烦躁地捂住双眼,露出的皓齿紧紧咬住下唇,喉结猛地上下滚动,耳尖透着淡淡的红色,颜色倒没脖颈处的深。
胸膛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猛烈撞击,他按在上面,试图控制住,却无济于事。
本来正专心处理花瓣的阮今月,忽然听到附近传来一声闷声。
她狐疑地抬起头,看向那颗开得正盛的杏树。枝桠轻晃,杏花纷飞而下,犹如春日里一场粉白梦幻的飞雪,让人如坠仙境。
阮今月放下手中的花瓣,起身朝那处走去。
听眠瞧她起身,忙唤她:“小姐,你作何去啊?”
阮今月已走到了杏树下,方才她明明感觉到这里有人,她自幼习武,对周遭的一切十分警觉,可是现在再看,实实在在是没人的。
难不成是哪里来的小猫?
可是刚刚的动静,可不是小猫能弄出来的。
她想不明白,无奈地摆摆脑袋,恍惚间忽然看见树下的草丛里,静静地躺着一枚月白色的荷包。
阮今月惊奇不已,走过去拾起来。
“啊!”她惊呼一声。
这不会是刚才的贼留下来的吧?
听眠还在那边叫唤:“小姐呀……你到底在干什么呀?”
阮今月被她一下,猛然攥紧手里的荷包,手心却突然被里面的东西咯了一下,她低头看去,只见那荷包的口并未拉紧,里面的东西露出一角,勾着她的好奇心。
既然是她捡到了,而且已经露出来一点了,那她看看是可以的吧?
阮今月偷偷转过身,听眠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花瓣上,显然没关注到她这边的情况,虽然嘴里还在嚷嚷:“小姐,小姐……”
“好了好了,别喊了,我看这里又掉了一些花瓣,再弄些过去。”
她嘴上说着,手已经拉开了荷包,露出里面的东西。
“这是……”阮今月怔怔地看着手心里的东西。
一枚银制的长命锁。
这种东西,一般都是家中的老人赠予新生小孩的,是贴身之物。怎么会有人把它装在荷包里,还弄丢在此处呢?
阮今月百思不得其解。
那边听眠又在催她,她慌乱地应了声,把长命锁塞回荷包里别到腰间,又蹲下捧了一把花瓣,小跑回去。
“来了来了,你别老催啊,听眠。”
“还不是小姐你太慢了。”
入夜之后,阮今月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翻来覆去查看这长命锁。
好奇怪,一般的长命锁上,会刻一些祥瑞之兽,寓意平安长乐,怎么这上边,刻的是两只大雁呢?
究竟是谁丢的,丢的人会不会很着急,怎么会意外丢在她家呢?
那荷包她看了,是城里晚婆婆才有的针脚,那这失主,是及第城的人?
思来想去,她都没弄明白,最后攥着那长命锁,逐渐扛不住汹涌而来的睡意,沉沉睡去。
与她这边睡得香甜的场景不同,齐雁云平躺在床,脑子里全是白日见到阮今月的场景,弄得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今日他一回家,齐母得了消息就兴冲冲地迎出来,面露忐忑地询问他见到妧妧没有:“言之见到妧妧了吗?她喜欢你吗?”
提到阮今月,从未尝试过男女之事的齐雁云,头一次在母亲面前红了脸。
齐母见他这般样子,便也清楚,事情成了,却还坏心思地打趣他:“怎么?去了一趟及第城,心都丢哪儿了?”
齐雁云强忍住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娘,您别说了。”
齐母并不打算放过他:“之前不是还说,哎呀我要闯荡江湖,带个娇娃娃在身边碍手脚吗?现在反悔了?”
“先前只觉得碍手脚,怕我这随意的性子,会消磨人家姑娘。”
“现在呢?”
“现在……若是以后娶她为妻,半点风霜都不会叫她受。我齐雁云的妻子,自当捧在手心呵护。”
齐母笑开了花,拉着刚回家的齐裕功激动地说“成了”“成了”。
夫妻二人笑作一团,齐雁云懒得搭理他们,转身回房。
也不知道留在那里的荷包,她看见没有。
那是第一个晚上,他满脑子想着阮今月,竟连何时睡过去的也不知道。
只记得最后从窗台飘进的梨花,小小的、白白的,好似他白天栖息的那片杏花。
光影浮现,静谧的夜晚逐渐深邃,含笑倾听少年的懵懂心事。
自打那天起,阮今月这个名字,便深深融入了他的骨血里。
无法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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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月终于出场啦!!!